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七零 密謀

那老將跟隨郭達多年,亦是深通兵法,披掛上馬,喝令大開城門,率領兩萬精兵潑剌剌而出。將所部兵馬排成楔形陣勢,自家一馬當先充當刀尖,兩旁俱是身披重鎧騎乘壯馬的重騎。

大明立國之前,曾以起兵與北方蠻國數度交鋒,將北方蠻兵打的潰不成軍,這一套馴養鐵騎的法子傳承至今,終於又派上用場,可惜卻是用在了自家相殘之上。

兩萬騎兵馬蹄如風,一道黃土滾流滾滾而去,去勢絕快,直直撞向左懷仁的五萬前鋒大軍。叛軍前鋒之中亦有統帥,見彭澤守軍主動殺來,瞧見所排陣勢,略一估算,頭盔之下的面上微微露出冷笑,喝道:“彭澤之軍是要趁我立足未穩,強行衝破大軍陣勢,趁勢截殺。豈不知老子正是要你如此,不然也顯不出老子的用兵之道!左右,吩咐下去,着鐵甲長槍兵迎上,其餘人等翼護策應!”

軍令一下,叛軍前鋒也自變換陣型,變成以硬碰硬,強撞強打之態。五萬兵馬先時還是散亂一片,忽然就整合起來,各司其職,成了一塊鐵板。彭澤老將見叛軍有所防備,心知中計,但箭在弦上,騎兵一旦衝鋒,絕難再調換陣型,除非先衝破敵陣,再緩緩變動,心想:“我隨郭將軍十幾年,歷經戰陣無數,就算你們有所準備,只要我穩紮穩打,不至出甚麼紕漏!”大叫道:“左右,跟我衝!”身先士卒,猶如一柄尖刀,狠狠撞了進去!

兩方人馬一呈紡錘,一呈楔形,惡狠狠撞在一處!立時人仰馬翻,戰馬嘶鳴,騎士怒吼,長槍大刀交錯,光影來回。兩支鐵騎一碰,便有許多人自馬上栽下,萬馬踐踏之下,眼見是不活了。

郭達手扶城牆,就在城樓上觀戰,見叛軍先鋒變換陣型,狠狠一拍城牆叫道:“不好!中計也!”身旁副將道:“年將軍帶兵多年,這等宵小困境絕難不倒他。”郭達吩咐道:“就算如此,也要有所準備,你去調一萬兵馬,隨時策應!”那副將領命去了

凌康弟兄在呈上偏僻之地觀戰,凌康道:“我軍中了敵方誘敵之計,若能抵住其攻勢,穿破敵陣,還要重整旗鼓之機。”凌衝對乃兄刮目相看,道:“大哥居然深通兵法?”凌康面上一紅:“這幾年與叛軍交手不少,閒暇時便學了些,你來看看,兩方交戰,哪一方勝算較大?”

凌衝搭眼一瞧,皺眉道:“叛軍所用兵器鎧甲甚是精良,又是人多勢衆,大明一方若無接應,只怕不妙。”話音方落,果然年將軍陣中兵力集中一處,想要鑿穿敵陣,卻如一頭扎進了口袋,久攻不下,被一波一波的敵軍消磨了攻勢。三鼓而衰,士氣略有低落,被敵軍大將瞧出便宜,揮軍由側翼攻來。

塵土飛揚,年將軍大刀連劈,劈死幾個兵卒,大吼大叫,想要穩住自家陣腳,無奈敵軍自側翼強攻而來,不計生死,自家隊形漸有散亂之相,若是任其發展,只怕到最後要無力迴天。

郭達瞧出不妥,叫道:“命軍馬速去接應!”先前副將大吼一聲,率一萬精兵急急出城,自後掩殺而來。叛軍大將見了,知道今日之計已售,見好便收,當即下令收攏陣型,將兵將團作一處,放棄了將年將軍所部盡數吃下的想法。

年將軍有後援出陣,心下略定,按住陣腳,不敢進襲,卻也不敢貿然撥轉馬頭,等到後援兵馬掩將上來,兩股人馬合流,方纔徐徐而退。

戰場上已留下許多屍身,以大明軍士居多,又有許多無主戰馬靜靜立定,馬尾連掃,百無聊賴。等到年將軍推上城樓,略一清點,區區一役之間已折損了兩千將士,負傷之輩也有數百,滿面愧色,跪倒在地,向郭達道:“將軍,年某初戰不力,但求一死,以正軍心!”初戰大敗,乃是軍中大忌,就算將主將拉出去砍頭也不爲過,只看郭達如何評判。

衆人目光落在郭達面上,當下便有幾位副將出列說情道:“將軍息怒,年將軍初陣不力,乃是死罪,但大戰未起,先斬主將,也非吉兆,還請將軍許他戴罪立功!”

