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止不了田蘇那就阻止伍舉”,趙武下令:“告訴伍舉我軍已在新智全面警戒,如果擅自靠近,很了能會惹來不明情況的人的攻擊,請他務必繞道行走——”
“這樣一來,恐怕伍舉會認爲我們在惡意恐赫——伍舉帶兵遊動在外,本來是想防禦吳國,以及意外變故,這時,我們突然告訴他不能東去……”,魏舒小心提醒。
“沒關係。不關伍舉怎麼想,我們先盡到告知義務,同時立即通知田蘇動身前來參會——我們已經通知伍舉迴避了,如果他再撞上田蘇,只能算他倒黴了。”
春秋時代,南方現成的道路並不多——湖廣一帶是明代才大規模開發的。而現代的大多數平原農田,在春秋都是茂密的古森林,人跡罕至,少數的幾條路邊常有猛獸遊蕩。這種狀況甚至到明代依舊沒有改善。比如,宋代的武松打虎就是在山東“縣級公路”上幹下的。
按照田蘇的脾氣,這位陰謀家移動的時候,肯定要提防所有可以設置陷阱的地方。這廝慣於給別人設陷阱,時間久了,也非常小心不讓別人給他挖坑——而擁有趙氏騎兵的田蘇也有能力做到這點。
恰在這時,伍舉向東移動,田蘇向西移動……萬一雙方迎面相撞的話,那就是一場天地大碰撞。
不過,這是趙武不關心。伍舉帶領的軍隊是楚國人花了三年時間,從無到有重新組建的,萬一這支軍隊再度被消滅,趙武也沒什麼損失。只要他提前盡到了告知義務,伍舉防範到了沒有,不管他的事。
接下來幾天,楚君懶洋洋地招待着列國諸侯。此時的他已經徹底失去炫耀精神,只是像應付差事一樣履行着義務。時光就在他的懶洋洋中慢慢度過,伍舉的軍隊依舊遊蕩在盟誓臺附近。
接到趙武警告後,這位伍子胥的父親呈現出一位傑出軍事家的素質,他並沒有輕視趙武的警告,先把軍隊一分爲二,由公子棄疾帶領少部分軍力虛張聲勢,沿淮水遊動以聲援楚靈公,自己帶領主力渡過淮水,穿越大別山突然出現在諸舒,雷霆般掃蕩了諸舒的叛亂後,伍舉從意外的從巢湖南方出現,直抵昭關之下,與吳國軍隊激戰在一起。
伍舉是真的想拿下昭關,關閉楚國的南方門戶,如果他知道昭關回到楚國之後,自己的兒子因爲照管難度,愁得一夜白了頭,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如此費力。
“也許會的!”趙武在自家營房內接到伍舉的軍情動態,想了想,暗自回答:“春秋時代講究責任,伍舉現在身爲楚國大臣,拿下昭關是他的責任,即使知道自家兒子因此受難,他也絕不會迴避自己的責任。”
侍從在一旁輕聲提醒:“執政,楚君正在等待你抵達,纔好開席。”
“讓他等着”,趙武不屑一顧:“範鞅到哪裡了?”
