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熊先走一步,韋春齡很快趕上。十分鐘不到,他們就來到了張鳴岐的行轅前。
甘熊眼露失望之色。韋春齡也看到了角門旁的三匹馬,有個士兵正把馬往裡牽。
韋春齡縱馬過去,問那人:“巡撫張大人在嗎?”那人點點頭。甘熊撥轉馬頭,已經準備回去了,卻聽韋春齡說,“我們從侯統領處來,有重要事情通報大人,煩請領路。”
那人看到了甘熊,不疑有他,就把他們領了進去。
韋春齡拉着甘熊稍稍落後,輕聲囑咐他:“待會兒看我眼色行事。”甘熊不明她用意,但見她胸有成竹,自己心中也重燃希望。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張覺等三人比韋春齡他們早到了些時候,但張鳴岐已經睡下,他們再三請求,他才答應接見。
韋春齡他們進到客堂時,張大人仍在臥室穿衣。
甘熊一眼瞅見張覺,喉嚨裡發出一聲刀石相摩般刺耳的低吼,就朝他撲去。
張覺大叫一聲,繞客堂狂奔。
焦家兄弟一左一右攔住了甘熊,張覺卻也在門口被韋春齡擋住。
韋春齡說:“信呢?交出來!”
甘熊不欲與焦家兄弟糾纏,他看出焦裕人打來的拳綿綿無力,便任他打在自己背上,他雙手交叉抓住了焦祿人的脈門,一下子將他摔倒在地。焦祿人罵說:“王八羔子,你幾時學會了苗家的蚩鉗手?”
他話音剛落,就聽到一聲槍響,張覺仰天跌倒。他至死圓睜雙目,似不相信自己怎麼就死了。
韋春齡知道孫中山的信若是交到張鳴岐手上,侯英廷只有死路一條。他一死,同盟會也就失去了一大強援。而看甘熊的反應,信多半在張覺手中,所以她當機立斷,採取了最快速有效的法子,一槍擊倒了敵人。
這是她第一次殺人,但事態緊急,容不得她多想。張覺一倒下,她馬上撲去搜他的身。
她剛揭開張覺的外衣,鼻中便聞到一股硫磺與酸液混合的味道,她本能覺出危險,盡了平生之力,飛速後退。
一顆黑色的火榴彈和一顆白色的水榴彈同時爆炸,火/藥共硫酸齊飛舞。
甘熊稍晚一步地擰斷了焦家兄弟的四條手臂,他追出去看韋春齡,看到她遠遠退到了院子另一端的廊柱後,似乎無事。他鬆了口氣,馬上回來,接替韋春齡從張覺身上翻找信。
帶韋春齡他們進來的人變生不測,已經躲開。槍聲和暗器爆炸,卻引來了宅中官兵注意。二十多個持槍清兵前後簇擁着張鳴岐來了。他們看到韋春齡面生,便拿槍頂着她一起進入客堂。
甘熊剛剛從張覺身上搜出信,就聽身後機槍扳動聲,一個宏亮的嗓門喊:“別動!就這樣站起來!”
甘熊想把信撕了,一聲槍響,一顆子彈從他近旁飛過,剛纔那人喊:“再亂動,我一槍崩了你!”韋春齡的聲音說:“甘熊,照大人說的做!”甘熊聽到她說話,便暫時按捺不動。
張鳴岐在衆人保護下,坐上了太師椅。
他的士兵們用槍指住他面前的五個人。這五人中,一人已死,兩人受傷。
張鳴岐猶未從剛纔的驚嚇中恢復,所以格外敏感和憤怒,他問:“這是怎麼回事?匪黨還在鎮南關,我自己的行轅裡倒先槍炮亂炸起來。你們這是都反了?”
焦裕人說:“大人,不是的。”
張鳴岐說:“哦,那是怎麼回事?”
焦裕人說:“大人,小的們今日去侯統領處……”
韋春齡忽然打斷他:“張伯伯,您貴人多忘事,不記得小侄啦?”張鳴岐有些意外,眯眼看了看她,覺得似乎是在哪兒見過,但一時想不起來。韋春齡也不難爲他,自報家門,“小侄姓韋,名景煊,家父曾稱讚伯伯的書法,讓小侄當面向伯伯討過墨寶呢。”
張鳴岐“啊”了一聲,恍悟之餘,不禁又有幾分慌張:“原來是景煊賢侄,你長這麼大了。你怎麼,怎麼……”
韋春齡侃侃而談:“我在將弁學堂唸了幾年書,家父又讓我跟着侯統領來積累下實戰經驗,恰好遇到同盟會匪黨擾亂鎮南關,我便和侯統領一起來了。張伯伯,您是從哪裡招來這三人的?”她說着指了指焦家兄弟和張覺。
死人無知無覺,活着的兩人卻微微變了臉色。
張鳴岐說:“這三人是賴督辦推薦給我的,說他們原先在一個惡名遠播的江洋大盜手下做事,人稱什麼‘金剛’,後來歸順了朝廷,求個出身。他們身手不錯,所以我就收了。”
“張伯伯,您被賴督辦坑了。”
“怎麼?”
韋春齡對甘熊說:“你把信給大人看看。”甘熊一驚,下意識地抓緊了信。韋春齡以目催促了他一下,他纔不甘不願地將信呈給張鳴岐。
張鳴岐一邊看信,韋春齡一邊在旁解釋:“這封信落款‘孫文’,是同盟會頭子寫給這三個人的。盜匪一家,他們早就暗通款曲,利用賴督辦混入大人身邊,再將我軍的情報泄露給孫中山。今日,這三人藉着賭骰子的名義,又不斷向侯統領套話,被侯統領看出破綻,讓我暗中觀察他們。我偷聽他們說話,這才知道他們是同盟會派來的奸細。他們倒也機靈,察覺到真相已被我們窺破,馬上逃離了侯統領的行營。侯統領擔心伯伯不知情,別遭了這三個小人暗算,所以派我和甘師傅來通報伯伯此事。想不到我們剛進來,就看到這三人大模大樣地坐在這裡,我們一時沒忍住,才起了衝突。他們連火榴彈和水榴彈這樣的兇殘暗器也使了出來,看來是急於殺我們滅口,好繼續坑害伯伯,令清軍無主了。”
她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加上“物證”在手,叫人無從辯駁。
張鳴岐拿信的手氣得微微發抖。焦裕人還試圖解釋:“大人,這是血口噴人!這封信,明明是孫中山寫給侯英廷的……”他失了先機,說出的話已經毫無說服力。
張鳴岐氣極反笑:“死到臨頭,還妄圖反咬一口。孫中山即便能成功策反侯統領,但景煊是我大清棟樑之子,還能跟着一起搗亂?啊,啊,怪不得……”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興奮地對韋春齡說,“這兩人自稱是暗器高手,能於百萬軍中取敵首領性命。我曾派他們跟隨先鋒部隊進攻鎮南關,那時孫匪正好在關內炮臺上,他們發了霹靂火榴彈,居然連他一點皮毛也沒傷到。現在想來,可不就是他們共演一齣戲,來糊弄我嗎?”
韋春齡暗暗好笑,附和地點點頭。
焦裕人已經無話可說。焦祿人躁狂地罵張鳴岐顛倒黑白,不分是非,被張鳴岐命人將辣椒水灌進他嘴裡,然後拉他和他兄弟一起拖出去斬首。
焦裕人被拖出去的時候還一直回頭看甘熊。甘熊不知是不忍還是無動於衷,始終低着頭,一動不動地看着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