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逸塵嘴角綻放出一朵勉強蒼白的微笑,看着面上神情不斷變化的重霜,輕聲而言,溫潤如水,卻隱約有一股清冷,也有一股不能言說的從容淡定:“重霜姑娘,闌兒可是過了這一關?”
重霜愣了愣,聽到‘闌兒’這兩個字,半天沒回過神來。她雖然守着碧瑤谷,但消息卻是極爲靈通的。難不成……
好半天,重霜才緩過神兒,瞪大了眼睛,嘴張得足夠塞下一個雞蛋,一字一句地說:“她是,慕容闌?”她早該想到了啊,容顏這般驚豔天下,絕色無雙的人,當今天下,除了司馬逸塵,還能找出誰來?縱然此時此刻,他蒼白虛弱,卻也掩蓋不了,那本身就有的尊貴淡然,驚採絕豔。
司馬逸塵微頜首,“對,在下就是司馬逸塵。”
“你……你,你們……”重霜連連退去幾步,伸手指着司馬逸塵,又是許久沒說出話來,“你的身體……你中了胭脂燙?竟然還敢……你能夠給她,幸福麼?”
司馬逸塵嘴角有笑,卻不言。一旁的莫青楚聽得火起,腰間佩刀已拔出來,冷冷地盯着重霜,呵斥着:“小丫頭片子,管這些做什麼?告訴我們,慕容闌現在境況如何?若是她少了根汗毛,我不會放過你!”
“什麼小丫頭片子!你是她什麼人呀?如此關心。我倒看着這位公子淡定的很,你呀,瞎操心。”重霜撇了撇嘴角,哼哼地笑,言語涼涼地說。
莫青楚惱火極了,什麼叫‘瞎操心’,什麼叫‘什麼人’,當下他俊眉一挑,恨恨地說:“我是司馬逸塵的表哥,這個關係夠不夠?”
“莫青楚?”重霜象徵性地應一聲,故作誇張地笑了笑,“不就是他的表哥嗎?和我沒什麼關係,我是女的,她也是女的,我自然希望她幸福。你管得着嗎?”
莫青楚被這個幾句話就可以挑起他的怒火的姑娘激得心裡直犯嘀咕:我招你惹你了?怎麼總找我的茬兒啊?
“放心吧,她沒事兒。洛影劍法的傳人,還能有事?更何況她的輕功那麼好,跟兔子似的。我在她的手裡,佔不得絲毫便宜。再者說,就憑她是個良善之人,我就該讓她過去。”重霜皺了下眉,努力使自己的話聽起來平和些。按理說,她不該生氣的,可這個莫青楚,給她的感覺,怎麼就那麼奇怪呢。
重霜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擡起頭,很認真地看着司馬逸塵,慢慢地說:“我也不在這裡和你們浪費時間了,你們還是趕快去秋天那邊吧。守秋的人那一關真的很難,我怕她過不去。你們去了,能幫上忙也好。更何況,是你中了胭脂燙,她來爲你取藥,你就算無他想,也該心存感念!”
她的話有些賭氣,微風拂過,吹動她額前的幾綹碎髮,有微微浮動於空氣間的清新。司馬逸塵微頷首,示意莫青楚向前走。風中隱約傳來他的笑言:“姑娘是個好人,暫且謝過。闌兒我這輩子是放不下的,無論她是何種身份。至於姑娘剛纔提到的幸福,我想,我給得起!”
重霜聽得有些愣怔,不知不覺間,一滴滾燙的淚滴落在手背上。忽然有些羨慕司馬逸塵。下意識地,不禁脫口而出,“守秋的是精通
天文地理,陰陽八卦的人,小心!”
這般出色,卻又這般病弱的一個驚豔少年,竟有慕容闌那般美好的女子相陪,該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而幸福,想來,他給得起她,她給得起他。什麼倫理道德呢,愛情,你情我願,便好。聽說她似乎在兩年前的新婚之夜自殺,而後昏睡了兩年,想來如今也是醒來不久。可以得遇良人,也算是相逢不晚。只是,慕容闌是慕容王府的四小姐,怎麼可能會武功呢?而且她所有的,是江湖上與清霄劍齊名的,洛影劍?!想想,便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棲鳳宮。
珂雲靜靜地坐在榻上,眉宇間已少了當初的活潑俏皮之色,錦衣華服,卻遮不住她眉宇間的疲憊。短短的幾日之間,父皇和母后故去,自己最愛最親的哥哥登上皇位,傲視天下。而一向和藹可親的皇祖母,此時此刻對她冷淡的不得了。
這讓她難以接受。
“公主,您吃些東西吧。從早上到現在,您都沒吃過什麼,身子撐不住怎麼辦?”一旁的僕婢細聲細語地勸着,眉宇間倒是真的關切之意。
珂雲搖了搖頭,輕聲說:“擱下吧。我現在沒什麼胃口,不想吃。對了,我哥哥現在在哪兒?我想找他聊聊。這兒是母后的地方,在這兒,我似乎還能看到母后,別的地方的記憶,竟出奇地淺。真是奇怪。”
那僕婢猶豫了一下,才慢吞吞地說:“公主,皇上早上就出宮了。聽他身邊的人說,是便服出宮,好像是他吩咐人把林大人的女兒林攬月押去了京都最繁華的街口,聽人說是想要引慕容蘇出現。因爲慕容蘇好像和林小姐,已定了終生,他不會棄她於不顧。而慕容蘇出現,應該也就代表着慕容震出現。”
“你知道的倒不少。六哥何時,變得如此陰險,如此冷酷,如此詭異了?”珂雲嘴裡嘀咕一句,仍舊靜靜地坐在榻上,眼睛裡一閃而過的悲哀,“慕容闌是他之前的王妃,即使如今不在,他也不該對爲西王朝操勞了半生的丞相如此!抄家,沒收全部家產,甚至要當街處斬。這樣,置慕容一家何種境地?!”
