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大把糖化在了舌尖,李懷玉笑得眉毛不見眼,伸手死死地抱緊了他!
“我以前很喜歡你,現在也很喜歡你!”
步子一頓,又繼續往前走,江玄瑾面朝着前頭,雲淡風輕地道:“知道了。”
“不不不,你纔不知道呢!”懷玉跟他比劃,“你以前去龍延宮教懷麟的時候,路上總能碰見我是不是?其實我是故意在宮道上堵你的,有一回還假裝腳崴了,讓你送我回宮,你可記得?”
江玄瑾神色複雜:“想不記得也難。”
那是個炎熱的夏天,丹陽長公主穿了一身十分華麗複雜的宮裝,踩着綴滿珍珠的繡鞋,以猛虎下山之勢,直直地撲摔在了他跟前。
“哎呀,本宮摔倒了,要君上抱抱才能起來!”
嘹亮的嗓門,配合四周宮人驚愕的眼神,成了江玄瑾那個夏天無法磨滅的噩夢。
穿過迴廊去往墨居,他顛了顛背上的人,面無表情地問:“你知道我當時爲什麼不理你嗎?”
李懷玉撓頭:“因爲我太好看了,你怕動邪念?”
“不,我是怕傻會傳染。”
李懷玉:“……”
“吭哧”一口咬在他肩上,她很憤怒:“豆蔻年華的心事,都是難能可貴的寶藏,全被你糟蹋了!”
“誰讓你非披一張狼皮?”江玄瑾道,“看見你就敬而遠之,是人的本能。”
“還不都是爲了懷麟……”表情陡然黯淡了些,懷玉耷拉了腦袋,悶聲問他,“懷麟如何了?”
“退而封南陽王,日子也不會太難過。”
其實對於李懷麟會禪位,懷玉是覺得很不可思議的,畢竟她現在這身子已經不是皇室血脈,他還拿先皇遺旨出來,等於是找個由頭把皇位讓出來。
是覺得她和江玄瑾才能穩住如今混亂的北魏嗎?
可是,他那麼喜歡這皇位,怎麼會說不要就不要了?以他之前的氣性,再坐上幾個月,形勢未必不會好起來。
“他有個東西,讓我轉交給你。”江玄瑾揹着她回到墨居主樓,放她在軟榻上,然後把那大盒子給拿了過來。
懷玉打開一看,裡頭放着五個陶人,四個已經舊了,有她站着的模樣,趴在門口偷看的模樣,站在朝堂上的模樣,還有她抱着他坐在飛雲宮合歡榻上的模樣,眉眼帶笑,神態溫柔。
最後一個應該是剛做不久,也是她的樣子,雙手交疊放在身前,手上有一串佛珠,肩上一左一右地趴着兩個小孩兒。
微微一怔,懷玉抿了脣。
“皇姐,你別看我現在只會雕木頭、塑泥人,等我厲害起來,定能給你做個惟妙惟肖的陶像!”
“做陶像幹什麼?宮裡有畫像。”
“他們畫的不像,還是我更瞭解皇姐!”他笑,露出一對小梨渦,“等真的做出來了,哪怕皇姐去忙事情不在宮裡,也有陶像陪着我。”
喉嚨微緊,李懷玉伸手碰了碰舊的那幾個,大興四年之前,李懷麟都是很依賴她,捨不得同她分開的,可李善死後,他與她見的面就少了,雖然她覺得還是一樣親近,每年也都收到各種各樣的生辰禮物,但對懷麟來說,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壓根不知道,只當他是長大了,不黏皇姐了,還難過了一陣子。
眼眸動了動,懷玉道:“我想進一趟宮。”
肯給她補上這麼多年的賀禮,懷麟心裡應該也是釋懷了。她想見見他,哪怕再吵一架也行。
然而,剛跨出墨居的門,乘虛就一臉惶恐地跑了過來。
“主子,夫人,宮裡出事了!”
瞳孔一縮,李懷玉看着他的嘴在眼前張合,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聽不見聲音了。
……
“已經半個多月了,殿下不要出去走走嗎?”
懷玉披着外衣坐在牀邊,就梧等人排着隊來哄她。
然而,這議論很快被人駁斥了,開玩笑,紫陽君眼裡只有長公主,哪裡還有天下的存在?這不,長公主一病,京都氣氛都緊張了起來,上朝的人都個個繃着身子,生怕被君上逮住錯處,萬劫不復。
民間有人議論,新帝爲丹陽長公主和紫陽之子,紫陽君是不是想挾幼子以令天下?
大興九年九月,南陽王禪位於長公主之子,同月,南陽王自焚於和喜宮,長公主於先帝靈前跪了一整日,大病一場。京都起了混亂,紫陽君帶兵入城,鎮住局勢,奉常定幼帝於十月初登基。
使勁地搖頭,懷玉越哭越大聲,看着那翻滾的濃煙,胸口悶得幾近窒息。
拿這人沒轍了,江玄瑾手忙腳亂地抱着她,放緩了語氣:“我不兇了,不兇了好不好?你這樣哭會喘不上氣的,先緩緩行不行?”