魏舒回答:“範鞅的軍隊沿穎水移動,剛好與沿淮水移動的伍舉擦肩而過。他們兩日前抵達項城,開始從陸路向這裡進發,估計今明兩天就到了。”
“今天是楚君招待的最後一天,讓他們加快行動,爭取明天抵達這裡——接下來又輪到我們掏腰包招待了,範鞅拖後一天,我們多掏一天錢。”
魏舒長嘆一聲:“終於,盟誓要開始了。”
稍停,魏舒拿起軍情報告,唸叨:“元帥的眼光真不錯啊,楚國現在唯一的軍事家就是伍舉,瞧,這份軍情報告是沿淮水轉到汝水,日夜不停的傳遞的,以時間推測,伍舉已經開始攻擊昭關多日,而吳軍根本未料到楚軍出現的這麼快,猝不及防下,今日昭關很可能已經失陷——我看好楚軍,難怪元帥以前要招攬伍舉。”
趙武一聲輕笑:“打個賭吧——我看好吳軍。你忘了,伯州犁已經預先把孩子送到了吳國,以規避日後的風險……我不是說伯州犁會私下裡向吳國預警。我想說的是,伯州犁身在楚國,他很清楚吳國的戰鬥力。而昭關嘛,它失陷不失陷,關緊要看範鞅對昭關的破壞。
楚軍攻城手段不多,如果昭關毀壞嚴重,不防備的吳國可能會被楚人偷襲得手,反正,只要昭關關牆完整,即使伍舉也攻不下這座險關。”
齊策附和:“楚人多年來經營昭關,昭關關牆雄厚……我問過晏嬰了,他還在納悶我們如何攻陷了昭關,說昭關巍峨難約,即使空手攀登也要氣喘吁吁。當日他越渡昭關時,牽引戰車的馬換了三次,這樣的雄關我們竟然能一鼓而下,實在不可思議。”
昭關是個緩上坡,即使沒有關牆存在,士兵徒步攀登也需要長時間在守衛士兵的目視之下。伍子胥也算是春秋時代少見的軍事家了,連他都想不出偷越昭關的方法,可見昭關多麼難渡。
這場戰鬥是霸權的勝利,僅僅如此而已。
霸主國的軍隊耀武揚威而來,昭關守將不敢輕啓戰端,結果被輕易繳了械。
僅此而已。
趙武並不認爲範鞅的軍事纔能有多高,魏舒竭力吹捧,趙武輕輕跳過:“該動身了,楚君恐怕等急了。”
兩天後,範鞅抵達。
知道自己不受元帥待見,範鞅一點沒有居功自傲的神情……當然,以他那點戰績與趙武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進軍的入營式並沒有通知楚君,船隊在傍晚悄悄靠岸,範鞅一見趙武,立刻低頭叩拜:“幸不辱命!”
我僅僅是處於運氣,完成了元帥交代我的任務。
趙武目光越過範鞅,盯在下船的田蘇身上,後者穿一身樸素的平民衣衫,不引人矚目的走下船了,低低恢復:“攻陷七城、破昭關,掠十一萬口。”
簡簡單單幾句話,說清了這段時間晉國新編第五軍的奮戰史。
趙武低低地反問:“傷亡大嗎?”
田蘇噎了一下,如實回答:“三個月轉戰萬里,爲了急攻,不得不如此——幸虧元帥隨行配置的茶葉,非戰鬥減員很少……戰鬥減員,估計四成。”
“也就是說,你們損失了一半軍隊……傷亡很大啊。”
田蘇向來只求目的,不管手段:“值得的!昭關被攻陷,楚國北部徹底糜爛——自此以後,元帥不用南顧了。二百年晉楚爭霸,不過求的是這個結局吧。”
“我不是在責備你們”,趙武低低的說:“勝利,值得付出任何代價!但由於我們太倉促了,付出了很多不該付出的代價——這是我的錯。”
範鞅趕緊插嘴:“我孤懸楚國,總擔心死後屍首不能埋藏於‘九原(晉國高幹公墓)’,元帥付出這麼大的代價解救我範氏……沒說的,今後我就是趙氏的一杆矛,指那兒戳那,絕不敢違背。”
趙武背起手:“當初韓帥(韓起)退兵,你明知道我們水軍強大,卻不背靠汝水、穎水、淮水,反而靠向了沼澤密佈的雲夢澤。雖然背靠雲夢澤確實不用擔心楚軍襲擊,但這樣一來,我們對你的援助也斷絕了……你讓我很失望啊,我本想範元帥(指範匄)之子,多少能遺傳點範帥智慧,做到獨當一面吧。可惜你驚慌失措了。”
範鞅很惶恐,趙武臉上又堆起了笑,緩和說:“當然,這不能全怪你,韓帥提前撤離弄亂了你的手腳。而讓韓帥出戰,是我用人不當。”
韓起順序升遷,那是晉國正卿順位傳承的潛規則。這不是趙武的錯。趙武這裡勇於擔當,不是出於責任,而是隱晦的透露出改革意圖,並給在場的晉國卿大夫打預防針。
隨着範鞅祈午的到來,晉國十大正卿到了六位。而四大最用勢力家族——三家分晉的主要參與者也到了三家:趙、魏、智。而國內留守的有分量家族只剩下韓氏、中行氏。不夠分量的其餘兩家族,一是趙氏旁支趙獲,一是新上來的梁氏樑丙。
趙武在此明確宣告正卿順位傳承造成的遺害,實際上等於敲響了打破潛規則的戰鼓。
衆卿默認。
諸大夫木然。
國君的寵臣樂王鮒也無話可說。
這次晉軍陡然陷於百年難遇的危難,全怪韓氏臨陣退縮。但韓氏依照潛規則,應該擔當起趙武的後續工作,可惜他沒有擔當起來。
這個責任怎麼追究?
