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巧巧的幾個字,落進耳裡卻如同平地一聲驚雷,炸得人猝不及防。
乘虛倒吸一口涼氣,震驚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屬……屬下這就去!”
向來對諸事都漠然的紫陽君,竟然會衝冠一怒爲紅顏?乘虛震驚之後,又有點感動。不容易啊!活了二十幾年的老鐵樹,總算是開了朵鮮活的花,還真是得讓江家的人都來看看!
這樣一想,他腳下生風,轉瞬就衝出了廂房。
懷玉渾渾噩噩地躺在牀上,耳邊聽着有人說話,卻聽不清說的是什麼。朦朧間感覺有人將自己翻了個身,接着背後就被什麼東西輕輕一扯,皮肉頓時火辣辣地疼。
“嘶——”痛苦地呻吟出聲,她艱難地掀起眼皮。
靈秀站在她的牀邊,手裡捏着她半幅中衣,眼睛盯着她的背,淚水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看見她睜眼,眼淚掉得更兇:“小姐……”
“怎麼又哭了?”懷玉恍惚地朝她道,“我沒事……你先別哭……”
這還叫沒事?靈秀急得直搖頭,嘴巴張了張,卻發現喉嚨堵得說不出話,跺兩下腳,她“哇”地一聲哭得更兇。
江玄瑾本是背對着牀榻迴避,乍一聽靈秀這哭聲,還以爲牀上的人出了什麼意外,倏地就回過了頭。
牀上的人趴着,身上衣裳褪了一半,貼着背的料子被血黏住,目光所及一處,一片青黑交雜、血肉模糊。
背上竟然還有這麼重的傷?!江玄瑾心口一震,有點不敢置信。白府裡的都是些什麼人,竟當真能對她下這麼重的手?
李懷玉瞳孔渙散,氣息也微弱,卻還斷斷續續地朝靈秀道:“就是一點皮肉傷……我也沒讓他們好過……你彆着急啊……”
看她這模樣,江玄瑾皺眉,也顧不得什麼非禮勿視,上前便替了靈秀的位置朝她道:“去找醫女來。”
靈秀猶自哭着,半晌才反應過來,點頭就往外跑。
她跑得沒了影,李懷玉便艱澀地動了動眼珠,將目光落在旁邊這人身上。
“你……”仍舊沒死了調戲他的心思。哪怕是半死不活,懷玉也啞着嗓子朝他說一句,“你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在心疼我?”
都這副模樣了,還有心情說這種鬼話?江玄瑾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沒有!”
委屈地扁嘴,懷玉低聲嘟囔:“真絕情……”
絕情的江玄瑾板着臉,正待問問她到底爲什麼弄成這樣,卻見牀上這人像是撐不住了似的歪了腦袋,眼睛也陡然闔上。
嚇了一跳,他立馬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一息尚存。
心口一寂,之後又瘋狂地跳動起來。江玄瑾低頭看了看,覺得自己可能得了什麼心病,今日一整天都不太正常。
“君上。”靈秀出去沒一會兒又回來了,跺腳急道,“他們說府裡的醫女在夫人那邊,沒空過來!”
一聽這話,江玄瑾的臉色寒了寒。
罰家法尚可找到說法,但明知白珠璣傷得如此重,卻扣了醫女在自己身邊,擺明了是要置她於死地。堂堂御史夫人,心腸竟歹毒到了這個地步?
摘下腰間銘佩,並着荷包一起遞給她,江玄瑾道:“你拿這些去府外請個醫女回來,走側門,不必告知白家主母。”
“是!”
出府去請的醫女來得就比府裡的輕快多了,只是,那醫女自打進門看見牀上的人,眉頭就沒鬆開過。
“得先替姑娘將衣裳褪下來,替我備些溫水。府上若是有乾淨的鹽,也拿些過來。”她道。
靈秀照辦,江玄瑾守在旁邊看着,忍不住問了一句:“有大礙嗎?”
醫女嘆了口氣道:“這豈止是大礙,能活下來都算這位姑娘命硬。瞧她的脈象,先前身子想必就有舊疾,加上這一身重傷,內外皆損、心神疲憊,小女真是沒什麼把握能治好。”
江玄瑾怔了怔,皺眉:“需要什麼藥材你只管說。”
“這已經不是藥材的問題……”醫女嘆息,看了看他的神色,無奈地道,“小女先寫個方子給這姑娘吊一口氣吧。”
“好。”
拿了紙筆由她寫,江玄瑾轉身走回牀邊,看了看那張慘白的臉,想了想,伸手抓住她的手,將自己常年戴着的沉香木佛珠抹到了她的手腕上。
申時一刻,太陽落山。
白德重終於忙完朝中事務乘轎回府,結果剛跨進自家府邸的大門,就有東院的家奴迎上來朝他道:“老爺,您快去看看夫人吧!”
