兩人就這樣一路安靜地走着。殘陽如血,秋風如刀。
遠遠地有喧譁之聲,琉璃擡眼看去,繼而扭過頭,苦着臉說:“公主,要不我們換條路走吧。皇上在前面。”
珂雲應了一聲,下意識地問:“這兒是街口?林姑娘還在這兒?”琉璃向前面又看了一眼,難過地點了點頭:“是。怕是慕容公子沒有來吧。皇上心中惱怒,自然不會放過這唯一的籌碼。”
珂雲點了下頭,卻邁腿向街口走去。她無意驚擾上官渝,只是想看看如今的境況,以她現在的處境,她什麼也不能做。
街口處,有一個二三米高的石臺,臺上有石柱,約有一兩米高,夕陽下,一身藕荷色衣裙的林攬月虛弱地被綁在石柱上,眼神裡卻透出一股子倔強,嘴角彎起的梨花笑旋兒,有些嘲諷,有些諷刺,更有些不屑。雖然被綁了近一個下午,手也勒出了青紫色的痕跡,雙腿也已麻木,氣息虛弱,但美麗的容顏依舊透出溫婉的氣質,更透出倔強不屈。
上官渝神色惱怒地坐在一旁侍衛爲他安排的座位上,面前有桌,桌上有茶,是上好的毛尖,頭頂也有遮陽的芭蕉頂,身旁更有玲瓏小心翼翼地照顧着。一派帝皇作風,好不自在!
林如峰跪在上官渝面前的地面上,額頭已有密密的一層汗,沒有開口,身形晃了幾晃,又努力定好,眼睛看着空無一物的地面,嘴脣囁嚅着,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從林攬月被押到這裡來開始,他就一直跪着。林攬月被綁了多久,他就跪了多久。他只有這一個女兒,而且是受了那麼多的委屈,前兩天才在慕容王府中偶然相遇,教他如何不心疼?
攬月嘴角輕輕一掀,輕如遊絲的話道出來:“爹爹,你別再跪了,求皇上是沒用的。您已經如此年紀,跪這麼久,如何受得?女兒沒事兒,您還是回府去吧。”
林如峰擡頭,看着氣息虛弱卻仍做堅強的女兒,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哽咽道:“皇上,已經一個下午了,慕容震他們怕是不會來了。您就放過小女吧,她畢竟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啊。”
上官渝皺了下眉,輕呷一口茶,狹長的雙眸掃一眼嘴角笑意譏諷的攬月,笑了笑,卻有莫名悱惻的味道:“就憑她的笑,朕就不可能放過她!林愛卿若是跪得乏了,朕準你回林府歇息。”
林如峰只覺着背後有莫名的陰風掃過,額上的汗滴落下來。他沒有說話。他現在算是明白了,爲何慕容震在隨着馬車離開的時候,會那般地說,會說讓他如果想活命,就趁早辭官。這個帝王,想來,終究會是西王朝的末主。他的作風,太過狠厲,終有一日,這個王朝,會命喪他手。
珂雲眼角有淚,安靜而悲哀地看着一臉陌生之色的上官渝,又久久地凝視着石柱上綁着的那個美麗卻倔強的女子,嘴角忽然挑起一抹笑意,繼而靜靜地離開。
“公主,我們現在去哪裡?”後面的琉璃緊走幾步跟
上來,側頭看着嘴角有笑的珂雲,忙不迭地問道。
珂雲沒有回頭,卻淡淡地回答:“我記着三嫂說過,慕容王府在京郊有一座宅院,收拾得倒也清雅別緻,平常只有負責打掃的僕婢住着。現在想來,慕容家的人不會在那兒,不如我們去那裡便好。我隨身帶了不少的銀兩,支付我們兩個人的住宿,應該不是問題。”
琉璃的眼睜得老大。天,公主這不是呆在虎穴邊嗎?如果查起來,京郊是必定會查的,這一查,公主不就得不到自由了嗎?
珂雲懶得理會琉璃心中想什麼,徑直邁開步子朝前走,尋到一個趕車的車伕,拉了琉璃坐上馬車,一路向京郊奔去。
遺香居。樓檐下有錦色的鈴鐺作響,一聲一聲宛如雨珠滴落,清脆悅耳。
陸清歌微笑着幫辰煙提過一桶水,輕聲細語道:“我來吧。今個兒晚上吃什麼?”