懷玉一噎,愣愣地看他一眼,眼淚瞬間決堤:“你還兇我……”
心疼得很,江玄瑾捏着袖子替她擦臉,結果越擦眼淚越多,攪得他心裡亂成一團,忍不住加重了語氣:“不許哭了!”
“我……我都沒有怪他,他爲什麼要死?”抽抽搭搭,一句話斷成好幾截,“我都能活着,我還活着呢……”
擰眉拍着她的背,江玄瑾放柔了聲音哄:“別哭了。”
抓着江玄瑾的衣襟,懷玉哭得更兇,一雙通紅的杏眼擡起來看着他,眼淚大顆大顆地往外涌:“我沒弟弟了,以後再沒人喊我皇姐了……”
就梧慌忙搖頭:“不是我!”
江玄瑾從後頭追上來,看她這哭得喘不上氣的模樣,眉頭皺得死緊,上前就把她從馬上抱了下來,冷冷地看了就梧一眼。
鼻子堵了,喉嚨吸了冷風似的噎得難受。
“哪有這樣的人……你說……哪有這樣的人!”懷玉哽咽着大罵,“沒出息!一點出息都沒有!”
“殿下……”
抹了的眼睛又重新模糊,後頭的字怎麼也看不清楚,李懷玉抓着信紙坐在馬上,終於是嚎啕大哭,哭聲悲慟,聽得就梧都跟着喉嚨一緊。
……
“她生隨我,我死隨她,就算是死皮賴臉,也想與她同歸。皇姐你說,等我追上她,她會不會很難哄?”
“婉薇到死都不知道我喜歡她,所以我得追上去告訴她,皇姐定會罵我沒出息,可……餘生那麼長,我一個人過不下去了。”
沾着油的火躥得飛快,李懷麟慢慢地掀開棺蓋,躺到了寧婉薇身邊,完全不害怕似的,伸手緊緊地抱住了她,溫柔地笑着,笑出了兩個小梨渦。
“皇姐說得對,我這一生沒有做過什麼好事,一步錯,步步錯,若還有來世……罷了,你許是也不願做我皇姐了,那下輩子,換你殺我,我負責疼你寵你,好不好?”
火在宮殿裡燒起來,他恍若未聞,仔仔細細地整理着衣冠。
“其實不是沒有後悔過,早在皇姐薨逝之前,我就已經後悔了,可來不及,柳雲烈說,這條路踏上了就不能回頭,不是皇姐死,便是我亡。”
“我沒能學好皇姐教的東西,也沒好好聽紫陽君的話,甚至連自己最心愛的人,也沒能留住。”李懷麟帶着笑走進和喜宮,遣散了宮人,坐在寧婉薇的棺木邊。
……
清朗的聲音彷彿就響在耳側,懷玉哽咽,捏緊了信紙,眼前一片模糊。
“皇姐,見字如面。”
指尖一顫,懷玉抹了把眼睛,把信接了過來。
“殿下。”寒姑低頭從旁邊過來,紅着眼雙手奉上一封書信,“這是南陽王留給您的。”
這個混賬小子……怎麼敢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大火熊熊,燒得噼裡啪啦的,宮人正在飛快地阻斷火勢,避免蔓延。一陣風吹過來,煙霧嗆得人眼淚直流,李懷玉伸手捂着眼睛,抿着脣捏緊了繮繩。
心裡能這麼想,就梧卻不敢這麼說,誰都知道長公主有多疼愛這個人,就算中間隔了深仇大恨,她也絕不會願意看見李懷麟這樣的結局。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自殺,從跟他們回京開始,李懷麟就在等這一天,等回到和喜宮,等向李懷玉恕了罪,自己好跟着寧貴妃一起走。不然,他早該讓寧貴妃入土爲安了,又何必千里迢迢帶她回宮?
就梧低頭,默認。
捏着繮繩的手抖了抖,懷玉紅了眼:“他在裡頭沒出來?”
陡然拔高的聲音,驚得就梧再不敢隱瞞,拱手道:“未時一刻,南陽王入和喜宮,遣散所有宮人,不允人靠近,未時三刻,卑職發現和喜宮走水,但已經來不及,火勢蔓延很快,宮內外都被人潑了油,擡水來也無用。”
就梧看了看她,神色有些爲難,李懷玉大喝:“怎麼回事,你說啊!”
“怎麼回事?”她輕聲問。
滾滾濃煙籠住了整個和喜宮,燒斷了的房樑砸下來,發出“轟隆”的響動,李懷玉勒馬,呆呆地看着直衝天際的火焰,只覺得渾身的血都凝固了。
“殿下!”遠遠看見策馬的李懷玉,就梧擡手大喝,“您別再往前了,火勢很大!”
宮裡亂成一團,越靠近和喜宮,四處奔逃的人就越多。
“駕——”駿馬飛馳,直闖宮門,懷玉捏着繮繩,臉色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