當晚,趙武通知楚君時,太陽已經落山了。楚君來不及反應,只得依從了趙武的召喚,第二天日出時分登臨盟誓臺,檢查最後的佈置。
既然不是正式的盟誓,登臺的規矩沒那麼嚴格。楚君與趙武乘坐戰車,前後繞着環山公路登臨臺頂。這時楚君第一次登臨臺頂,走到最後一節臺階時,趙武走下戰車,與楚君步行登頂。
丘頂依舊是個大坑——只是中央部位留下半人深的土坑,坑邊堆滿着圓形木桶,桶裡裝着白色的石灰。等雙方締結盟誓後,主盟書要雕刻在竹簡(玉簡)上,與犧牲一起埋入坑中。
其實,當初建設盟誓臺的時候,臺基底部已經挖了坑,埋設了“方明”、“犧牲”,與玉版。因爲這是比較正式的會盟,所以臺頂要埋誓詞。春秋時代所有的盟誓都是這樣的,唯一的例外是真實歷史上的“侯馬盟誓”。
當時,趙氏家族面臨死生存亡,趙鞅爲了團結家族力量一致對外,匆匆舉行了“侯馬盟誓”——把“方明”與誓約書埋藏在一個坑裡。結果,沒想到這份盟誓書成了唯一保存到現代的考古實物。而建立在高臺之上的誓約書,春秋人本想通過這種隆重的做法,將誓約傳續到永遠,沒想到後來所有的高臺,都被人盜掘,結果這些誓約書無一倖存——大約被盜墓者把玉簡重新打磨後,又賣錢了……
這座盟誓臺修建的時候,考慮到後世盜墓行爲猖獗,趙武有意把它修建成一個旅遊中心,並特意在臺基周圍修建了許多店鋪,期望這裡最終能變成諸國商品物流中心,以藉助川流不息的人羣維持盟誓臺的運作。
爲了達到這個目的,也爲了震懾楚國鄉巴佬,盟誓臺修建的格外富麗堂皇。首先,丘頂地面平整的非常光滑,中央預留的坑填埋之後,整個丘頂將鋪設一層“馬賽克”。無數小型的馬賽克瓷磚將拼接出寰宇九州圖,其中的江河溝壑會是丘頂地面的排水網絡,雨水通過這些溝壑流入下一層渠道,最終匯入臺基底部的廣場四周,成爲廣場的泄洪渠。
馬賽克的誕生,距離春秋時代已有2500年曆史了,這種塞浦路斯裝飾品,因爲趙武而提前2500年傳入中國。而自趙武將瓷器技術引入後,如此大面積的鋪設馬賽克圖案也還是第一次。趙武自己家裡也沒有做的如此奢華。
諸侯這次登上丘頂時,周邊的馬賽克圖案已經鋪設完畢——讓“馬賽克”這個說法見鬼去吧!中國的國名就是“瓷器(china)”,從今後就沒有“馬賽克”的說法,只有“中國瓷畫”。
諸侯們脫下鞋,小心翼翼地沿着瓷畫邊緣行走。因爲這次盟會由晉楚主盟,所以瓷畫中心分陰陽兩個部分,炎黃集團所在的國土用不同深淺的淺紅色勾畫,顏色較淡。而楚國所在的南方集團,則用近乎深黑的紫紅色描畫疆域——周王室尚紅;而楚國自認祝融之後,也尚紅。
這陰陽兩部構成一個太極圖似的圓形,圓形太極圖外是四方形臺基,其中象徵周王室的一側鑲嵌着龍圖騰,象徵楚國部分是火鳥(玄鳥形似火苗,爲祝融化身,也有說法認爲火鳥就是鳳凰)圖騰——這幅圖大約是最古老的“龍鳳呈祥”吧。
瓷畫一出,全體通殺。楚君幾乎懷着膜拜心理,小心翼翼他在象徵楚國的瓷磚上,他打量了一下方向,問:“祭祀的時候,我就站在此處嗎?……啊,其實我修建的章華臺也有類似藝術,我用的是紫貝殼。”