“夫人怎麼了?”他不解。
那家奴在前頭帶路,一邊走一邊搖頭:“奴才不好說,您去到東院就明白了。”
白德重跟着走,心裡暗怪這白孟氏就會賣關子。
然而,到了東院的主屋門口,他頓時明白了家奴爲什麼不好說了。
向來整潔的屋子,眼下竟是一片狼藉。桌椅倒地,往日擺在各處的精美瓷器眼下皆成了碎片,銅香爐、銀痰盂,都砸在地上變了形,牆上甚至還有些血跡。 wωw▪тt kдn▪c o
眉頭緊皺,白德重喝道:“這是進賊了不成!”
白孟氏哭着從側堂出來,捏着帕子就朝他跪下了:“老爺,你要給妾身做主啊!”
“到底怎麼回事?”白德重一把將她扶起來,“你要我做什麼主?”
擦了擦眼淚,白孟氏哽咽道:“您看見的這些,都是珠璣所爲!她昨晚一夜未歸,今早倒是偷偷溜了回來。妾身氣她不自愛,便想罰她一二長長記性,誰曾想她竟不服管教,打傷家奴不說,還將妾身屋裡的東西都砸了!”
白德重聽得一驚:“當真?”
“證據都在這裡,妾身還會撒謊不成?”白孟氏嘆息,“本是念着珠璣她失了婚事難過,不想與她太計較,關幾天磨磨性子也就罷了。誰曾想,她不但沒有絲毫悔意,還找了人來給她撐腰,該受的罰也不受,耀武揚威地就走了!”
白德重大怒:“誰敢給她撐腰?”
一提這個,白孟氏支吾了兩下,沒敢答。
旁邊的柳嬤嬤立馬接着道,“四小姐做的可不止這些呢!她還偷了二小姐的嫁妝,被發現也不慚愧,反而威脅說要將二小姐的嫁妝全都偷光!”
這叫個什麼話?白德重氣得眼前發黑,也顧不得什麼撐腰不撐腰了,伸手就拿出了衣袖裡的紅木戒尺,怒喝一聲:“她現在人在哪兒!”
白孟氏道:“在西院呢。”
白德重轉身就走,心裡簡直是火冒三丈!
他一向自律,教導子女也是盡心盡力,不求她們有多大出息,只要知禮義廉恥,辯黑白是非,那也就算沒枉費他多年心血。結果怎麼的,他竟還教出個囂張跋扈,無法無天的土匪來?
白珠璣昨晚徹夜不歸,他本就壓着氣,今日再一聽白孟氏所言,白德重真是恨不得把白珠璣打回孃胎裡,當從未生過這個女兒!
一路衝到西院,他推開廂房的門,就看見白珠璣正趴在牀上睡覺。
竟然還在睡覺!
怒氣衝了腦,白德重跨進屋,也沒看屋裡其他人,舉着戒尺就朝牀上的人打過去!
“老爺!”靈秀驚叫一聲。
白德重沒理她,也不可能理她,現在誰攔他都沒用。他這一戒尺揮出去就沒打算收手!
然而,電光火石之間,旁邊有人突然側身過來擋在了牀前。三尺長的紅木戒尺落在那人的手上,清脆的一聲響。
“啪!”
屋子裡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白德重愕然,盯着那人接住戒尺的手看了一會兒,才緩緩擡頭看向他的臉。
“白大人。”江玄瑾臉色陰沉,捏着戒尺的另一頭往旁邊一推,收袖問,“您這是做什麼?”
“君上?!”看見是他,白德重後退了兩步,一瞬間以爲自己闖錯了地方。可回頭看看,這屋子的陳設、屋外的景物、包括旁邊站着的靈秀,無一不證明這的確是珠璣的房間。
申時末,天色已晚,紫陽君竟然還在別人家女兒的房間裡?!
剛滯住的怒氣又翻涌上來,白德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惱又氣地道:“還以爲君上是個懂禮數的正人君子,沒想到也能做出這種私闖閨房的事情來!”
看不見牀上半死不活的親生女兒,倒是指責他私闖閨房?江玄瑾皺眉看着他,一瞬間就明白了白孟氏爲何敢把白珠璣打成這樣。
白德重這老頭子,壓根沒把白珠璣的性命當回事。
“君上。”旁邊的醫女戰戰兢兢地將藥遞給他,“得快些了,耽誤不得。”
一聽這話,江玄瑾也顧不得白德重了,接過藥就對靈秀道:“扶一把你家小姐。”
“是!”靈秀連忙過去坐在牀頭,托起李懷玉讓她側了身,方便灌藥。
這一翻動,白德重才發現牀上的人臉色慘白如紙,屋子裡的血腥味兒也重得很。
“怎麼回事?”他愣了愣。
靈秀咬牙道:“小姐被夫人打了個半死,眼下渾身沒一處好的地方。老爺不管不顧的,卻還要把小姐這最後一口氣給打沒!她好歹也是您親生的女兒啊!您的心怎麼這麼狠!”
