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

兄長

向嘉天星期五回來,迎接他的只有弟弟向嘉丞,袁一諾沒露面,雖說向嘉天知道他倆之間的關係,但袁一諾不待見他,不待見就是不待見,袁一諾裝一下都懶得裝。

幾年沒見,向嘉天仍是老樣子,講究裝飾。頭髮向後梳得一絲不苟,露出飽滿的額頭,挺直的鼻樑,棱角分明的脣,舉止雍容風度翩翩。他和向嘉丞冷眼一看長得很像,但氣質卻截然不同。

向嘉丞溫文如玉,脣角總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說話平和嫺雅,令人如沐春風,不知不覺也寧定下來;向嘉天卻很張揚,喜歡追趕潮流,以前向父沒出事的時候,就聽說這個大兒子在國外私生活很不檢點,好幾次叫回來訓話。向嘉天表面應承着,過後便忘,弄得家人也沒辦法,鞭長莫及。

向嘉天很早就入了外國籍,準確來說他已經不是ZG人了,所以當年出事時沒有受到多少牽連。向父向母竭盡全力保着這兩個兒子,堅決不許他們CHA手。但向嘉丞於心不忍,爲父母到處奔波,心力交瘁。向嘉天安然待在國外,毫無消息。

後來一切塵埃落地,向嘉丞因爲種種原因沒有離開S城,想要開個製衣店謀生。但向家家產全被充公沒收,再加上當年求人花了不少錢,向嘉丞身無分文,連個屬於自己的住處都沒有,暫住在袁家。他寫信給向嘉天,讓親哥哥借給自己一點資金做買賣。向嘉天回信答應着,再回電話答應着,卻終究沒了下文。後來還是袁一諾出馬,纔算解決問題。

這件事袁一諾一直記恨向嘉天,要不是那人遠在國外,非得逮住了揍一頓不可!

向嘉丞沒說什麼,畢竟是自己大哥,自從父親去世之後,向嘉丞什麼都看淡了,只要一家人還能坐在一起,那些事過去也便過去了。

只是久別重逢,向嘉天好像沉穩不少,衣着也不像以往那般“潮”,顯得很內斂。三十歲正是男人最具成熟魅力的時候,更何況向嘉天的確長得一表人才,引得兩旁行人紛紛側目。

“上車吧,家裡東西都準備好了,等着給你接風呢。”向嘉丞接過哥哥手裡的行李,放到後備箱。

“你還和他在一起嗎?”向嘉天皺起眉頭,臉上掠過一絲厭惡的神情。

向嘉丞裝作沒瞧見,只一笑:“這不也挺好的?”

“你還真打算一輩子啊?”

“就是一輩子。”向嘉丞淡淡地而又理所當然地說。

向嘉天瞪他一眼,沒再吭聲。向嘉丞看看錶,飛機晚點了一個小時,本來定好中午一起吃飯的,看樣子肯定要晚了。他拿起電話打給袁母:“媽,接到我哥了,不過得晚回去一點……沒事你們先吃吧……那好,嗯。”

向嘉天時差沒倒過來,望着外面明晃晃的太陽有點眼暈,搖上車窗,嘴裡抱怨道:“ZG的空氣越來越差,真受不了。”

“十月份就好了,聽說是忙着迎接全運會,道路都得重新改造。”向嘉丞打開空調,溫和地道,“要不你先睡會。”

“唉,睡不着。”向嘉天拂了拂袖口根本不存在的灰塵,看着弟弟專注開車的側臉,語重心長地說,“嘉丞,我想好了,等媽媽出來,咱們全家移民加拿大。在那邊沒人認識,免得看那些人難看的嘴臉。”

向嘉丞瞥了他一眼:“誰給你臉色看了?我覺得S城挺好的,到國外去,媽媽不見得能住得慣。”

“行了你,我還不知道你嗎?你就是捨不得那個袁一諾。”向嘉天一擺手,“大不了也把他辦出去。”

“一諾父母都在S城,你讓他上哪?再說,我事業剛有起色,不想離開這裡。”

“哎哎——”向嘉天嘆息,“你應該把目光放遠點,別局限在S城。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不出去闖一闖怎麼對得起自己?”

向嘉丞笑:“我又不是沒在國外念過書,精彩什麼都見識過了。大哥,上次你不是說找個女朋友挺好的嗎?還是什麼財團總裁的女兒,家大業大……”

向嘉天陡然變了臉色,像是恐懼又像是難堪,不由自主瑟縮了一下,說:“早,早分手了……我有點難受,先睡一會,你慢點開。”

“嗯。”向嘉丞把空調調高一點,他看出哥哥臉色不對,裡面肯定有事,有機會得好好問問他。

袁一諾把一籃子鹹鴨蛋擺玻璃櫃臺上,明碼標價:一元五一個。賣冷飲的老董過來瞅一眼:“哎呦袁子,今天怎麼還賣上鹹鴨蛋了?”隨手拿起一個,跟別家都不同,鴨蛋個頭挺大,顏色發白,對着日光一映,竟是半透明的。

“沒辦法,媳婦突然好這口。”袁一諾吐出個菸圈,“從鄉下收來的純正綠色食品,醃了不到一個月,就這一批,賣完拉倒。保證鹹淡適口,個個出油,買着就算你撿到寶了。”