那僕婢聽到珂雲如此悲哀的話,心裡也不禁微微一酸。她是陪着珂雲長大的,對於公主,自然要了解很多,這是發自內心的話。一直以來,在公主的心裡,任何事物都是美好的,哪裡比得上如今的殘忍?!
“公主,也許皇上也是逼不得已。他如今是皇上,而不是當初的渝王爺,在國家大事方面,自然要綢繆許多。”許久,那僕婢纔開口,輕輕的聲音,勸着珂雲,“公主還是吃些東西吧。先皇和皇后娘娘已經去了,他們定然是希望您活得開開心心的,哪裡想要您如今的模樣?”
珂雲微微一愣,“你倒是個善解人意的聰慧丫頭。若是有機會,我定要給你尋個好人家,讓你過舒舒服服的日子。在宮裡陪着我,真的不是一輩子的事情。”
“公主,您何時已如此悲哀?您以前不是常說麼,人總是要向前看的,不能只活在以往的記憶裡。您要開開心心地活着,先皇和皇后娘娘在看着呢。這樣纔不會辜負他們呀。”那僕婢眼裡有晶亮的淚珠在晃,差點就要
掉下去。她是真的難受,不過幾日的光景,從前的那個單純天真的公主,哪去了?
“老太后娘娘到——”一個尖銳的嗓音忽然響起,室內的主僕二人都有些詫異,面面相覷:此時此刻,老太后娘娘來這裡做什麼?
“珂雲見過皇祖母。”雖然詫異,但珂雲還是很快清醒過來,趕忙下榻,整理了衣服,恭恭敬敬地跪下來,輕聲說着,眼睛裡有着隱忍的無奈,隱忍的痛苦,隱忍的悲傷。
老太后並不急着讓珂雲起來,細細地打量着她,忽然問一句:“珂雲,今年你多大了?”
珂雲有些疑惑,問這些做什麼?難道……她被腦子裡忽然閃現的猜想嚇了一跳,越想越覺着有可能,心裡微微一酸。許久才輕聲說:“珂雲今年十七了。”
“真是好。”老太后忽然詭異一笑,慢慢地說,“這幾日你的情況我也聽說了,現在看來你並不算是很喜歡皇宮的生活。既然如此,皇祖母已爲你選了一門親事,是朝中即將上任丞相的林如峰的長子。那人才貌雙全,當真也算是個風采無雙,配得上你,過段時間讓你哥哥安排一下,你就嫁過去吧。”
珂雲仍然跪着,但腦子已在飛速地運轉着。她皺了下眉,眼角的餘光瞥見老太后若有所思的神色,心下一時警惕起來。她現在十七歲,在這個王朝,十八歲是出閣的年齡,而她,還不到。老太后急着把她嫁出去做什麼?
“皇祖母,這恐怕不妥。”珂雲裝作爲難的模樣,輕輕地說,“聽宮女說,今日哥哥押了林如峰的女兒林攬月去街口,若是此刻您讓我嫁去,他們林家人,會真的對我好嗎?再者說,珂雲今年也只有十七歲,怎麼能夠在未滿出閣的年齡嫁出去?”
老太后愣了一下。狐疑的眼光打量一眼沉靜得八面不動,面不改色的珂雲,慢慢地說:“這個王朝的法律是上官家定的,隨時可改。再者說,之前的幾代帝王裡,不也有未滿出閣年齡就和親的公主嗎?至於林家人,皇上也沒有做什麼,你哪裡聽得的謠傳?他們自然會對你好。”
珂雲微微一笑,看起來明媚燦爛,只是那笑裡,藏了太多,有隱約的悲哀和傷心,更有無奈。言語娓娓,一字一句卻如刺心般地疼:“皇祖母的話,珂雲謹記就是。回去就會教訓了自己宮裡的人,哪裡有亂嚼舌根的事情還值得宣揚的。”
老太后滿意地點了點頭,瞧了瞧一旁的奴才小李子,吩咐道:“吩咐下去,要爲珂雲公主準備好最豐厚的嫁妝,哀家定要讓這個最討人喜歡的孫女兒風風光光地嫁去林相府。”說完,這才攙扶着珂雲起來,面上是慈祥,和藹,可親的微笑。
如扇的睫毛輕動了動,珂雲強忍着心裡的難過和悲哀,以在老太后眼中看來最美麗的眼光,目送老太后遠去。轉過身,淚水撲噠撲噠地往下掉。什麼最討人喜歡,什麼孫女兒,根本就是混帳話!她以爲她是誰,憑什麼要操控她的人生?憑什麼?難道父皇和母后去了,她真的就沒有任何依靠了嗎?
此時此刻,她更加地懷念起母后溫暖的懷抱,以及總是微笑的美好的臉。只是,再去追憶,已是,陰陽兩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