楚靈公說的“紫貝殼”有點詞不達意。楚靈公修建章華臺的時候,雖然沒有馬賽克技術,但他無師自通地用紫色貝殼,做出類似馬賽克的瓷畫拼接藝術,他拼出一條紫貝綴砌的徑道——屈原曾在《九歌》中記述道:“魚鱗屋兮龍堂,紫貝闋兮朱宮”。
貝殼在古代是錢幣,楚國的標準貨幣也是形似貝殼的蟻鼻錢,而所謂“寶貝”,說的就是貝殼的珍愛。
這廝什麼時候都不忘炫耀。
趙武用手指劃了一下:“你我站在太極圖的圓形裡,相對盟誓,巫師、祝者在各自的龍鳳圖騰內祈舞……瞧,現在龍鳳圖騰只修建了一個爪子,等中間的坑埋好後,圖案就鑲嵌完畢,我們可以站在鑲嵌好的圖案內祈禱。盟誓完成後,這裡將成爲一個開放的旅遊點。
晉楚征戰了兩百年,如今終於弭兵,而你我是這場弭兵大會的主角。讓天下百姓,以及後世子孫都來這裡瞻仰吧,當他們站在此處緬懷我們時,想一想我們當初放下武器,化劍爲犁的勇氣,能不敬畏嗎?”
“主角……我,主角?!……嗚嗚,我很滿意……如果元帥沒有其他的吩咐,我們快點開始吧,我等不及了。”
“哪一天,我們將不是萬衆矚目,而是萬世矚目!”趙武肯定的說。
好面子的楚靈公還有啥說的,他激動得渾身顫抖,這一刻,所有的委屈都值了。
他唯一忘記的是:在這場盟誓中,楚國是戰敗者。是晉軍兵臨城下才迫使他簽約的。
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趙武展開盟誓書。這時候,諸侯見不到盟誓書的正面,只見到盟誓書背面楚國書寫的八個血紅大字:“楚雖三戶,亡晉必楚。”
這八個血紅的大字是諷刺嗎,亦或是笑話,誰知道吶?!
對這初升的太陽,趙武一字一句唸誦着誓約。楚君並肩站在趙武身旁,他很自鳴得意,不過諸侯在下面竊笑——他是君,趙武是臣。晉國一個“臣”與楚國一個“君”並列,就這種待遇,楚國還爭奪了半天才到手,誰優誰劣,一目瞭然。
周王的使臣、王室冢宰劉定公面朝晉楚而立,側耳傾聽着趙武宣讀盟誓。楚靈公與趙武身後,列國諸侯按照爵位排列成兩行。魯襄公帶着叔孫豹跑前跑後,監督巫師宰殺犧牲。
六頭壯牛、六匹白馬被放到宰殺,巫師人用青銅大碗承接着犧牲的鮮血,他們將鮮血潑灑在地面,然後翻出圖譜對照血液流成的圖案占卜吉凶,巫師手中的那份圖譜也被叫做河圖、洛書。據說都是根據周文王留下的卦書,記錄下的對原版河圖、洛書的個人理解。
參與占卜的巫師都是各國最知名的神漢,包括周王室也派來王室神漢參與,他們對着自家秘藏的典籍嘀咕半晌,一致得出結論:大吉。
話音剛落,音樂聲響起,祝者開始舞蹈,嘴裡還不停的發出怪叫以期引起神靈的關注。“籍(掌管史籍記錄的官員)張”遞上硃砂筆、巫師捧上一碗血酒,趙武伸筆沾了一下血酒與硃砂,輕輕挽起袖子,準備落筆簽字。
“等一下……”楚靈公急切的說:“晉楚相匹,怎麼我不能當先落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