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熟悉面孔

我與馮振陽相識十多年,很少看到他露出這樣的表情,更是不曾見過他掉淚,即使是受他五叔的矇騙頹廢也不曾像現在這樣過?這不是他的錯,也不是我的錯。上一輩的事情誰能料得到呢?如果這個世上的事情都能提前預知,那麼我和馮振陽就不會相遇,相愛。

我心裡都明白,可覈實真相之後,我……已經無法面對馮媽媽,更無法面對馮振陽。我不知該用怎樣的心態去面對他們?仇人?不可能,說我沒有良心也好,不孝順也罷,我對我的生母始終是毫無感情,難道我還要狗血的報仇?

可我又心有不甘,害死了人的罪犯憑什麼逍遙法外?我的母親死了,他們憑什麼還能活的好好的?殺人不該償命麼?我曾經敬愛馮媽媽,許正是因爲這一份尊敬,如今真相戳穿,我便是不可置信,也有幾分恨意。

我能如何?打官司?重翻三十多年前的舊賬,又或者殺了馮媽媽?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在這一瞬間,我忽然覺得好無力,明明什麼都知道,卻什麼都做不了。

“馮振陽,沒什麼可對不起的,這不是你的錯。”此刻同馮振陽說話,我的心十分糾結,我將心痛與曾經的柔情一併隱藏,冷冷道:“就這樣吧,永遠不要再聯繫了。”

永遠,那是多遠?一生一世?永生永世?天荒地老?海枯石爛?多麼浪漫的詞……

黑暗裡,我與馮振陽四目相對,冰冷的幾個字出口,氣氛變得更加壓抑。馮振陽這一回並不如之前那般死纏爛打,又或者嬉皮笑臉,這種事我們誰也笑不出來。

沉默了許久,不知有多久。耳畔響起馮振陽溫潤而夾雜悲傷情緒的聲音:“好,永遠不再聯繫,我答應你。”

“沈佳瑛,讓我再送你最後一次,反正以後不再聯繫,也不介意這最後一次吧?”我看的出來,馮振陽刻意收起情緒,若非萬不得已,他一向不喜歡人家看見他脆弱的樣子。

既然告別,那麼就好好的告別吧,畢竟相識十多年。正如一個故事要結局,那也不能爛尾是不是?於是我給自己找了這樣一個理由,答應讓馮振陽送我回家。夜色朦朧,一路上我們默默無言。

“沈佳瑛,我愛你。”這是分別時,馮振陽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那天晚上馮振陽是開我的車送我回家,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回家,我想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那個最溫暖最真實的馮振陽。

後來再見面時,他像是變了一個人,變得我幾乎都不認識。

那天之後,我將一切都埋藏在心底,除卻不再見馮家的人,我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快節奏的帝都生活,複雜而奢華的娛樂圈。

初春到來,帝都轉暖,與馮振陽徹底斷了聯繫。但我的生活依舊不能平靜得像一灘水,與馮振陽不相見的第二個禮拜,厲南打來電話。

當時我正在公司裡和容芳談事情,容芳說最近有一部古裝玄幻電影,這是一個走向大熒幕的好機會,倘若這一次爭得這個女主角的機會,那麼以後就犯不着去拍太過冗長的電視劇。整個演藝重心都可以轉向電影節,在未來進軍好萊塢也不成問題。

“佳瑛,這個機會你可要把握好啊,試鏡的時候好好表現,別緊張。”容芳一邊遞給我試鏡用的劇本一邊孜孜不倦的叮囑,雖然我已經演戲十多年,但拍電影還是頭一回。因此容芳不免擔心。

我接過劇本,向容芳點頭道:“我知道,下週三我會好好表現的。”

說實在,我的確也是有幾分緊張的,畢竟是第一次拍電影。電影這東西看起來好像和電視劇沒什麼差別,但還是有差別的,差別具體在哪兒我也說不上來,唯一可以這部電影的導演不是很好相處。拿容芳的話說,他已經不是導演了,更不是演員了,他現在基本已經走向藝術家行列了。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拍好電影。這就是國內最知名的冷幽默之王朱景夜,他的作品是圈子裡出了名兒的好,他的怪氣脾氣也是圈子裡出了名兒的。

就是當年我的生父厲南也被他罵過,我那個生父的人品實在不怎麼樣,當初朱景夜一部電影將他捧紅之後,他恩將仇報在公衆場合說朱景夜人品如何如何差,然而三十多年過去了,朱景夜在影壇站穩腳跟,成爲影壇一代不可複製的老藝術家,備受衆人尊崇。

厲南卻因爲出軌殺妻事件而身敗名裂,從此銷聲匿跡,說的自私一些,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再見厲南。在我心底裡,我的父親只有沈天。

偏偏我不想見他,他就得找上門兒來。我正將劇本往包裡揣,手機忽然響了,我不緊不慢的從包裡把手機拿出來。微微掃了一眼閃動的屏幕,上面顯示着一個我很不想見的人——厲南。

我不想讓容芳知道這些複雜的事情,便起身往外面走去,語氣不覺得變得冰冷:“有事麼?”

