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玄瑾和李懷玉沒走兩步就被這三個人堵住了,他們來得氣勢洶洶,可到他們跟前站着,相互看看,誰也沒先開口。
讓他倆這樣湊成堆,怎麼開口?江崇思忖片刻,道:“三弟借一步說話。”
江玄瑾看他們一眼:“想幹什麼?”
“就是說兩句話罷了。”江焱瞥了旁邊兩眼,小聲道。
看他們這顧忌她的模樣,李懷玉倒是大方:“那我就先回南院了。”
“弟妹……不,殿下留步。”江深擡手道,“在下也有話想問殿下。”
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懷玉朝旁邊作請。
她跟江深過去了,江玄瑾也只得隨江崇和江焱去另一邊,看他們到底要問什麼。
“殿下與三弟,不是該分開了嗎?”江深往石凳上一坐,撐着下巴吊兒郎當地道,“怎麼還跟沒事人似的在一起?”
懷玉坐下,比他還吊兒郎當地答:“這個得去問你家三弟,他讓我來安撫老爺子的。”
江深笑了:“在下一直覺得奇怪,白府那樣的門第,怎麼能教出白四小姐這樣隨性灑脫之人。如今真相大白,倒是說得通了,殿下與尋常人家的姑娘,還是大不相同的。”
這二公子可不簡單,面對她,竟還能說出漂亮話來!懷玉勾脣,深深看他一眼,道:“都是明白人,二公子不妨有話直說。”
點點頭,江深道:“那我就開門見山吧,殿下當初接近三弟,想必也是有所圖謀,目的可達到了?”
這說得還真是夠直接,懷玉摸了摸鼻尖,點頭道:“算是達到了吧。”
“那殿下如今是什麼想法?”食指點了點面前的石桌,江深問。
懷玉失笑:“還能有什麼想法?二公子難不成以爲我如今和紫陽君還能繼續過日子?我與他之間只剩一個青絲之事未結,別的再沒有了。”
“哦?”江深挑眉,“好歹也有半年多的夫妻情誼,殿下當真半點不留戀?”
已經半年多了啊。
懷玉垂眸,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疤。
半年多不算短,可也不算長啊,沒能長到他們彼此死心塌地。也沒能長到心裡生出決絕的勇氣,陰謀算計、任何一樁往事揭開,都會讓他們不能在一起。
這半年只是她做的一個夢而已,夢裡她可以不管不顧地和江玄瑾膩在一起,享受以前從未有過的溫存。可一朝夢醒,她就得接受事實:
只要她是丹陽,江玄瑾就依舊像以前那般厭惡她。
“丹陽……”寺廟另一邊,江崇連連嘆息,“你既然都知道了,何不讓她走?”
江玄瑾背靠着硃紅的柱子,冷淡地道:“還有事沒做完。”
“什麼事需要她來做?”江焱不解。
秋風吹過指間,有一種流沙般的觸感,江玄瑾伸手接着穿堂而過的風,漫不經心地道:“很多。”
江焱皺眉。有些焦躁地道:“小叔您這是在找藉口!侄兒真不明白她有哪裡好,爲何都這樣了,小叔還不肯放手?”
他語氣很急,帶着股孩子氣的埋怨和憤怒,江玄瑾擡眼,看了看面前這個已經有自己下巴高的侄兒,輕聲問:“你真不知道她哪裡好?”
很平靜的一個問句,落在江焱耳朵裡,卻是叫他莫名心虛。
“侄……侄兒沒看出她哪裡好。”眼神移向別處,江焱捏着拳頭道,“她借人身子蠱惑小叔,以前也是個作惡多端的大魔頭,是個壞人!”
伸手捻了他肩上落葉,江玄瑾淡淡地道:“既然知道她是壞人,就別總看她了。若是跟着學壞了,倒讓大哥擔心。”
江崇一愣,聽明白了這話其中含義,眼神一沉:“焱兒?”
“我……我不是,我沒有!”江焱慌忙擺手,“之前讓人盯着她,是想找她的錯漏,好讓小叔早些看清她的真面目……”
站直身子,江玄瑾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焱咬脣,聲音漸低,最後直接閉了嘴。
怎麼會被小叔察覺的?他想不明白,他表現得分明對江白氏很是厭惡牴觸,小叔怎麼會知道他的心思?