一聽這話,白德重意外了:“夫人打了她?”
頓了頓,又皺眉道:“她犯那麼多錯,自是該打!”
額角青筋跳了跳,江玄瑾看着白德重,終於是忍無可忍,寒着臉喊了一聲:“御風!”
乘虛去了江府,御風聽了消息就先過來了白府。此時聞聲,御風立馬抽出腰上的峨眉刺。
“幹什麼?”白德重厲聲道,“這可是白府!君上越矩不說,還想欺主不成?”
完全沒有理會他的話,江玄瑾朝御風下令:“把閒雜人等清理出這個院子,你在門口守着,沒我的吩咐,一隻蒼蠅也別放進來。”
“是!”御風應下,峨眉刺橫到白德重面前,推着他就往外走。
這“閒雜人等”四個字裡,竟包括了他?白德重出了房間,回頭一看,當真是怒了:“江玄瑾,你欺人太甚!明日朝上,老夫定要參你一本!”
放下空藥碗,江玄瑾起身去門口,捏着門弦看着外頭那氣急敗壞的人,冷聲道:“大人只管去參,本君等着陛下召見。”
說罷,揮手就扣上了門,將嘈雜的聲音統統擋在外頭。
屋子裡的人都嚇得不敢吭聲,醫女哆哆嗦嗦地理着御風帶來的藥材,靈秀也慌忙去看牀上的懷玉。
不看不知道,這一看嚇得她驚呼出聲:“小姐!”
牀上的人眉頭緊皺,方纔還慘白的臉,轉瞬就紅成了不正常的顏色,嘴巴微張,渾身抽搐,像一條摔在石頭地上的魚。原本上好藥的肌膚,又滲出了血。
江玄瑾下頷緊了緊,連忙大步跨過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
觸手滾燙!
輕吸一口氣,他扭頭看向醫女:“發高熱了。”
醫女一聽,慌忙放下手裡的東西,過去又把了把脈,神色霎時凝重。
怎麼?江玄瑾看着她。
醫女嘆息,伸手指了指門外,起身便往外走。江玄瑾會意,跟着出去,帶上門。
“我就直言了。”門關上,醫女低聲道,“這姑娘內外傷都重,尤其脾肺,若是不發高熱,吃些靈藥許還有轉機,但這時候高熱不退,恐怕……”
剩下的話她沒說。江玄瑾也明白,臉上波瀾不驚,袖口卻是微微收攏了些。
醫女嘆息:“我且去再給她抓些退熱的藥,勞煩君上找些酒水,讓人給她擦擦身子。能不能熬過去,就看她的造化了。”
“好。”低聲應下,他看着醫女離開,猶自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夜涼如水,白府裡各處都已熄燈安寢,唯獨西院這一間廂房燈火通明。伸手接了接從門縫裡漏出來的光,江玄瑾抿脣,極輕地嘆了口氣。
推門回去,他讓靈秀找了半罈子酒來,然後擰了帕子,一點點地替懷玉擦臉和手腳。反反覆覆一個時辰,竟也沒嫌煩。
醫女的藥熬送來,江玄瑾才終於停了手。
“給她喂下去。”醫女比劃,“小心別碰着她的傷口。”
靈秀應聲將懷玉抱起來,江玄瑾接過藥吹涼些,一勺勺往她嘴裡送。
然而,這回的藥李懷玉沒有嚥下去。竟是皺着眉悉數吐了出來。江玄瑾瞧着,臉色一沉,乾脆就放了勺子,端起碗捏着她的嘴灌下去。
雖還是吐出來了不少,但好歹也嚥下去一些。一碗藥見底,江玄瑾又鉗了她半個時辰,懷玉漸漸安定下來,不再抽搐。
夜色漸深,院子外頭的吵鬧聲也逐漸消失。靈秀不安地看了看時辰,又看了看坐在牀邊巋然不動的紫陽君,忍不住小聲道:“君上,您去客房歇着吧,這兒有奴婢看着。”
江玄瑾沒動,只換了帕子繼續替她擦臉,順口問了她一句:“你家小姐平日在府裡吃什麼?”
靈秀一愣,不懂他爲何要問這個,但還是如實回答:“按例每日早膳清粥小菜,晌午兩個素菜一兩米飯,晚膳與午膳差不多。”
說着,又絮絮叨叨地念叨:“這府裡都是些見高踩低的人,知道夫人不待見我家小姐。吃穿用度就都有虧待。先前小姐癡傻的時候,他們還拿小姐取樂,沒少趁着我不在打罵欺負她。如今好不容易小姐神智清醒了,他們又變着法剋扣月錢銀子,小姐日子過得實在艱難!”
江玄瑾聽完,看了牀上的人一眼,低聲道:“我以爲……倒當真是我錯怪她了。”
當時她說自己在白府吃不飽穿不暖,他還當她撒謊騙他同情,結果說的竟是真的,只是他不願意相信。
那這麼久以來,他以爲的那些謊話裡,是不是也有被他忽略了的、她的真心?