郭達冷冷道:“年堯,念你素有軍功,這一次暫且記下你的頭顱,許你戴罪立功,還不滾了下去!”年堯滿面愧色,叫道:“多謝將軍不殺之恩!”叩了三個響頭,忙自退下。

城外叛軍先鋒打掃戰場之後,便即安營紮寨,離彭澤城不過數裡,又分出小股兵馬來回尋探,以防彭澤守軍出城偷營。郭達餘怒不息,見敵軍如此佈置,卻也有幾分佩服,點頭道:“對方統軍之輩甚通兵法,不愧是左懷仁所部,看來今日不會攻城,要等左懷仁大軍匯合了。諸位仙師還請回帳中歇息。”

引了衆人迴轉大帳,留下偏將看守城樓,監視敵軍動態。上官雲珠幾人亦是頭一回親眼見到兩軍廝殺,俱是瞧得津津有味,凌衝看在眼中,搖頭忖道:“這些玄門修士不知民間疾苦,只把戰陣酷烈當作了消遣!”護着凌康下了城樓,迴轉縣衙,他也不與幾人交接,樂得圖個清淨。

郭達邀請上官雲珠五人來至中軍大帳,商議拒守之策,凌衝懶得赴邀,全然不理,郭達也不敢生出怨懟之意,大帳之中討論了半晌,也拿不出個所以然來,終於各自散去。玄門諸人並不會親身加入戰陣,提刀殺人,那樣做太傷天和,亦有無窮後患。

玄門之輩不許干預俗世之事,固然是因玄門修士大多神通驚世,絕非俗世之人所能抵擋,也因爲一旦多造殺孽,業力便多,對日後修行不利。多少修士誤入歧途,倚仗自家法力,欺凌弱小,結果到了脫劫這一關便過不去,死於劫數之下。佛門的因果輪迴,可非是玩笑。

凌衝自知這條禁忌,因此只保護乃兄周全,絕不肯入陣廝殺。凌康卻是憂心忡忡,對凌衝道:“你看今日之陣,左懷仁大軍俱是精銳,所用鎧甲兵器比大明要精良的多,彭澤兵力又嫌不足,真是難哉!”彭澤乃是金陵門戶,一旦失守,江南之地再無險可守,敵軍可長驅直入,兵臨金陵!

凌衝道:“我是修道之人,戰陣之事自有郭達之輩操心,大哥若是不放心,可去尋郭達商議。”凌康問道:“玄門正道不是鼎立支持平帝江山麼?只要你們用甚麼飛劍之術,刷刷刷幾劍,靖王首級還不是手到擒來?”

凌衝搖頭笑道:“非是如此。越是練氣士,便越加敬畏天道因果,不敢肆意妄爲。玄門支持平帝不假,卻也不會直接出手干預奪位之戰,不然就是一場好大因果。再說靖王麾下也有魔教修士輔佐,我們還要留着法力對付魔道之輩。我所能做的,便是倘若彭澤城破,將你平安帶回金陵。”

凌康氣沮道:“原來如此,我還指望你能力挽狂瀾呢。”凌衝笑而不語。這一日果然十分平淡,叛軍忙着紮營,接應大軍,郭達帳中氣氛緊張,調兵遣將之間,只等左懷仁到來之後的一場惡戰。倒也有人提出趁夜色劫營,郭達思忖再三,還是搖頭不允。白日已吃了一場敗仗,倘若對方有所準備,劫營大敗,對士氣打擊非是一星半點,不可冒此奇險。

夜色漸深,各人紛紛休息,唯有郭達帳中依舊燈火通明,凌衝在縣衙內望見,暗暗點頭,大明還有如此之士在,倒也非是氣運全失,只是究竟能否挽大廈之既倒,還未可知。

燈火通明之下,上官雲珠獨坐一處宅院,遠離大帳,正自運功煉法。忽有一隻小巧紙鶴翩翩飛來,落在窗櫺之上,奪奪奪!三聲,鳥喙啄穿窗紙,上官雲珠登時醒覺,低喝道:“是何方道友?”