人的感情除了愛恨,還有一種。叫惱。白珠璣是他錯過了的人,心裡多少都會有幾分不甘。看她與小叔感情日篤,看她每天都笑得明豔,江焱無措之下,就生出了惱意來。
他喜歡挑她的毛病,喜歡挑撥她和小叔,但每次離害她受苦了,他心裡又難受得很。距離大概是五步,五步之外,他會冷眼相待,可跨進五步之內,他就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江府花園、躲藏之間撞見她的時候。
心會跳很快。
這種複雜的情緒,江焱不知道該怎麼排解,他也明白這不對,不是小叔教他的正道,可就是無法遏止。
眼下,終於是被小叔揭穿了。
臉上發燙,江焱再不敢吭聲。後頭的江崇神色也複雜,本還準備了一肚子的話要同三弟說,但現在也沒心情了,朝他一拱手就道:“我先回去,與焱兒好生談談。”
江玄瑾頷首,平靜地目送這兩人離開,視線一轉,看向廟前的那處石桌。
江深和李懷玉有說有笑的,神情一點也不嚴肅,彷彿是出來喝茶的友人,肆意地談天說地。
“呔!《郎豺女豹賦》是你們這羣人寫的?瞎編的功夫挺厲害啊!”
“過獎過獎。”江深笑道,“實在是殿下與那陸掌櫃太有意思,足以載書載文。”
“我與他有多少意思,全看你們一支筆。”懷玉勾脣,“人家的筆都用來選仕考功名,二公子是真的閒啊,竟用來寫這些子虛烏有的風月之事。”
“殿下這是惱羞成怒?”
“怒有點,惱羞倒是沒有。”懷玉道,“畢竟我臉皮厚,罵我的文章就算飄滿整個長安街,我的臉也不會紅一下。”
江深一噎,拱手道:“殿下厲害。”
“彼此彼此。”站起身,懷玉衝他笑得一臉坦蕩,“二公子與其管這管不了的閒事,不如好生陪陪令夫人吧,她好像受了委屈呢。”
初釀受委屈?江深輕笑:“正常人家的姑娘,都很識大體,哄兩句便好。”
看他一眼,李懷玉道:“你以爲哄兩句就好的姑娘,是識大體?”
“殿下有何高見?”
懷玉伸出食指痞裡痞氣地搖了搖:“別糟踐人的真心,會像我一樣遭報應的。”
什麼識大體,不過是因爲喜歡你,若是不喜歡,任憑你怎麼哄,人家都是覺得無所謂的,還真當是自己手段厲害?
江深顯然重點不在“糟蹋真心”上頭,而是眯眼道:“殿下遭什麼報應了?如今逃出生天,三弟還護着你,你可是安逸得很吶。”
安逸?李懷玉嗤笑,回頭看了一眼。
江玄瑾站在遠處望着這邊,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冷冷淡淡的,像是夾着細雪的寒風,瞧着就讓人遍體生寒。
與這樣的紫陽君在一起,誰會安逸啊?他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念起舊仇,抽刀子往她心口扎呢。
收回目光,懷玉道:“若是沒別的要說,我可就先走了。”
“等等。”江深抿脣,“還有最後一個請求,請殿下答應。”
“二公子請說。”
深吸一口氣,江深道:“三弟救了你,必定會惹下大麻煩,若有後患。還請殿下務必放他一條生路。”
身子僵了僵,懷玉低笑:“這不是應該的嗎?還說什麼請求。我丹陽再無恥,也不會恩將仇報。”
“那在下就放心了。”江深頷首。
看似相談甚歡,實則脣槍舌劍,李懷玉覺得有些乏,也沒同後頭的江玄瑾打招呼,徑直就朝南院走。
“呃……三弟?”瞧着那遠處走過來的人,江深覺得背後發涼,起身道,“你同大哥他們說完了?”
沒有回答,江玄瑾只站在他面前,問:“二哥方纔說什麼了?”
“還能說什麼啊,就隨意聊兩句,好讓你同大哥他們說話。”江深笑着別開頭。“時候也不早了,我該回去帶你二嫂出來走走了,告辭!”