這念頭一起,耳邊頓時有無數她說過的話響起:
……
“你傻嗎,姑娘家說給你賠罪,就是想勾搭你的意思,誰管到底用不用賠啊!”
……
“我不會放手的,別說這些沒用的話。”
……
“在我眼裡,自然是你最重要。”
……
江玄瑾皺眉,下意識地想搖頭將這些聲音趕開。然而,最後最軟的那一句,還是無法阻擋地鑽進了他的耳朵。
“我想同你。歲歲常相見呢。”
她聲若黃鶯,尾音帶着媚人的小勾子,勾得人心裡發癢。
心口一熱,江玄瑾只覺得喉嚨微緊。低頭再一看,方纔耳裡眼裡那張笑盈盈的臉漸漸消失不見,牀上的人依舊虛弱又蒼白。
他倏地捏緊了手裡的帕子。
“君上?”靈秀嚇了一跳,不解地看着他。
微微一怔,他察覺到自己失態,緩緩垂了眼:“沒事。”
胸腔裡的躁動漸漸鎮定下來,江玄瑾伸手,又探了探懷玉的額頭。
高熱還是沒退。
心裡一沉,他扭頭朝醫女道:“來看看她。”
在桌邊打瞌睡的醫女回了神,連忙過來重新把脈。這一把,嘴脣就白了。
“如何?”江玄瑾問。
猶豫半晌,醫女艱難地吐出四個字:“聽天由命。”
江玄瑾聽了,低頭看着牀上的人,劍眉不鬆。
伸手撥了撥在她手腕上戴着的、跟了他多年的佛珠,他低聲道:“就算是天命,也該偏心你一些纔是。”
靈秀聽着這話,愕然地看他一眼,莫名地覺得鼻子發酸。
白德重從西院離開之後。又回去了白孟氏那邊。雖然很氣江玄瑾這霸道的行爲,但他冷靜下來也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於是問白孟氏:“珠璣身上的傷是你打的?”
白孟氏一頓,接着就委屈地道:“妾身不是說過了嗎?想讓她長長記性,所以讓人請了家法。可家法一點也不重啊,誰捨得當真用力打她?您切莫信了那些個障眼法!”
“那紫陽君是怎麼回事?”白德重皺眉,“你爲何之前不告訴我是他在護着珠璣?”
白孟氏更加委屈:“紫陽君什麼身份,半分顏面也不給妾身的,妾身哪裡還敢告他的狀?”
的確是半分顏面也不給,別說白孟氏了,他在他那裡都沒討着好。
白德重想了想,覺得白孟氏說的也沒什麼問題,氣歸氣,還是先洗漱休息,打算明日早朝參他一本。
可當真睡了一覺起來,走在上朝的路上,白德重又猶豫了。
昨日紫陽君面上一絲愧疚也沒有,行坐之間一身正氣,不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的模樣。臨走的時候,他更是半分也不怕他上奏皇帝,甚至說等着陛下召見。
是不是還有什麼隱情他不知道?
站在朝列中,悄悄看一眼龍椅上端坐着的帝王,白德重猶豫再三,終究是將想好的奏本給咽回了肚子裡。
今日上朝的人莫名地少,朝會一個時辰便結束了。白德重疾步出宮,想着若是今日江玄瑾還守在西院不給說法,那他便去找江家老太爺說道說道。
然而,一隻腳跨進白府,白德重被裡頭的場景嚇了一跳。
紅綢蓋着的聘禮擔子,從門口一路排到了前堂,一眼望過去,活像是一條火紅的龍。
“老爺!”門房滿臉喜氣地上來朝他行禮,“您可回來了,江家的各位都在前堂等着了!”
微微一愣,白德重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暗道自己真是氣糊塗了,都忘記今日是江府來下聘的日子。眼下璇璣的婚事纔是最重要的,至於其他,可以等空了再說。
提了提精神,他整理好儀態,邁步進了前堂。
白孟氏已經在前堂裡站着了,餘光往那滿屋滿院的紅色上一掃,簡直是喜上眉梢。
聘禮一向決定着婆家對兒媳婦的重視程度,她家璇璣可真是出息,竟讓江家給出了六十四擡的最高規制,光看前兩擔露出來的邊角,就能知道那紅綢下頭蓋着的東西分量多足。
她身後站着的白家親戚都豔羨地道:“璇璣嫁得好啊,這女兒沒白養!”