辰煙沒有什麼太大的意外,也同樣微笑着,與陸清歌提着水一同向廚房走去,側頭問道:“夫人想吃什麼?今天我來做飯吧,夫人坐着就好,您已經連續做了兩頓了,該歇歇了。”
雖然不明白小姐爲何會離開,自己爲何會被小姐安排到遺香居照顧着皇后娘娘。但兩三天來,眼前的這個優雅而溫婉的女子,不再是西王朝人盡皆知的皇后娘娘,他們眼中的皇后娘娘已經故去。當她說要與她做一般的人,讓她不再有主僕之分時,她是真的吃了一驚,卻因爲她那真誠的笑意而深深地感動。連着幾日,她對眼前的陸清歌有了更真實的看法,也因此不再那麼拘束,不再那麼畏懼。
兩人相處甚好,關係融洽而溫馨。
黃昏的陽光美麗而溫暖,沒有秋天的蕭瑟,讓人暖到心裡去。
陸清歌的眉頭輕皺着,雖然仍笑着提水,但眉宇間分明多了幾分的愁緒。辰煙看着,只是輕嘆了一聲,沒有多言。
珂雲公主是皇后娘娘身上掉下來的肉,本就關係甚好。如今母女二人再不能相見,何其悲哀?!皇后娘娘又怎能不想念公主?
只是,勸說也無用,皇后娘娘心中的那份思念,無人可以打擾。那是她的世界,是她唯一有念想的世界。
“篤——篤——篤——”三聲連續而禮貌的敲門聲響起,清晰地傳進二人的耳內。陸清歌和辰煙俱是一愣,什麼時候,什麼人會來這裡?
陸清歌反應過來,示意辰煙去開門,趕忙斂去了眉宇間的那分愁緒,她自己則轉過身子,提着水繼續向廚房走去。她現在想要一份安靜了,只有無人打擾她,怎樣都可以。
辰煙打開門,看到門口停着一輛簡樸的馬車,趕車的車伕禮貌地對她笑了笑,然後一指車上下來的人。車簾輕挑,有面如冠玉的藍衣公子和青衣小童下了車,擡頭對着她綻放出一朵明媚的笑容。
辰煙的思緒有一瞬間的恍惚,並不是因爲眼前的公子容貌俊俏,她見過了太多比這個公子容顏更
爲俊秀的男子。只是因爲,這個公子……這個公子……難道世界上會有如此相像的人嗎?!
他,他分明是珂雲公主的重身像!!如果皇后娘娘見了,該是何其的傷心?!
“辰煙?!”珂雲在看清辰煙的容貌後也是一驚,記得在慕容闌身邊見過這個清秀乖巧的丫鬟,有些印象,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難不成,慕容闌也在?“你怎麼會在這裡?”
聞言,辰煙回過神來,卻只是禮貌地一笑,靜靜地問:“這位公子來這裡做什麼?小女子不認識你。怕是公子走錯路了。”
“在下記着這裡是慕容宰相的一處宅院,眼前兒在下有些困難,可否在這裡暫居幾日?銀兩定不會少付。”珂雲微微一笑,側臉柔和而俊俏,言語無絲毫的謙卑之意,卻有着淡淡的無奈。
辰煙愣了愣,繼而脫口而出:“公子既然知道這裡是慕容大人的宅院,而我只是這裡的一個丫鬟,如何做得了主?走吧,走吧,趕快走。我家主子見了,定要不高興的。”
珂雲聽了,倒是一愣,繼續說:“在下是真的遇到了困難,京都住不得,只能在京郊暫且棲身,姑娘可否通融一下?”一旁的琉璃看的心酸,聽的難過。自家的公主,何等驕傲的身份,如今竟要向這個丫鬟求助?!
陸清歌提了水後就轉身向門口走來,她有些詫異到底是什麼人來,有一會兒了,辰煙竟然還沒過來。真真是奇怪。“辰煙,怎麼啦?”
辰煙聞言,扭過頭來,極爲彆扭地一笑,繼而艱難地開口:“這位公子說是身有不便,想要在這裡住上幾日。”
陸清歌挑了挑眉,擡頭向靜立在門邊的藍衣公子望去。而只是一瞬間,藍衣公子的眼中已有了淚,難以置信地喚了一聲:“母后?”
陸清歌心裡一跳,看清那公子的眉目,腳下不覺間踉蹌,藍衣公子趕忙上前扶住,滾燙的淚水滴落下來,打溼衣衫,艱難地喚出字來:“您是我母親嗎?”珂雲顧不得什麼了,看着眼前眉目無比熟悉的陸清歌,擡起手來,拔掉了發上彆着的碧玉簪子,青絲如墨,隨風飄揚,夕陽下女子容顏秀美,淚水如珠。
陸清歌的手顫巍巍地撫着珂雲的眉眼,輕輕地點了下頭,淚水也落下來,將珂雲攬進懷裡,哽咽道:“珂雲,母后想壞你了。母后還以爲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祖母和哥哥不是說母后故去了嗎?您怎麼會在這兒?”珂雲淚水闌珊,看着同樣傷心的陸清歌,忍不住問。一旁的琉璃付給了那趕車的車伕銀兩,吩咐他得了銀兩就忘記今日的事,繼而讓他離開。她也奇怪,皇后娘娘爲何會在這兒?
陸清歌菀然一笑,笑如花開,讓辰煙關了門,拉着珂雲向‘織雨亭’走去,笑着說:“說來還是要謝謝慕容家的四小姐慕容闌的,若不是她,母后怕是真的‘故去’了。就連如今的境況,也是她安排的結果。來,聽母后慢慢地講給你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