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記春雷毫無徵兆地落在皇城上空,將君臣百姓驚了個措手不及。
“二月打雷,看來又是個不平安的年份啊……”百姓望着天空烏雲席捲而來,悽惶嘆道。
皇宮太元殿內,還未來得及下早朝的君臣聽着跪在殿中央、灰頭土臉的信使說着一個堪比驚雷的消息。
“什麼?李經意將軍也敗了?”樑太后瞪大眼睛,本能地看向自己左側,卻發現空空如也。
“還請陛下、太后儘早做決斷,我軍將士只餘不到十萬之衆,怕是撐不了多久啊!”信使聲淚俱下。
從他的話中,君臣算是將來龍去脈瞭解清楚。
——魏衡泰瀆職進京領罪之後,朝廷便派了代王李引之子李經意去接替。
虎父無犬子,李經意隨父南征北戰,乃大昌青年將領翹楚。他到了南域之後,的確先是風風光光打了幾場勝仗,鬼蘇部一度被趕回疆線以南,甚至還差點生擒鬼蘇首領查日蘇!
而就在李經意打算一舉進攻,滅了鬼蘇以絕後患時,竟遭遇百年來罕見的大雪……
要說不是天意,將士們都不相信。
大軍無法繼續,只得紮營等雪停,誰知被逼上絕路的鬼蘇部竟趁夜反撲,直闖大昌軍營,生擒多位前鋒將領,逼李經意就範。
李經意不肯。
那鬼蘇到底野蠻,竟在大昌大軍前悉數斬殺被俘將領……
大昌軍悲憤交加,舉兵冒雪進攻,卻發現可用將領寥寥無幾,加之軍心惶惶,讓鬼蘇有了可乘之機,最終反敗爲勝……
李經意只得率軍一路北逃,鬼蘇又重新佔領了南域部分縣郡。
……
李晉容眉毛皺成一團。
樑太后稍稍平復了心情,見堂下的李引雖然靜立不語,但鬍鬚被從鼻中噴出的氣息吹地亂顫,便問李引:“代王兄你看,如何是好?”
並非她刻意叫代王難堪,實在是萬福年因當街殺死散其那,不大懲小戒難堵悠悠之口,如今正被禁足萬年府,她一個婦道人家,面對這交兵征戰之事,此時已沒了注意。
李引面色難堪:“……陛下、太后,孽子無能,不堪大用,臣願替子補過,親自帥兵前往南域,不滅鬼蘇誓不回京!”
樑太后寬慰道:“那鬼蘇狡猾蠻橫,想來不全是經意的錯……代王真願出征鬼蘇?”
“臣願爲大昌江山肝腦塗地!”李引鏗鏘表態。
樑太后稍感欣慰,正待下旨,餘光卻瞥見一人從後堂走來。
蒼衣窄袖,步履輕盈,微微躬身,在滿朝文武的目光中走到她跟前。
李晉容見他,垂下眼皮,掩飾眼中的厭惡。
“沈園?你來做什麼?”
內有沈園,外有章玉,這二人便是萬福年在掌鹿監的左右手。
樑太后微訝,此人雖得令能自由出入後宮,卻從未敢上過朝堂。
沈園雙手奉上一白色雲紋細絹:“太后將絲絹落在御花園中了……小人特此送來!”
樑太后更加納悶,卻在看到那疊的整整齊齊的細絹中隱隱露出的幾個墨色小字時,明白了什麼。
她隨手拿來絲帕,道:“你有心了,下去吧……”
匆匆打開絲帕,看了一遍上頭內容,樑太后再擡眼,面上已不見先前的無措。
對着亟待旨意的衆臣道: “代王威名遠揚,若是此去,必然能勝!不過區區鬼蘇小部,眼下還用不着代王親自出徵……”
李引張了張嘴,卻聽她繼續道:“小樂國緊挨南域,近年又出精兵強將,若是願意出兵,便再好不過了……最好是季國主親自帶兵,還能彰顯忠心!”
李晉容擡了擡眼。
“不可!小樂雖是屬國,但如若出兵,敗,則鬼蘇勢力水漲船高,怕再難以將其制服;勝,則小樂重兵陣列南域,難保萬一節枝生變,到時會更棘手!” 李引立即反對道。
樑太后悠然一笑,頗有些成竹在胸、指點江山的意味,她道:“代王兄多慮了,且不說這是季國主將功折罪,上表忠心的好機會……即便真如代王所言,你也別忘了,賓王子還在宮中做客,季國主不會不顧兒子的安危的……”
衆臣沉默,李引有些動搖,在心中權衡利弊。
李晉容也若有所思。
“請小樂出兵南域有百利而無一害,若敗,不會傷及我大昌國本,若勝,則替我大昌掃除禍患!” 樑太后闊袖一甩。
“母后聖明!兒臣也贊同母后的決斷!”充當擺設的李晉容突然出聲。
樑太后見此,對兒子突然順從自己有些意外,也有些欣慰,立即吩咐左右:“如此,即刻着人去省德殿,將季國主請出來,別忘了多帶些賞賜,慰勞季國主報國之心!”