言罷,溜得飛快。
江玄瑾眉心微攏,不悅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纔跟着回了南院。
江府一貫的規矩,是在山上待兩日便回京都,可第二天,京裡竟來了聖旨。
懷玉沒睡夠,被江老太爺喊着去廟前跪下,一雙眼都睜不開。朦朦朧朧間就聽得黃門太監念:“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亂以武。而紫陽之君實朝廷之砥柱,國家之干城也……”
“……今有丞相之嫡長女。蕙質蘭心,端莊賢淑,特許以爲正妻,即刻回京完婚。一切禮儀,交由奉常與欽天監監正共同操辦。佈告中外,鹹使聞之。”
“欽此。”
話是從耳朵裡進去了,李懷玉卻壓根沒仔細聽是什麼意思,旁邊徐初釀擔憂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她纔回過神來。
“陛下親自賜婚,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君上!”那太監笑眯眯地把聖旨一合,往江玄瑾面前一遞,“快接旨吧!”
江老太爺愕然:“陛下怎麼會有這樣的旨意?”
玄瑾不是已經娶了白家小姐爲妻了嗎?怎會還給他賜婚?
江崇和江深一看就知道麻煩了,趕緊示意自家三弟接旨,然後再想辦法糊弄糊弄老爺子。
若是讓他知道這白四小姐是個死囚犯逃出來的。非舊病復發不可!
然而,江玄瑾起了身,卻沒伸手接旨。
“君上?”傳旨的太監嚇了一跳,連忙把聖旨往前遞了遞,“您接了才能起來啊!”
紫陽君是一貫最懂規矩的,不接聖旨而起身,等同抗旨!不過小太監覺得,君上可能是太激動了,眼下再接過去,他可以裝作沒看見。
然而,聖旨都快直接塞進他懷裡了,江玄瑾也沒動彈。
“東西收拾好了嗎?”他側頭問了一句。
今日是江府回京都的日子,行李自然是一大早就收好了的。衆人都僵硬地點頭,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李懷玉擡眼。正好瞧見他眼裡那一閃而過的戾氣。
心裡“咯噔”一聲,她看看他,又看看旁邊臉色越來越差的傳旨太監,突然有種很強烈的預感。
這人……該不會是要……
“收拾好了就動身吧。”他拂開面前的聖旨,平靜地道。
明黃色的卷軸“咚隆”一聲砸在了廟前的青石地上,不管是站着還是跪着的人,都齊齊吸了口涼氣。旁邊的江崇反應最快,撿起聖旨低喝一聲:“三弟!”
“玄瑾!”老太爺也不解地皺眉。
那傳旨太監見勢不對,轉身就想跑,乘虛看了一眼自家主子,上前就將他攔住了。
“父親還沒去過紫陽吧?”江玄瑾朝他拱手,“兒子帶您去看看。”
“你荒唐!”
紅木做的龍頭杖,立馬狠狠地打在了他胳膊上,“呯”地一聲悶響!
李懷玉站起了身。幾乎是不經思考地就跑到江玄瑾身邊,把老太爺揮過來的第二杖給攔住。
“父親息怒!”江崇等人也連忙上來把老太爺扶穩,順勢將他擡起的手壓下去。
“你……你這是要氣死我?!”江老太爺盯着江玄瑾,死命掙扎着還想打他,“那是聖旨!聖旨!你以爲是什麼東西,可以往地上拂?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知道。”江玄瑾平靜地答,“兒子在抗旨。”
態度平和,沒有絲毫衝動之意,像是一早就做好了的決定。
江老太爺怔愣,臉色蒼白地看着他問:“爲什麼?”
不等他回答,老爺子又看向他身邊的李懷玉:“因爲她嗎?”
是因爲有了正妻,所以不想接皇帝的賜婚旨意?
懷玉乾笑,擺手道:“這跟我沒什麼關係。”
江玄瑾應該是從離京的那一刻起就想好了,皇帝除了丹陽。下一個要對付的就是他紫陽君,眼下頒旨,也不過是爲了把他誆回京都,繼續捏在手裡。
不過江玄瑾能這樣直接地抗旨,她是沒有想到的。看老太爺的反應也知道,對江家人來說,抗旨是個很需要魄力的事情。
守了二十多年規矩的江玄瑾,終於要讓老太爺操心一回了。
廟前亂作了一團,江家人一邊勸着老太爺,一邊勸着江玄瑾,聞訊而來的人越來越多,李懷玉被擠得有些難受,正想越過人羣離開呢,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江玄瑾沒看她,依舊在應付着激動的家人,可手上力道不鬆,似乎沒有要放她走的意思。
“做什麼?”她小聲問。
他沒回答,像是沒聽見一樣,慢條斯理地跟其他人說着話。
懷玉低頭看了看,他的手指修長,指節有些泛白,拇指扣着其餘四根手指,扣得很緊,但卻沒勒疼她。
是在緊張嗎?看起來這麼從容不迫的一個人,還是要靠抓着點什麼才能安心?