“佳瑛啊,最近過得好麼?”厲南滄桑的聲音通過手機流入我的耳中。

我很不想聽到他的聲音,但不管怎麼說也無法改變他是我生父的事實,於是我儘量耐着性子:“還行,我還有事要忙,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就掛了。”

“等等!”厲南一聽我要掛電話,急忙阻止,接着支支吾吾結結巴巴道:“那個佳瑛啊,爸爸最近遇到了點兒困難……那個手頭有點兒緊……”

爸爸,困難,手頭有點兒緊?這不就是管我要錢麼?呵!原來如此!我瞬間恍然大悟,啊說什麼不願意看見我痛苦都是假的,最重要的還是想要和我相認之後管我要錢吧!

按着管理,這樣的人通常都像個無底洞,我不知道厲南是不是無底洞。是或者不是,都無所謂。他是我的生父,我可以幫助他,但絕對不會傻乎乎的任由他掏空。

對於厲南,我的態度一向是冰冷:“什麼困難?”

“你妹妹……額……就是我的養女,得了重病……一個星期前才檢查出來的!我……我是實在沒有辦法!”厲南說話的聲音都在哽咽。

他還有個養女?他管我要錢是爲了這個養女?作爲一個意志力不太堅定的女人,我半信半疑:“養女?什麼病?需要多少錢?”

“肺癌,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沒有能力,當年讓她重感冒之後留下後遺症!她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她才二十多歲啊!”厲南的聲音裡帶着濃重的鼻音,沉重而悲憫。

肺癌!這不是絕症麼?我的心咯噔一下,頓時感到很不舒服。

聽厲南的語氣不像是假的。這種事情,就是在一個陌生人身上,但凡我有能力也都會出手幫助。更何況是我生父的養女。不知爲何,聽到這樣的消息,我的心情也莫名的沉重起來。也許是憐惜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生命。也是可憐厲南失去相依爲命的女兒,於他而言,那個女孩子才更能說是他的女兒。

而我……其實不過是個與他有着血緣關係的陌生人罷了,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於是我的語氣比方纔好了許多:“您也別太自責,這個時候自責也沒有用,你們在哪家醫院?什麼時候要錢?”

作爲一個父親,一個與女兒有感情的父親,再怎麼敗壞,我相信也不會拿自己女兒的健康開玩笑。我對厲南是抱有成見,但人命關天的事兒,我相信他是不會胡說八道的。

“就在市醫院,醫生說,她需要做手術,否則活不過兩個月了。後天動手術……”厲南的語氣裡除卻擔心就是愧疚:“如果不是沒有辦法,我是不會找你的,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這個父親…”

“明天我帶錢過來,需要多少錢?“我打斷了他的自責,先格外沉重:“明天早上,我聯繫你,哪間病房你告訴我一聲。”

“需要二十萬左右…”厲南說出來的數字嚇了我一跳,在我的印象裡,做一個肺癌的手術也就是兩三萬,當然那是在清河城。其他的癌症,晚期的也是十萬左右。

北京的價格我還不大清楚,不過大醫院的價格也都差不多哪兒去,如果嚴重一些,大抵就是十多萬。可是十多萬,也未必能手術成功。人的生命,怎麼就這樣脆弱?

也許是年紀大了,我變得愈發多愁傷感,在面對旁人的生離死別時總還是忍不住感嘆一番。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取了錢去醫院,買了一些水果尋着厲南所說的病房去,得了肺病的人是聞不得花香的,我也不能買花,唯有買點兒水果。

也不知道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兒,才二十多歲的年紀,哎,若是挨不過這一關,只怕她的生命就得永遠停滯在二十多歲。如今想想我雖然遭遇了許多的挫折,可跟這個女孩兒比起來,我是很幸運的,至少我的身體健健康康,小的時候有病有痛,也不曾因爲缺錢而落下什麼病根兒。

“你還有沒有良心!我活着的時候你拿當搖錢樹!我現在都快要死了!你還要利用我來坑你自己的親女兒!”病房的隔音效果算不上太好,剛剛走到門口,我便聽到女孩兒氣虛喘喘的嘶吼,幾乎快要斷氣的嘶吼。這個聲音,我聽着怎麼這麼熟悉?

然而,這個聲音的主人我的確很熟悉。推門的瞬間,我看到的是一張極其熟悉的面容——韓瀟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