……
“萬福年此舉雖居心叵測,但這也是個能讓你父出了那省德殿的機會……”
皇宮長清殿,李晉容換下朝服,對哭喪着臉亦步亦趨跟着自己的季賓道:“否則在那地方待上一段時日,不死也得瘋……”
“是……陛下用心良苦……”季賓只得道。
李晉容聞言回頭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十四歲的年紀,雖然比尋常孩子長得快,但還是比季賓低了半個頭,因此他不得不仰視。
“你是在說笑話?還是表達對朕的不滿?朕倒是想用心良苦,可終究無人肯看朕的心是甜是苦呢……”
季賓如何不明白這話的意思,這幾日的相處,讓他深覺眼前這個少年皇帝並不只有表現出來的那點城府,此時之所以對自己無所保留地袒露心聲,怕是一眼就看穿了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
“臣不敢對陛下有所怨懟,是誠心感激!”季賓轉念想到一事:“不過,叫父王即刻啓程是否有些着急?畢竟,帶來的那兩萬甲士還未做安排……”
大昌雄據中原,周圍屬國受其庇佑,而屬國除了納貢之外,每三年還要選派兩萬精壯甲士到大昌服兵役。
“已經安排了……”李晉容示意季賓平身。
“……去何處?”
“守帝陵……”
“守……帝陵?”季賓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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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屬國每三年都是精挑細選,選出兩萬青壯男子來大昌服役,一來展示自家門臉,二來,大昌作爲共主國,軍事實力爲各國之最,有機會來是很好的歷練機會。
如今讓他們守帝陵,便毫無出頭機會……
……
濟王府。
乍暖還寒的春風在寥落的院中肆意流竄,拂動幾人青絲飛揚——頗有些離別的傷感之意境。
靈歌從斜挎的牛皮袋裡摸出幾顆青果“咯嘣”啃着,目光眼前的在二人之間流轉。
她在季初陽眼中看到了不捨。
面對眼前這位濟王,她幾番欲言又止。
最終深深行了一禮:“臣女將沒齒不忘殿下救命之恩!”
李應卻依舊是一派雲淡風輕:“公主有何打算?”
季初陽搖搖頭:“我欲隨父王去南域,但又擔憂宮中的二哥……只能先去行館見了父王再做決斷。”
李應想說什麼,卻又頓了頓:“……公主不管去哪裡,都會是吉人天相的!”
季初陽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看着自己的腳尖,還是問出了想問的話。
“殿下日後有何打算?我們……還會再見的吧?”
李應愣了愣,隨即嘴角盪開一個如春風般的笑容,凝視季初陽:“公主若想見我,自然還會再見……”
……
靈歌憋着笑。
一向大膽熱烈的季初陽未敢再去看頭頂上方那雙探究的目光,匆匆告了辭,在耳根的滾燙蔓延到臉上之前,疾步走出濟王府。
……
小樂行館安樂居。
書房外,守在門外的樓牧給了季初陽一個保重的眼神,季初陽深吸一口氣,敲了敲門。
半餉,裡面傳來一聲“進來”。
季初陽緩緩推門而入,卻被眼前的人嚇了一跳。
形容枯槁,精神頹喪,甚至臉上還能隱隱看見傷痕……
“……父王,您…”
她在看到自己父王審視嚴厲的目光時驀地住了口,低下頭。
——父王素日雖然平和,但偶爾發一次怒,卻是十分嚇人的……
良久,聽得一聲嘆息,季初陽擡起頭,卻見父王的目光變成了迷茫。
“霧莊的事是你做的?”
“……是,父王怎麼知道的?”
“……雖無人告知,但我思來想去,除了你,還能有誰?爲何不跟庭鶴走!”最後一句卻是含了五六分怒氣。
“父王我……實在放心不下您和二哥!”季初陽沒打算辯駁:“父王若生氣,就訓斥我吧!不要氣壞了自己……”
“唉……我還如何生氣?”季灃無力地擡手扶額:“若沒有你,我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天,只是你一個女兒家,未免心太大太狠了些……”
他看着眼前目光黯然的季初陽,在想自己對這個唯一的女兒從小放任,導致她什麼都想嘗試,都想爭一爭,今日看來,竟不知是對是錯?
“罷了!你快去收拾一番,隨我南去,回尹都!”
“可二哥……”
“這是命令!”季灃不容置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