懷玉挑眉,輕笑一聲,站着不動了。
江老太爺用了半個時辰才緩過神來,江焱忙不迭地幫自家小叔說好話:“爺爺您消消氣,咱們去紫陽走走也沒什麼不好。”
去紫陽是什麼意思,江焱可能不知道,但老太爺是清楚得很的,擡頭看向那邊的江玄瑾,他臉上頭一回露出了極度失望的表情。
“請家法!”
“父親?”江深嚇了一跳。
“聽不懂嗎?”老太爺怒道,“我說請家法!”
李懷玉上次犯錯,老太爺給的家法是抄佛經,她覺得比起白家來說算很輕鬆的,所以眼下聽見這話,反應不是很大。
但,當江玄瑾跪在蒲團上,老太爺拿來一塊厚實的木板站在他身後的時候,懷玉傻眼了。
“這……”
徐初釀白着臉小聲道:“江家的女子犯錯,是文罰,可男兒犯錯,都是武罰。”
這樣啊,恍然點頭,懷玉看向江玄瑾,喉頭微微一滾。
“擔心嗎?”徐初釀看着她問。
“怎麼可能。”懷玉搖頭,“旁人不知道,你還能不知道?我與他已經恩斷義……”
“呯——”打在骨肉上的悶響,叫人聽得心驚。
李懷玉倏地閉了嘴,看着那跪得端正的人,眉頭皺了皺。
老太爺這一下半點沒省力,可江玄瑾竟也沒動彈,硬生生受着,身子都沒傾一下。
“江家家規,第一條是什麼?”老太爺怒聲問。
“忠君。”
木板又是猛地一下砸在他背上,老太爺呵斥:“那你在做什麼?!”
“……”他沒答,臉上也沒有一絲愧色。
老太爺氣得眼睛都紅了,一下又一下地打着他,越打力氣越重:“在做什麼?你說啊!在做什麼!”
照這個打法,怕不是要把人打死了?李懷玉抿脣,側頭問徐初釀:“不上去攔一攔?”
徐初釀連連搖頭:“江府的規矩,動家法的時候是勸不得的,你看對面的大公子,神色那麼焦急,不也沒上前嗎?”
規矩,又是規矩!李懷玉嗤笑一聲。
要說丹陽是死於太邪,那江府就是太正,矯枉過正,也未必有什麼好下場。
“呯——”又是一板子。江玄瑾那跪得筆直的身子,終於是晃了晃。
徐初釀瞧着,有些唏噓地道:“君上也真是倔,說兩句軟話,老太爺也不至於下這麼狠的手……哎?你去哪兒?”
先前還說不擔心的李懷玉,在老太爺下一個板子即將落下去之前,直接大步跨了上去,站到了江玄瑾身後。
“……”
揚在半空中的木板頓住,堪堪停在她頭頂,帶起點風,拂過她額前幾絲碎髮。懷玉擡眼瞧了瞧,伸手把那木板按回地上。
廟裡頓時一片譁然!這麼多年了,敢上去攔長輩家法的,這江白氏還是頭一個。
江老太爺看着她,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殿……弟妹!”江崇急忙道,“快退開!”
像是沒聽見他的話似的,李懷玉迎上老太爺的目光,笑道:“您就是打死他,以他的性子,也不會將來龍去脈解釋清楚。”
“那又如何?”老爺子怒道,“抗旨之人,打死又何妨?”
“你讓開。”江玄瑾低斥一聲。
懷玉沒動,只朝老太爺道:“您身子骨也不好,打這麼多下明兒胳膊定會疼,不如坐着喝喝茶,聽我解釋解釋?”
江老太爺目光陰翳:“你以爲憑你這麼兩句話,老朽就會放了這家法?”
懷玉想了想:“您要拿着聽也可以。”
“放肆!”江老太爺怒道,“阻家法者同罰!你也給我跪下!”
