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大殿內。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那形容枯槁的老人身上,他看上去太脆弱了,風燭殘年都不足以形容其神形的衰弱,但大師兄洛生背後的打神鞭輕顫,若有所感。
“斷命師。”人王萬物生蹙眉,道,“一點真靈寄虛空,神形皆枯,沒想到如今還有將命運禁忌參悟到這種境地的存在。”
斷命師!
河老三幾人的目光頓時微冷,對於這一脈,他們可沒有什麼好印象,或者說,世人對於這一脈,都沒有什麼好印象,這是一羣妄圖執掌命運的瘋子。
被紫陽王攙扶進殿,老人擡起頭,乾枯的白髮下,卻是一雙如星空般浩瀚的眸子,彷彿諸天星斗,都沉墜其中,凝視這雙眸子,就像是在凝望浩瀚星空。
即刻,這如星空般的眸子,首先落在了人王萬物生身上,老人開口,聲音溫潤,不疾不徐:“逝去的終將歸來,人王先行一步,晚輩有幸一睹先賢風采,不虛此行了。”
“神神叨叨,你們看到的命運,未必爲真,”人王萬物生淡淡道,“命運長河激盪,變幻不定,支流無數,你們又能洞悉幾條。”
“人,總要有點念想,不是嗎?”老人笑道,臉上的褶皺層層疊疊堆積。
“這是老天師,戰皇一脈。”倏爾,大殿內,第一刑天開口,沉聲道。
戰皇一脈!
蘇乞年等人都不禁動容,戰皇一脈爲天姓,而在斷命師一脈,最強者,則被稱爲天師,傳聞有逆亂乾坤,逆天改命的莫測偉力。
不過,令蘇乞年沒有想到的是,戰皇一脈,居然會有人走上斷命師的道路。
“當沉寂的戰血復甦,有些路,總要有人蹚過。”老天師語氣溫潤,雖然形神枯槁,但那雙星空般的眸子,卻彷彿可以洞悉一切,捕捉到所有人的念頭。
河老三等人頓時沉默下來,眼中的冷意也消退,身爲戰皇一脈,傳承無上戰血,卻選擇了這樣一條路,或許正如老天師所言,有些路,總要有人蹚過,與其將命運交給一羣瘋子,不若掌握在自己手中,雖然這種把握,同樣並不完整,從老天師的狀態,就可見一斑。
蘇乞年能夠感到,老天師的生命層次很高,就算在無上王境,也走出了很遠,應該踏在成帝路之上,但生命氣機之孱弱,卻像是凡俗的老人,已近油盡燈枯。
而觀摩老天師的形神,就算年歲很大了,至多也就是一萬多歲,而無上王者,至少都能夠活滿兩萬五千載,再加上一些延壽靈藥,活到三萬歲,並非是什麼難事。
難道,這就是妄圖執掌命運的代價……
似乎感受到了蘇乞年的念頭,老天師星空般的眸子落到蘇乞年身上,道:“年輕的蓋世戰王,而今的你,是這星空下,諸族氣運傾軋的交織之地,就算是命運的軌跡,也籠罩了迷霧。”
“老天師,迷霧不能撥開嗎?”第四刑天沉吟道。
老天師輕輕搖頭:“諸族氣運交織,攪亂天機,星空諸族的斷命師,也休想窺破,但天機運轉,瞬息萬變,窺不破,有時候也是變數。”
頓了頓,老天師的眸光,落到大師兄洛生背後,感嘆一聲:“不過,若是藉以打神鞭之力窺見的天機,需得謹慎,這樣,老頭子再試試,雖然命運長河席捲一切,但也未嘗沒有一線生機。”
“老天師。”一直攙扶着老人的紫陽王卻是忍不住開口道。
“妄圖執掌命運,就要承載命運的伐戮,老頭子能夠活到今天,已經知足了,”老天師擺了擺枯槁的手臂,“人間劫數,命運無定,老頭子雖然成了天師,但也無法真正撥雲見日,只能略盡綿薄之力。”
“那就勞煩老天師了。”第一刑天深吸一口氣,鄭重道。
“爲煙火人間,太平盛世,何來勞煩。”老天師輕輕搖頭,而後周身有莫名的氣機流轉,紫陽王也隨之鬆手,退至一旁。
嗡!
下一刻,這位形容枯槁的老天師,瘦削的身形漸漸繃直,他雖然看上去瘦小而孱弱,但那如星空般的眸子,卻無比明亮,諸天星斗似在其中轉動,可見宇宙潮汐,星河生滅。
從老天師身上,蘇乞年感受到了一股雖然臨近乾涸,卻堅韌不拔的戰意,這股戰意,在支撐着他的意志,支撐起他枯槁的肉身,即便已近油盡燈枯,也依然可以迸發出超出想象的偉力。
一口石質的磨盤,隨即自老天師擡起的掌心浮現,不過巴掌大小的石磨,在老天師的掌心緩緩轉動,像是裹挾着無形的流水,滾滾向前,可以聽到清晰的水花迸濺的聲響。
命運磨盤!