白孟氏一聽,心裡更是高興,面兒上卻還矜持地掩脣道:“聘禮是其次,璇璣能嫁個好夫婿纔是正事。”
幾個親戚又恭維她幾聲,直把白孟氏捧上了天。
江家的人坐在客座上安靜地喝着茶,沒吭聲。
白德重進來,也沒多看,先朝最前頭的江崇見了禮:“勞親家和各位久等。”
江崇起身,沒應他這一聲“親家”,拱手道:“白大人爲國效力,咱們等一等也是應當。”
白德重一愣,禮貌地笑着,卻覺得有哪裡不對勁。目光往旁邊一掃,他登時怔住了。
江老太爺拄着龍頭杖端坐在客座上,他身邊還有個笑吟吟的江深,背後站着的一排人都是江家叔伯親戚,隨意拎一個出來都是朝中有頭有臉的人。
怪不得今日朝會上空蕩蕩的,這些人怎麼都來這裡了?!
心裡驚駭,白德重強自鎮定,拱手朝着江老太爺補上一禮:“老太爺竟然親自過府,白某真是惶恐!”
江老太爺笑了笑,和藹地看着他道:“親家先坐。”
掃一眼他背後那些人,白德重僵硬地落座,只敢坐了半席,身子挺得筆直。
老太爺又道:“老朽今日,是來下聘的。”
白德重點頭,拱手道:“其實按規矩大將軍過來即可。您來一趟,倒是讓白某慚愧府上禮數不周。”
老太爺笑着搖頭:“老朽就是按規矩過來的,親家不必不安,府上禮數很是周全。”
這話什麼意思?白德重有點茫然,背後的白孟氏聽得也糊里糊塗的。
按規矩,不是該新郎的父親過來下聘禮嗎?江焱要娶親,老太爺來幹什麼?再者,大將軍方纔是不是嘴瓢了?怎的稱白德重爲“大人”呢?該同老太爺一樣稱“親家”纔是啊。
不等他們想明白,江老太爺又說了一句:“犬子玄瑾可還在貴府上叨擾?”
提起這茬,白德重臉色有點不好看了:“君上想必仍在西院。”
“那好。”老太爺點頭,轉眼朝江崇道,“去把他叫過來。”
白孟氏一瞧。急忙插嘴道:“江家今日這麼多人爲璇璣婚事而來,已經是興師動衆,何必再驚動君上呢?”
看她一眼,老太爺笑道:“若是爲貴府二小姐的婚事,老朽今日就不必坐在這裡。”
此話一出,白德重總算是想到點什麼,愕然地看了看江家的人,張嘴想說話,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荒謬,怎麼也說不出口。
白孟氏猶自不解地皺着眉,覺得這話莫名其妙。堂上白府的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西院廂房。
江玄瑾一宿未眠,卻還是沒有等到牀上的人醒轉,一雙眸子盯着把脈的醫女,顏色深如黑夜。
醫女戰戰兢兢地按上脈搏,半晌也沒說個結果。他有些焦躁,上前就想再探探那人的鼻息。然而,手指還沒放上去,廂房的門就被人推開了。
“主子。”御風進來拱手傳話,“老太爺請您去前堂,大公子在院門外等您。”
請他去。想必就是白德重下朝歸府了。江玄瑾抿脣,看了看牀上這人,手指停在離她鼻息一寸遠的地方,想了想,終究是垂下去替她掖了掖被子。
“我先替她去解決別的事情。”他起身朝靈秀道,“照顧好你家小姐,若是有事,便來知會一聲。”
靈秀連連點頭。
接過御風遞來的乾淨外袍,江玄瑾更衣,就着涼水抹了把臉,出門去尋江崇。兩人一道去往前堂,剛跨過門檻,就聽得老太爺一聲呵斥:“你成何體統!”
衆人都嚇了一跳,不知他斥的是誰。江玄瑾卻很是自覺地上前,站在他面前低了頭:“兒子失禮。”
“你也知道自己失禮?”老太爺直瞪眼,“下聘的日子,你個要娶親的人,能比親家還晚來?”
剛剛還一片嘈雜的前堂,因爲這一句話,瞬間安靜得彷彿人全死了。
白德重瞪大了眼,白孟氏也瞪大了眼。後頭一衆白家的人個個都傻在了原地。有人甚至挖了挖耳朵,懷疑自己在做夢。
要娶親的人是誰?紫陽君?這老太爺莫不是老糊塗了?
一片震驚之中,江玄瑾面色很是平靜,轉身朝向白德重,淡聲道:“晚輩來遲,還望大人恕罪。”
白德重:“……”
雖然江玄瑾年紀輩分都比他小,但人家身份擺在這裡,一向是以“本君”自稱。乍一聽他自稱“晚輩”,白德重莫名地覺得心裡發慌。
“這是怎麼回事?”白孟氏不鎮定了,皺眉看一眼江玄瑾,又看向後頭的老太爺,“今日不該是替江家小少爺來給璇璣下聘嗎?如何就變成了紫陽君要娶親?”
老太爺杵着柺杖笑道:“今日請兩家這麼多人來,爲的就是將此事說清楚,以免日後落人口舌——玄瑾輩分比焱兒長,他的婚事,自然是要排在焱兒前頭的。今日我江府上下齊到,就爲讓白大人看見我江府的誠意,放心把女兒嫁給玄瑾。”
聽着這話,白德重很震驚,不是震驚江府誠意多麼足,而是震驚……紫陽君竟然真的要給他當女婿?
