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中漂浮着淡淡的安神香氣,本是令人心平氣和的味道,汪直卻久久難以平靜。身旁,沈瓷的臉上喜色正濃,向他投來感激的目光。這目光令他周身漸暖,但念及此後別離,又好似雪虐風饕。一時間,他不知心中該是苦是甜,是悲是喜,是怨是恨,是驚是痛……只覺胸口疼得厲害,萬般煎熬,卻又無可奈何。
皇上看着汪直神色,不由關切:“是胸口的傷又疼起來了嗎?”
別的理由搪塞不過去,汪直只好回答:“是。”
“那就別在這兒強撐着了,快回去好好休養着,朕還指着你替朕做事呢,身體可不能垮。”
“謝皇上。”汪直沒精打采地說了一句,與沈瓷一同告退。兩人走至門口,正有一內侍匆忙入殿,稟道:“皇上,東廠廠公尚銘,稱有要事相報,與妖狐夜出一案有關。”
沈瓷已走出殿門,隱約聽了這句,不由頓住腳步,扯了扯汪直的袖子,提醒他道:“聽到了嗎?東廠說,妖狐夜出的案子查到了,你之前查了這麼久,要不要聽一聽?”
汪直襬擺手,全無心情,表情不耐:“不想聽。”
沈瓷方纔一直沉浸在大喜過望的興奮中,本以爲汪直亦有喜悅,眼下才發覺並不如此。她斂了聲,知趣地不再言語,只在一旁虛扶着汪直。他沒有拒絕。
再度坐上馬車,氣氛已與來時不一樣。汪直不說爲何,沈瓷也拿不準緣由。隱隱地,她猜中了汪直的心思,卻又覺得不太可能,很快將想法推翻,只當他是身體不適。
“汪大人,多謝。”沈瓷思慮再三,雖覺眼前氛圍不太適宜,仍忍不住說了出來。她是真的感激,從相識,到如今,短短不過數月,她已將他視作摯友,如親人般熨帖。
汪直的掌心被指甲掐出印子,隱隱作痛,慢慢地鬆開來,良久問道:“接下來一個月,你打算怎麼辦?”
距離沈瓷赴任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本不需要繼續呆在瓷窯。可若讓她全然閒下來,又覺得無趣。她對鬥彩瓷還有一些尚未實施的想法,想要趁勝再試,可憶起小王爺之前的反對,又有些猶豫。
“我還沒想好,看情況吧。”沈瓷心想,這事兒,還得同小王爺再商量一番纔好。
汪直看着沈瓷緊蹙的眉頭,難得讀懂了她心中所思,頓覺乾澀難語,努力調均了氣息,正色道:“那現在你去哪兒?”
“驛站”兩個字已經滑到沈瓷的嘴邊,鬼使神差地,又被吞了回去,轉而答道:“瓷窯。”又補充道:“先送你回去休息。”
“好。”汪直亦不推脫,揣着手靠坐着,閉目養神。到了府邸後,他先下了馬車,待聽見身後噠噠遠去的馬蹄聲時,才轉過身,凝望着遠去的馬車,自嘲一笑,喃喃道:“是顧及着我的感受,才說要去瓷窯的吧。現在我先下了馬車,你又會去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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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直離開後,沈瓷叫車伕調轉了方向,將目的地改爲驛站。
縱然汪直和朱見濂沒有明說,但顯而易見,這兩人互相都看不慣。若不是因爲知道朱見濂以前從未來過京城,沈瓷都會懷疑這兩人有未解之仇。由是,她儘量避諱在他們面前提及對方的名字。
馬車停下,沈瓷同守門人講明身份,不多時便有人引她進去。
朱見濂站立在書房內,臉上的表情並沒有沈瓷想象中的慍怒或欣喜,見沈瓷進來,眸光閃動,只輕輕問了一句:“回來了?”
他走近她,把手搭在她的肩上。那樣的眉,那樣的眼,濃深如墨,俊逸依舊,可眼下掛着兩片鬱青,顯然休息得不太好。
沈瓷將他的手從肩膀拿下來,握在自己手心,有意想讓他開心,溫柔道:“小王爺,我有個好消息想告訴你。”
“剛好,我也有一個壞消息。”朱見濂說。
沈瓷一愣:“那你先講。”
朱見濂凝視她片刻,輕吸一口氣,慢慢道:“衛朝夕,被東廠的人抓走了。”頓了頓,手指揉了揉額角,補上一句:“同妖狐夜出的案子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