哇,這麼嚴重,怪不得沒人敢來攔。懷玉咋舌,旋即又笑:“聽完再罰行不行?”
賴皮賴臉的,跟平日裡那個老老實實的江白氏完全不一樣。
老太爺看得更氣,捏着木板的手都哆嗦起來,頭也一陣陣發暈。
“父親!”見狀,江崇和江深連忙上來將他扶住。
“您先去休息會兒,緩緩氣!”
江深一邊說一邊朝李懷玉打手勢,懷玉看懂了,抓起江玄瑾的胳膊就往大殿後門的方向拖。
“放手。”江玄瑾皺眉。
李懷玉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我放手,你自己能走?都這個時候了就別計較那麼多了吧?把我當成乘虛御風就行。”
乘虛和御風就跟在他們身後,聽見這話,乘虛上前就想去幫着扶一把。然而御風反應極快,伸手就把他拽住了。
“幹什麼?”乘虛不解。
“想過好日子,就別去幫忙。”御風低聲道。
爲什麼?乘虛皺眉,擡眼看了看,突然發現夫人幾乎是半摟半抱地扶着主子在走,而他家武功高強且向來喜歡逞強的主子,直接將半個身子的力道都壓在了夫人身上。
乘虛:“……”
“很疼?”李懷玉撇嘴問。
江玄瑾輕哼一聲,沒有搭理她,但臉色蒼白,額上還有汗,怎麼看也不太輕鬆。
懷玉忍不住嘀咕:“你家老頭子下手怎麼比白德重還狠吶?我不爭氣,白德重打我也就算了,你這麼規規矩矩的孩子,他也捨得往死裡打?”
“你也是,直接跟他們說皇帝想對你下手,去紫陽是明哲保身之舉不就好了?白挨一頓打!”
“以前就說你這不喜歡解釋的性子要不得,你偏不信,吃虧吃多了就該長點記性了吧?”
嘴上狀似輕鬆地在絮叨,捏着他的手心卻有些出汗。江玄瑾斜眼看着她,眼波微動。
一跨進南院,清弦就看見了他們,急忙迎上來問:“殿下,您怎麼了?”
懷玉好笑地道:“這哪裡是我怎麼了?分明是紫陽君受了傷。”
“……哦。”轉眼看江玄瑾,清弦神情頓時冷淡,“傷得挺重啊?讓我來扶吧,我力氣怎麼也比殿下大。”
說着,伸手就抓住了江玄瑾另一隻胳膊。
“唔。”一直沒吭聲的江玄瑾,被他一扯,突然悶哼一聲,一雙墨瞳裡滿是痛苦。
懷玉嚇了一跳。連忙道:“清弦,你別亂碰!”
“胳膊上也有傷?”清弦愕然,“我力道不重啊!”
“算了,反正也沒兩步路了,我扶他過去,你幫我開個門。”懷玉努嘴指了指前頭的房間。
清弦呆愣地點頭,往前走兩步,下意識地又回頭看了一眼。
江玄瑾半倚在殿下身上,察覺到他回了頭,一雙漆黑的眼盯着他,嘴角微微一勾。
挑釁!這一定是在挑釁!
清弦怒了,停下步子來就道:“你堂堂紫陽君,玩這些小把戲,不覺得丟人嗎?”
竟然用苦肉計?!
懷玉被他這一吼吼得莫名其妙的,皺眉擡頭:“怎麼了?”
“殿下,你快放開他!”清弦怒道,“這人沒安好心!”
李懷玉沒看見剛剛江玄瑾的眼神,她只親眼看了他挨家法,扶也是她自願的,怪別人沒安好心算怎麼回事兒啊?
一想清弦那喜歡與人爭搶的性子,懷玉無奈地道:“你先開門。”
看她這完全不相信的態度,清弦簡直要氣死了,伸手猛地將房門推開,然後道:“我先去找白皚和赤金。”
“好。”他這一身火藥味兒,懷玉也不想留,徑直把江玄瑾扶進屋,然後對乘虛道,“找點藥來。”
乘虛恍惚地點頭去找寺廟裡的和尚。御風站在牀邊看了看,小聲對李懷玉道:“君上這衣裳得褪了才行。”
“你來啊。”懷玉道,“你在這兒,還要我動手不成?”