朝中多少人想與紫陽君攀親啊。齊閣老甚至願意把嫡女給他做妾,那般傾國傾城的美人他都沒看一眼,如何就瞧上了白珠璣?
要是沒有昨日的事,白德重可能還會天真地以爲紫陽君看上的是璇璣。但經過昨日的事……要是還不知道他想娶誰,他這四十多年就白活了!
白孟氏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臉色霎時由紅變白,瞪眼看着江玄瑾,手指甲都嵌進了肉裡。
他想娶白珠璣?他怎麼能娶白珠璣!璇璣嫁給江焱尚算高攀,那四傻子憑什麼嫁給紫陽君?這事兒要是真成了,璇璣往後豈不是要喊她一聲嬸嬸?簡直荒唐!
怒不可遏,她也顧不得什麼禮儀了,急急地開口道:“這事不行!”
白德重尚未說話,倒是女眷先出了聲。江老太爺皺眉,很是不悅地看她一眼,沉聲問:“爲何不行?”
白孟氏有些慌神,又氣又急地上前問:“老太爺可知君上意欲娶誰?”
“自然知道。”他點頭,“貴府四小姐,白珠璣。”
“既然知道,那老太爺也該知道,白珠璣癡傻多年、品行不端!嫁給小少爺尚且不行,又何德何能嫁給君上?”白孟氏連連搖頭。“請老太爺三思!”
這話說得難聽,無形中就踩了江焱一腳,旁邊的江崇看她一眼,登時也沒了好臉色。
“你放肆!”白德重察覺到不對,斥了她一句,“這裡哪有你說話的地方?”
“君上乃國之棟樑,他的婚事自然不能馬虎。老爺今日就算責罰妾身,妾身也非得說明白,不能讓她矇騙了君上!”白孟氏一副大義滅親的公正態度,“妾身所言,句句屬實。那白珠璣不但偷盜成性,而且還夜不歸家,聲名敗壞,實在難登大雅之堂!”
別家嫁女兒,都是巴不得說盡好話,生怕被婆家輕賤了去。這白府倒是好,下聘的人才說幾句話,當家主母就急急地要往待嫁的女兒身上潑髒水。
江玄瑾擡眼看着她那氣急敗壞的模樣,微微勾脣:“句句屬實?”
迎上他的目光,白孟氏有點心虛,卻還是使勁點頭:“是。府裡的人都知道!白珠璣因爲虛榮,偷了她二姐的嫁妝穿戴,昨日不知跑去了何處,一晚上都沒回來!”
“偷她二姐的嫁妝?”江玄瑾想了想,“白夫人指的是昨日四小姐身上那些首飾?”
“是的!”白孟氏篤定地道,“那都是妾身給二女兒備下的,妾身親自看過,不會有錯。”
嗤笑一聲,江玄瑾翻手拿出一支金絲八寶攢珠簪:“那白夫人且看看,這個是不是也是二小姐的嫁妝?”
這是白珠璣在墨居里落下的,還是御風撿着了帶來的白府,本是打算等她醒了就還她,沒想到還派上了用場。
白孟氏瞧了瞧他手裡的簪子,覺得做工跟白珠璣身上那些差不多,當即就點頭:“是!這個也是!”
收回手,江玄瑾點頭:“這就好辦了,這簪子出自滄海遺珠閣,滄海遺珠閣的陸掌櫃的家宅就在隔壁。白夫人若執意說這些東西是你替二小姐置辦的嫁妝,那不妨就把陸掌櫃請來,一問便什麼都清楚了。”
此話一出,白孟氏的臉頓時一青。接着就怒道:“君上的意思是妾身在撒謊?”
這是惱羞成怒的反問,一般人被她唬住,怎麼也會說句“我不是這個意思”之類的場面話。
然而,她面前站的是從來不給人顏面的江玄瑾。
“你本就在撒謊。”他斂眉,神情越發冷冽,“四小姐那一身首飾是滄海遺珠閣陸掌櫃相贈,卻被你說成了偷的白二小姐的嫁妝。白家的當家主母,竟這當衆污衊小輩?”
沒想到謊話會被當場拆穿,白孟氏頓時臊得站不住腳,結結巴巴支吾兩句,窘態盡顯。
她這模樣,白德重看着都覺得丟臉,怒斥道:“你怎麼敢在這裡胡言!”
“妾身……”白孟氏咬牙,厚着臉皮抵死不認,“妾身沒撒謊!分明是君上有意包庇白珠璣!退幾步來說,就算那首飾她是從別處得來的,她夜不歸家也是事實!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待在別人家裡過夜,誰知道發生過什麼事!”
