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之年,那張雌雄莫辨的臉,卻不見半點稚氣,眉宇間的神采飛揚,頗有乾坤在握的豪氣。
清寂的烏眸泛起柔光,他很喜歡見到她這樣的慧黠:“君家阿妹看來胸有成竹,不知可否允我一聞?”
君辭合上手中的文書,放到處理好的一摞上,又從旁取了一份未曾處理的捏在手中,擡眼與應無臣對視:“我今日對周綽雖然只動了六成力,周綽卻已經招架不住,他勢必要告知周榮。我之勇武,周榮心中早有猜測,便是我能勝過周綽,他亦不會過於上心。
於他而言,我不過是個孤勇者,年少無知,再有能耐也翻不出天。
中秋之後,會有四軍武比,自打陛下登基,武比之於中護軍,不過是走個過場,年年墊底。若今年武比,中護軍異軍突起,應家阿兄覺着周榮可還容得下我?”
自然不能!
哪怕他對君辭早有安排,也會突然意識到君辭的威脅力,而對君辭痛下殺手,元鐸那邊再徐徐圖謀亦不遲。
一個孤勇之人,周榮不會放在眼裡,可若一個天生將才,且這個將才還勇武無雙,又與自己敵對,周榮不將之殺害,只怕要寢食難安。
“你要引周榮殺你,藉此來磨礪秦嘯等人。”應無臣終於明白君辭的打算,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患難與共的生死相托,才能淬鍊出最牢不可破的忠勇!
君辭微微頷首:“是。”
“四個月,你不覺操之過急麼?”
“並非我急,而是時不允我穩紮穩打。”君辭輕嘆一聲,“中護軍士卒體弱,這兩個月纔打打鬧鬧,麻痹周榮的眼線,也爲增強他們的底子。
如今算是暫時騙過了周榮,我也將軍中之人一分爲二,不堪打磨之人仍舊留在軍中每日練跑,糊弄周榮的人。其餘人我會親自帶着他們深入後山淬鍊,這樣瞞天過海之法,並不能長久。
武比之事,非一人之事,是一軍之事。我能命一人、兩人、甚至十人藏拙,卻不能令數百數千人藏拙,那麼他們都願意聽命,又如何能夠做到真的藏拙?
與其遮遮掩掩,鬧得他們也不痛快,仍舊必不可少暴露,我不若讓他們勇對三軍,將過往遺失的信心拿回來!”
如此一來,她會行軍打仗,還會練兵鑄軍,終究是瞞不住周榮。她亦不是個樂意遮遮掩掩之人,既然如此,就索性放開手腳,周榮要如何對付她,儘管放馬過來,見招拆招便是!
應無臣聽了抿脣不語,君辭身處的時局,已經沒有更好的法子,她不是一個人,要隱藏蟄伏不難,她要帶着的是兩萬餘人的大軍,要一直藏拙,不啻於天方夜譚。
“應家阿兄不用爲我憂心。”難得見到應無臣眉頭微攏,烏眸之中雖無擔憂,但君辭能夠感受到他的關懷,便笑得格外灑脫,“早在我接手中護軍起,我就看到了日後。”
沉長呼了口氣,應無臣沒有多言,轉過身繼續看手中的書。
君辭聳了聳肩,也埋頭迅速處理軍務,沉浸其中,就連應無臣說他走了,她也只是唔了一聲作爲知道了的迴應。
應無臣不疾不徐回到了自己的屋舍,一入屋子,在書房亂竄的小狐狸,便乖覺下來,邁着優雅的步伐慢慢有些試探性地走到應無臣身邊。
彎身斂袖,應無臣將之抱起來,指尖輕輕順了順它的毛髮:“子一,殺周壽。”
子一身子一震,卻不敢多言:“諾。”
“站住。”叫住要退下的子一,應無臣烏眸清冷,“讓周榮知道,是我所爲。”
“主公!”子一忍不住拔高聲音,對上應無臣如覆了寒霜的眼,以及不容反駁的威儀,子一咬了咬牙,“諾。”
子一緩步退下。
周壽是中領軍的主帥,武藝不在周綽之下,更難的是周壽統軍作戰,驍勇無比。周曄是周榮在晉陽的左膀,那麼周壽就是周榮在京師的右臂。
應無臣要殺周壽,還要留下痕跡,讓周榮清楚知道這一切系他所爲,明面上是爲了今日的意氣之爭,對周壽治下不嚴的懲處,實際上是故意爲君辭引走周榮的怒火。
他把自己擋在了君辭的面前,且完全沒有打算告訴君辭。
子一不敢違抗,只得去尋鍾離垠,他是應無臣尊敬且倚重之人。
二十出頭的男子,本該風華正茂,卻一頭銀髮令人疼惜,他劍眉星目,面容俊逸,身形消瘦,看着單薄,透着一股子羸弱之氣,青衫如茶,列鬆如翠。
“子一,主公這些年揹負得太多,他儼然已經沒了活人之氣。”美人脣瓣似花,柔軟泛白,更添了幾分清冷之氣,“你見到的是主公生了一縷私心,我見到的是主公終於有了活氣。”
子一更加絕望,他沒有想到鍾離垠竟然含笑欣慰:“主公自打與君家女郎相識之後,便似變了個人……”
鍾離垠兩指順了鬢邊垂直胸前的一縷秀髮:“子一,這世間何人是一成不變?你對主公,你對我,你對醜二、寅三、卯四……他們,何曾一樣?”
子一霎時語塞。
鍾離垠輕輕一笑,笑聲清朗而又不失柔和:“人與人之間,親疏遠近,情分不同,則面貌不一。如此纔是活人,你難道想要主公永遠是個‘活死人’麼?”
子一心口一緊,他不想應無臣是個“活死人”,羞愧地垂首:“多謝先生指點。”
打發了子一,鍾離垠仍舊是來了應無臣的小屋,負手打量,頗爲欣賞,舉步入內,見應無臣端坐逗狸,他看着一人一狸,眸含笑意:“不過兩月相對,你便認定了她?”
應無臣順毛的指尖頓了頓,他面色平淡:“非你所想,只是總能在她身上見到……四年前的我。”
鍾離垠笑了笑:“是與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面對摯友的打趣,應無臣不欲多言。
鍾離垠促足站了片刻:“我以爲,你會要我即刻動身去南朝,爲你那未婚妻早日佈局。”
應無臣冷冷看他一眼:“我是要你回南朝,不爲她謀劃,是我們的計劃該施展了。”
“呵呵呵……”鍾離垠一陣地笑,指尖順着捶胸的一縷銀髮,“你我知己相交,你騙得了旁人,又豈能騙得了我?
你令子一殺周壽,爲她擋下週榮的猜忌。命我回南朝,攪亂戰局,哪怕她在武比大盛,周榮也來不及對她痛下殺手,不得不順你之局,送她入戰場。
待到此戰大勝,周榮要對她動手,就更加難上加難。”
“你該啓程了。”應無臣冷冷吩咐。
鍾離垠卻不似子一那般畏懼他,滿面笑容,眼露揶揄:“我的好師弟,你可莫要忘了,君家女郎,是在爲另一個男人殫精竭力,出生入死。”
“滾!”一個字,冷若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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