御風一本正經地道:“君上向來不用我等更衣。”
男人給男人更衣,怎麼也有點怪怪的,江玄瑾身邊又沒有丫鬟,故而這位爺更衣,經常都是自己動手。
可眼下……
李懷玉想了想,就當給肚子裡那小傢伙積德吧。
御風說了一句“屬下去打水”就離開了廂房。懷玉站在江玄瑾面前,伸手慢慢解他外裳上的係扣,有些尷尬地道:“你忍會兒啊。”
江玄瑾半闔着眼坐在牀邊,任由她將外裳褪下去,又解他中衣。手指碰上裡衣的衣襟之時,她有點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
昔日解裳同寢。都是風光旖旎、情濃難控之時,如今再看,倒是頗有些人是情非之感。
冰涼的手指觸碰到他微微發燙的肌膚,懷玉抿脣,低聲道:“你身子側過去。”
江玄瑾聽話地轉了頭,將背對着她。
一看他背後,李懷玉顧不上什麼尷尬不尷尬了,沉了臉道:“也真是下得去手。”
這纔多久,背上就青紫浮腫成了這樣,她方纔要是沒攔呢?他是不是就跟她以前捱了家法一樣,要在地府門口晃悠了?
聽着她這語氣,江玄瑾背脊微僵,接着慢條斯理地問了一句:“心疼我?”
懷玉:“……”
以前怎麼調戲他都很難開口說這種話,如今說起來。怎麼倒是自然得很了?李懷玉失笑,笑着抹了把臉:“我心疼你幹什麼,我只是有點生氣,下手這麼重,真把你打死了,誰去救青絲?”
原來是因爲青絲,江玄瑾垂眸,眼神涼涼地盯着牀上的被單。
“不過君上,你要抗旨的話,後果還真是挺嚴重的。”她別開頭,“想好怎麼安置家人了?”
這話頭轉得比磨豆子的石頭還硬,江玄瑾冷哼:“不用殿下操心。”
“那倒也是。”討了個沒趣,懷玉摸摸下巴起身道,“那我就帶人先走一步吧。等到了丹陽,答應君上的事定會做到,也希望君上如約把青絲送來。”
又要走?
下頷緊繃,江玄瑾沉着臉開口:“海捕文書一下,你覺得你能順利穿過紫陽各城,到達丹陽境內?”
腳步一頓,李懷玉回頭,乾笑道:“就是因爲不能,所以之前才問君上,能不能行些方便?”
“不能。”
不能你還說什麼!懷玉有點怒,拂袖道:“那我們就自己翻山……”
“但是本君要送江府的人去紫陽主城。”話沒說完,江玄瑾就接着道,“殿下若是老實本分,不再耍些陰詭手段。一路同行也無妨。”
懷玉愕然,愕然之後眼眸就是一亮:“你……你還願意帶我一程啊?”
“殿下不回丹陽,一線城之事誰來履約?”
原來是爲着這事兒,懷玉眨眨眼,心想也對,他們現在就算情誼不成,也還有買賣在。她顧忌青絲的生死,還要回丹陽重謀大事,與紫陽君的這點恩怨,可以姑且放下的。
而紫陽君這邊,已經是被皇帝逼上了絕路,眼下自然是江府上下的性命要緊,江玄瑾也不會繼續跟她計較那些舊賬。
兩人真的可以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互惠互利。
傻笑兩下。懷玉按了按自己的小腹,心裡不免還是有兩分悲涼。
怎麼就走到這個地步了呢?
“殿下!”正晃神呢,門外突然就響起了白皚的聲音,着急忙慌的,直接進了廂房來。
江玄瑾立馬攏了裡衣,皺眉看向他。
“怎麼了?”懷玉問,“慌成這樣?”
白皚看了江玄瑾一眼,撇撇嘴,然後道:“剛得到的消息,陸掌櫃一直在驛站等,沒等到您,就回了京都,結果遇了埋伏,眼下就梧等人護着他,已經退到了紫陽邊城。”
微微一驚,懷玉瞪眼:“陸景行中埋伏了?”
“是,據說還受了傷。”
輕吸一口涼氣,懷玉跺腳:“我怎麼就忘記給他傳個信了!”
薄脣輕抿,江玄瑾看她一眼,目光掃過她那當真焦急起來的眼神,忍不住冷嗤。
還真是在意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