相比於過往蘇乞年所見到的命運磨盤,老天師的命運磨盤宛如真實存在,有歲月滄桑的氣機在石磨上凝結,那灰色的石磨上,還有諸多斑駁的痕跡,像是刻痕,又像是刀槍斧鑿的印記。
轟隆隆!
即刻,命運的磨盤轉動,不過巴掌大的石磨,在老天師掌心,卻發出了宛如混沌驚雷般的轟鳴聲,一股宏大的命運氣息,瞬間滲透進入冥冥之中的虛無裡,刑天大殿裡,漸漸起了霧,白色的霧絲,初始並不濃郁,很快眼前就白茫茫一片,甚至在蘇乞年感來,刑天大殿,乃至第一刑天等人的氣息,也都消息不見了,再之後,連命運磨盤轉動的聲響,也聽不見了。
唯有一隻溫軟的手掌,在白霧籠罩的最後一刻,握住了他的掌心。
感受到身側還立着的熟悉身影,蘇乞年眼中浮現一抹堅凝之色,眉心處,一點光明浮現,而後他開聲吐氣,渾身上下,每一寸肌體與毛孔,都迸射出璀璨的光輝。
“光!光!光!”
他綻放摩訶無量光,光明心沸騰,要驅散立身之地的這片命運迷霧,但無量光明,似乎也不能穿透此地的茫茫霧靄,無量光明流溢,竟像是被那些白霧吞噬了一般,未能掀起半分波瀾。
此刻,刑天大殿中,老天師星空般的眸子深邃,輕輕掃過殿內靜立的蘇乞年等人,掌心的命運石磨輕輕轉動,殿內哪裡有什麼白霧,只有衆人靜立垂目的身影。
“定數,變數,異數,還有劫數。”這一刻,老天師臉上的褶皺更深了,身形,也漸漸有了幾分虛幻的跡象,他喃喃自語,而後凝望掌心轉動的石磨,“生機只在一念間,可一不可再,罷了,老頭子今天豁出去,若能撥雲見日,也是一場造化。”
話音落下,老人枯槁的五指,緩緩握向掌心的命運磨盤,不過巴掌大的石磨靜靜轉動,無聲無息,但隨着老天師的五指合攏,兩者間,竟迸發出了刺目的光輝,灰色的石磨,驟然間像是變得比天刀還要鋒銳,割裂老天師的五指,裸露出晦暗的金色指骨。
老天師卻像是渾然不覺,哪怕剎那間,整個人都變得朦朧了,彷彿不再真實,要歸入沒有止境的虛無。
命運迷霧中。
蘇乞年再次揮動掌刀,裹挾着休命的真意,斬破一切命運與虛妄的刀勢迸發,方纔堪堪將眼前濃稠的白霧劈開了一道口子,就這樣,他與劉清蟬行走在這片命運迷霧中,朝着未知的方向披荊斬棘。
也許是一盞茶,也許是一天,也許是一年,蘇乞年二人行走在茫茫霧靄中,手中石質的休命刀無聲間劃破眼前的霧靄,但依然沒有看到盡頭,而在這裡,連勾動過去、未來二身都做不到,蘇乞年嘗試了一切偉力,但前路依舊迷茫。
不過,休命的刀勢,卻是愈發凝鍊,斬破迷霧的力量在增長,但可惜正如老天師所言,這是諸族氣運傾軋的交織之地,命運的迷霧,就算是斷命師一脈的絕巔人物,也無法窺破。
誰能打破命運,並非是擁有強大的力量就可以做到。
某一刻,蘇乞年挑眉,眼前白茫茫的命運霧靄,以一種幾乎超出他不滅意志感知的極速,凝滯了或許不過兆憶分之一個剎那。
劉清蟬眼中神芒一閃,彼此之間,三分之一時光之心的共振與感知,早已超越了一切時光與虛空的桎梏。
時隔十年,在那虛無而未知的深處,那無盡光芒細砂凝聚而成的河流兩端,過去與未來二身同時浮現。
而蘇乞年的真身,被清濛濛的河水映照,立在當世。
過去身微微撇嘴,但還是擡腳邁步,在宛如凝固的時光中,過去與未來二身跨越了未知的時空支流,降臨現世,與真身合一。
命運的迷霧中,蘇乞年平靜的眸子,這一刻極盡深邃而沉靜,萬道如星斗,似在瞳孔中沉浮,他左手握着劉清蟬,右手揮動休命刀,那刀鐔上盤踞的遠古天龍昂首,眉心處如火的鐵鏽此刻瀲灩生輝,比赤霞還絢爛。
嗤啦!
隨着這一刀斬出,命運的迷霧,像是被點燃了,如陽春白雪般消融,被這道沉浸而雪亮的刀光劈開,穿透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