“你胡鬧!”事關女兒家的名節,白德重終於是坐不住,起身就給了白孟氏一巴掌。將她打得踉蹌幾步。
捂着臉扶着桌子,白孟氏眼神越發怨毒:“妾身說的是實話,也是爲了咱們白家好。君上若是一時衝動娶了珠璣回去,再發現什麼不對,豈不是要怪罪咱家?”
這話可以說是用心險惡了,一字一句都暗示白珠璣不乾淨,當着兩家長輩的面說出來,幾乎是沒打算給白珠璣留活路。
江家衆人面面相覷,沉默了片刻之後,江老太爺突然站了起來,朝白德重彎了彎腰。
白德重連忙伸手作扶,皺眉道:“您這是折煞白某!”
“老朽理應行這一禮。”江老太爺嘆息,“如白夫人所言,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留在別人家過夜,的確是不像話。”
白孟氏聞言大喜,以爲自己的話終於有了作用。
然而,老太爺接着就道:“更何況玄瑾向來是守禮的人,知道這樣對四小姐不好,卻還將她留在了江府過夜,實在是老朽教子無方,愧對親家!”
後頭的江崇也跟着彎腰:“我身爲大哥,沒有阻攔他,也愧對白大人!”
江深拱手:“我身爲二哥,亦沒有阻攔,更是愧對白大人!”
江家後頭那一排知道“三公子在房裡藏女人”之事的人,統統都朝白德重行了禮。他們身爲江家人,不但沒有阻攔,反而還特別高興,實在是很慚愧啊!
看着面前這齊刷刷的腦袋頂,白德重愣住了,白孟氏也愣住了。
“昨晚……珠璣是在江府過的夜?”白德重低聲問。
江玄瑾看他一眼,神色冷淡:“四小姐昨日在江府崴傷了腳,一時行走不便,晚輩便讓她住在了客樓上。此事是晚輩考慮不周,與四小姐無關,還請大人恕罪。”
什麼偷盜成性,什麼夜不歸家與人有染,原來統統都是污衊!衆人聽江玄瑾說完之後,目光便落在了白家主母身上。這回,就連白家自家人都覺得,白孟氏這回的舉止真是惡毒又荒唐!
白德重頗爲愧疚地看着江玄瑾:“所以君上昨日那般蠻橫,是因爲老夫冤枉了珠璣?”
臉色微沉,江玄瑾道:“大人覺得自己僅僅只是冤枉了她?”
白德重微愣:“不然?”
看一眼白孟氏,江玄瑾對白德重道:“您的夫人將您親生的女兒打掉了半條命,昨晚若不是晚輩攔着,您那一戒尺下去,她怕是要斷了氣!您倒是好,不聞不問便罷,還冤她怪她,一言一行,可有半分值得玄瑾敬重之處?”
白德重心頭一震,張了張嘴,竟是無法反駁。
後頭江家的人也嚇着了,連忙問他:“怎麼回事?四小姐受傷了?”
江玄瑾垂眸,掩了情緒答:“生死未卜。”
一聽這詞,白德重不敢置信地看向白孟氏,後者連忙低頭,小聲道:“我可沒下那麼重的手。”
都是家奴動手打的。
顧不得招呼其他人了,白德重擡步就往西院走。江老太爺也坐不住,生怕好不容易盼來的兒媳婦就這麼沒了,連忙拄着柺杖跟上去。
他一動,江家的人全動了起來,只留白孟氏和幾個白家人呆滯地站在堂內。
一行人快到西院,卻見個丫頭從西院門口跑出來,跑得又急又快,一個趔趄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靈秀?”白德重瞧見就喊了一聲。
像是摔得狠了,靈秀沒能爬起來,趴在地上擡頭看見江玄瑾,傻兮兮地咧嘴就笑:“君上,小姐熬過來了!”
這笑容燦爛得很,饒是臉上一片髒污,也像是發着光一般。然而,這光只留了兩瞬便褪了個乾淨,靈秀怔然地望着一處空地,突然就嚎啕大哭。
一晚上的擔驚受怕,一晚上的心驚肉跳,全被她哭了出來,哭聲悲慟,聽得在場的人心裡都泛酸。
江玄瑾看着她,一直攥着的手也微微一鬆。
熬過來了……
這四個字聽得衆人心裡都有點複雜,白德重看了看前頭那狹小的廂房,終於覺得自己當真是待珠璣不好,竟任由她被欺負成了這樣。
他轉頭。朝身後這一羣人道:“屋子小,讓君上和老太爺先進去吧,各位不妨在旁邊的廂房裡歇歇腳。”
這麼多人去看病,也影響病人。衆人雖然都想去看看那四小姐,但主人家都這麼說了,便也識趣地點了頭。
江玄瑾進了廂房,熟門熟路地去牀邊,低頭看了看牀上那人的臉色。
依舊是一張慘白的臉,但隱隱的,能感覺到一絲生機了。
鬆了眉頭,他看一眼旁邊的白德重,起身讓了個位置。白德重湊上前看了看,眼裡愧疚之色更濃。
“我不是個好父親。”他道,“當初答應她娘好生照顧她,我沒做到。”
江老太爺道:“現在補償還爲時不晚。”
白德重苦笑:“老太爺覺得白某該如何補償纔好?”