“呵呵,好,來五個。”老董往外掏錢,“我媳婦也愛吃這個。袁子你去年包的糉子今年還包不?我媳婦愛吃臘肉的。”

“不一定。”袁一諾答兌完老董,麻溜給老顧客打包定好的滷味,“得看我媳婦想不想吃,你們也就撿個剩。”

“行啦行了啊,差不多得了,知道你對你家那口子好。這膩味的,我聽着都牙酸。”

袁一諾拇指和食指掐下脣邊的香菸,半眯着眼睛笑罵:“嫉妒了吧?你個老貨。”嘩啦嘩啦把零錢掃到塑料袋裡,提拉着拖鞋到對面小店:“本子,換整錢。”

本子拔下耳機探出頭來:“怎麼,今天這麼早收攤?”

“沒辦法,癟獨子也得招待呀。”袁一諾嘴裡不情不願地叨咕。

“啥?”本子沒聽清。

“換錢換錢,少廢話。”袁一諾拿回幾張百元大鈔,團吧團吧塞錢包裡,拎着滷味換衣服去父母家,給向嘉天“接風”。

飯菜是袁母做的,向嘉天飲食偏甜,每樣菜裡都得加點糖,這些老太太都記着。向嘉天最愛糖醋排骨和溜肉段,袁母特地擺在向嘉天面前:“吃吧吃吧,外國再好,哪有自家做的菜好。”

“謝謝袁姨,這幾年可饞死我了,就想吃你做的菜。”向嘉天沒別的本事,一是長得漂亮,而是嘴皮子漂亮,一句話說得袁母喜上眉梢,一個勁地給他夾菜:“多吃點多吃點,瞧你瘦的。”

袁一諾悶不做聲只是往嘴裡大口扒拉飯。

袁父問向嘉天:“這次回來多待幾天吧,你媽媽也快出來了,大家一起聚一聚。”

“嗯,不過也住不了多久。”向嘉天拿起雪白的餐巾極爲紳士地擦擦脣角,皺緊眉頭,“這裡空氣質量太差,總想咳嗽;人也太多,跟蝗蟲似的,滿眼都是人;道路還太窄,車又多,怎麼行人還愛闖紅燈?這在國外是決不允許的。”

“就是啊,比不了國外。”袁父呵呵笑着。

袁母瞧瞧沉默不語的袁一諾,說道:“一諾,嘉天回來你還沒敬酒呢,哥倆喝一杯。”

袁一諾略一沉吟,放下筷子:“好,喝一個。”拿起啤酒瓶子。

向嘉天嘴上連聲說:“不用不用。”把酒杯端起來,等袁一諾給他敬酒。

“拿啥呢?”袁一諾乜着眼睛瞪他,“你拿啥呢?”

向嘉天一怔,瞧瞧手裡的酒杯,沒弄明白袁一諾的意思。

袁一諾一把搶過他的杯子:“能用這玩意喝啤酒嗎?你在國外待傻啦?這杯子,也就能抿點裝X的紅酒,喝啤酒得論碗論盆,你懂不?”

“啊?”向嘉天愣住了,傻乎乎瞅着袁一諾指着自己,“你選吧,用盆還是用碗?”

“這……”向嘉天勉強笑笑,“這不好吧,太多了喝不了。”

“喝不了也得喝!”袁一諾把啤酒瓶子重重地墩在桌子上,“要不你就吹瓶!”

“這……這我……”向嘉天眼睛四下裡溜。

袁母忙打圓場:“不行不行,哪能這麼喝?別喝壞了,一諾,你悠着點,喝一杯意思意思就完了。”

向嘉丞低頭不說話,他心裡明鏡似的,袁一諾一股氣憋半天了,他要是開口,只有更糟。

袁一諾站起身,沒廢話,食指中指一掐,“啪”地啓開一瓶,對嘴咕嘟咕嘟氣貫長虹一飲而盡。倒過來亮一亮瓶底,眼睛只盯着向嘉天:“來吧,是爺們不?”

“我……這我真不行……”向嘉天只能訕笑,滿臉的油汗,抿得光亮的頭髮也掉下來一綹,“這我喝不了,太多了這。”

“喝不了啊。”袁一諾坐下了,“喝不了瞎白活什麼?不行就說不行,別裝行。有本事先把自己混明白嘍,該爺們的時候不爺們,這時候冒出來裝……”

“一諾!”袁母厲聲喝止。

袁一諾支起一條腿,搭到另一條腿上,從鼻子裡哼一聲,餐桌上一時沉默下來。向嘉天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似惱怒又似尷尬,還帶着幾分窘迫,偷瞄一眼泰然自若的袁一諾,不知怎麼還有些怕。他從小就怕這個二愣子,別人都把他當寶似的寵,小孩子們都讓他三分,只有袁一諾敢揍他。就算揍完了回家還得挨袁父揍,那該揍也得揍,一點不客氣。

好一會,向嘉丞一笑,慢慢地說:“我吃飽了。哥,要不,去看看剛給媽買的房子,新裝修好的。就在隔壁。”

“啊,對對。”袁母忙道,“去吧去吧,忙活好幾個月呢。”

向嘉天得了赦令似的連聲道:“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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