紙鶴鳥喙中發出一個蒼老聲音道:“老道烏門山,請上官道友出城一會!”上官雲珠冷笑道:“原來是烏道友,聽聞你勾結魔教,暗算凌衝,卻鬧了個灰頭土臉,連噬魂道那兩個也失陷了進去,有何面目來尋我?就不怕我除魔衛道,將你斬殺?”

紙鶴笑道:“上官道友莫要說笑,老道不過是因緣際會,並非勾結魔教,更非暗害同道。實因凌衝貪墨了我烏家的符籙道統,不得已纔出此下策。此事天下唯有老道一人知曉,想要說與上官道友聽聽,請清虛道宗諸位真人主持公道。”

上官雲珠倒是被勾起幾分興趣,問道:“哦?凌衝身上只有太玄劍術傳承,何時又去貪圖你烏家的法術了?”那紙鶴道:“道友一來,便知分曉!”搖了搖腦袋,紙翅一震,已然飛走。

上官雲珠冷笑:“倒要瞧瞧你如何裝神弄鬼!”出了房門,跟着那紙鶴而去。紙鶴振翅疾飛,倏然間越過城牆,落在城外。上官雲珠御氣而來,並未驚動他人,見那紙鶴往東飛了數十里,面前是一處小小山崗,終於落在一人掌心之中。

那人正是烏老烏門山,收了化爲紙鶴的符紙,對上官雲珠稽首道:“上官道友有禮!”上官雲珠飛上山崗,見這一位道貌岸然的老道,冷笑道:“虧你還敢真身現身,眼下城中尚有幾位玄門同道在,不如跟我前去,辯白一番你究竟有無私通魔教?”

烏門山面不改色,笑道:“道友卻是說笑了,烏某光風霽月,豈會在意小小物議?話說回來,當年太清門覆滅,貴派躲在暗中,可也沒少攛掇,這勾結魔教之說,倒似自貴派而起的呢!”

“住口!”上官雲珠面如寒霜,太清門之事太過久遠,連她也是偶然聽拂真道人提過幾句,似乎是一家玄門正宗的符籙派門戶,太清門覆滅之後,纔有了清虛道宗崛起,執正道牛耳數千年。烏門山之意,竟是已有所指,就算是真,也非她所能容忍,因此出言喝斥。

烏門山毫不在意,悠然道:“玄門七宗,並非自古便是此方世界玄門正道,其中也用了許多不光彩之手段,就算如今清虛道宗支持平帝即位,不也逼其立了清虛道宗的弟子爲後麼?大家彼此彼此,只看手腕高低而已。”

上官雲珠懶得與他胡扯,開門見山道;“你說凌衝貪墨了你烏家道法傳承,有何證據?”烏門山哼了一聲,說道:“我烏家乃是太清門符法傳承之正宗,祖上更是太清門中長老,此事上官道友可知曉麼?”

上官雲珠冷笑:“太清門覆滅多年,連創派祖師爺只能躲在九天仙闕中苟延殘喘,你烏家以太清正統自居,本門豈會不知?只因你烏家並無爲太清門翻案之意,只醉心收攏太清殘缺傳承,才放你們一馬。如此說來,是凌衝奪去了太清傳承?”

烏老冷笑道:“此事說來話長,當年靈江之上癩仙金船出世,尋覓有緣之人,有一位小姑娘得了一本符經,因是雲文書就,瞧不太懂,便轉贈給凌衝。凌衝自家卻搞出一本譯經回贈,此事是那小姑娘夫婿親口所說,斷無虛假。由此可見,太清傳承必是落在太玄派中,凌衝不過適逢其會,更可恨者,他還暗用手段,將原經偷盜了去,不肯歸還!上官道友,若有有人盜取了清虛道宗的神通傳承,不知貴派如何處置?”

上官雲珠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殺了了事!”烏門山撫掌嘆道:“着啊!正當如此!老道亦作此想,纔對凌衝下手。不料那小子竟而身負一件法寶,在五大高手圍攻之中,從容而退。那法寶不問可知,必是得自太清遺寶之中,如此欺人太甚,老道沒了法子,只好請清虛道宗爲我烏家主持公道!”

一番話說得顛三倒四,上官雲珠也懶得去理,倒是凌衝手中竟有太清傳承與一件法寶,令她疑心大起,問道:“凌衝手中法寶難道不是太玄派中那幾件之一麼?”烏老冷笑:“那法寶演化兩條黑白之氣,望空亂刷,絕非已知的那幾件太玄法寶,路數絕然不同!此事多人目睹,斷不會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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