“這還不簡單?”老太爺瞪眼,捏着柺杖指了指旁邊的江玄瑾,“把女兒嫁給他,就是最好的補償了。”
“……”
白德重沉默,沉默之後不得不承認:“老太爺說得對。”他看向旁邊的江玄瑾:“大概是老天爺心疼珠璣,所以讓她得了君上的青睞。坦白說,今早白某差點當真參了君上一本。幸好。幸好白某信了一次君上的好人品。”
江玄瑾低頭不語。
江老太爺笑道:“真參他一本也好,這孩子還沒被人蔘奏過呢,有個經歷也不錯。”
親家這麼豁達,白德重心裡更是感激,但看一眼牀上虛弱的人,他有些擔憂地問醫女:“當真沒事了嗎?”
醫女疲憊地笑道:“方子已經開好,一日三次藥,悉心照料就沒事了。”
點點頭,白德重又朝江玄瑾拱手:“多謝君上救小女一命。”
江玄瑾還沒來得及應,旁邊的江老太爺就搖頭道:“這有什麼好謝的?他要是不救,就沒媳婦了!”
說着,又拉着白德重往外走:“既然親家也接受這婚事,那就詳議一番婚期,順便把聘禮收了。”
白德重連連應是,踉蹌幾步跟着他出去,卻又忍不住再回頭看了一眼。
幽暗的廂房裡,紫陽君安靜地站在牀邊,姿態蕭然,一如在朝堂上他看見的那個背影一般。明明離人很近,可又讓人覺得很遠。
東院主屋。
白璇璣已經默默掉了半個時辰的眼淚,白孟氏拿冰敷着臉。眼裡也滿是不忿。
“她肯定是用了什麼狐媚手段,不然君上能看上她?”白孟氏恨聲說着,又安慰她兩句,“你別急,他們只說讓紫陽君的婚事放在前頭,可沒說要退你的婚啊。”
“提也沒提一句,跟明說退婚有什麼分別?”白璇璣抹淚,“再說,就算不退,我嫁過去也低了白珠璣一頭。”
能有個好婚事固然讓她高興,但更讓她高興的,是能踩白珠璣一腳。如今不僅婚事搖擺不定,白珠璣還反過來踩了她一腳,這叫她如何甘心?
一想起方纔家裡親戚那好戲一般的眼神,白璇璣就心裡生恨。
白孟氏嘆了口氣:“早知道就該直接打死她,這樣就算紫陽君想娶,她也沒命嫁。”
聞言,白璇璣擡眼看了看她。
心裡一虛,白孟氏連忙道:“我開玩笑呢,真打死了,我也得吃牢飯。”
擦了擦眼淚。白璇璣道:“若是明面上打死,您肯定是要吃牢飯的。”
但若不在明面上呢?
白孟氏一愣,看了看她的眼神,倏地覺得背後一涼。
江家人與白家人談好婚事細節,便舉家告辭了。江老太爺跨出門,看了一眼並未跟着出來的江玄瑾,又氣又笑:“你堂堂紫陽君,是要倒插門了不成?”
“我有東西要還她。”江玄瑾道,“等她醒了,還完就走。”
擔心人就擔心好了,還找個什麼還東西的爛藉口。老太爺聽得直搖頭:“出息!”
江玄瑾置若罔聞,目送他們離開,與白德重說了兩句便回去西院。
“主子。”御風跟在他身後道,“您先睡一覺吧,眼睛都泛紅了。”
江玄瑾搖頭,坐在牀邊道:“今日未去早朝,不少事要處理,你替我沏盞茶便是。”
御風嘆了口氣,領命而去。
手邊有不少剛送來這裡的摺子,江玄瑾揉了揉眉心,耐心地拿起來一本本地看。看到第五本的時候。牀上的人咳嗽了一聲。
微微一驚,他連忙欺身去看,卻見白珠璣一雙眼緊閉,嘴脣微微張了張,像在念什麼。頭一遍沒聽清楚,第二遍這兩個字就清晰了。
她喊的是:父皇。
江玄瑾一愣,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接着就笑了。
做夢還夢見自己當公主,可把她美壞了!
正想伸手去碰碰她那胡言亂語的嘴脣,外頭卻突然傳來一聲呵斥:“什麼人!”
是御風的聲音,江玄瑾挑眉,放了摺子起身去打開門。
門外,御風一手端着茶,一手捏着峨眉刺,滿眼戒備地看着對面。
他對面站着個人,那人一身銀絲雪袍,捏一把南陽玉骨扇。
“滾開!”陸景行擡眼看他,眼裡滿是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