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剎那,也許是一個世紀,齊策才從空中墜地。
這位名劍手在空中已經調節好身體平衡,落地時他手中雖已丟失了佩劍,但在空中飛舞中,齊策的手抓住一根枝條,藉助枝條的彈性,身體像猴子一樣在空中蕩了一下,緊接着,他一鬆手落到地下,隨手從草叢中撿起一截枯樹枝,擡腳衝向野牛。
在這一片紛亂當中,武將的素質立剪呈現出清晰的高低上下:潘黨最先反應過來,他動作敏捷的抽出腰中的佩劍,一個大步跳到野牛身旁;在潘黨腳步落地的時候,齊策剛剛撿起枯樹枝;衛敏剛剛想起尋找佩劍的劍柄;林虎的大錘剛剛墜地,而錘子的主人渾身上下摸索着,似乎想尋找備用的武器;英觸的大斧則掄了一圈,剛剛把斧子收回,正在思考下一步的行動方案;吳薰則剛剛想起撫摸臉上那木刺留下的戎癡,
一眨眼的工夫,時光的流逝恢復了原來狀態,吳薰手落到臉頰上,發覺傷口溼漉漉的,但沒等他的思維轉過來,潘黨已經將手中的佩劍扎到野牛的脖子上,齊策已經竄出,手裡的枯木高哥舉起,準備敲到野牛頭上。而衛敏與英觸也想起自己的職責,兩人發出憤怒的與羞愧,的吼叫,撲向了野牛。
等這些人撲到野牛身邊,潘黨伸出一隻手來,阻止其他人的動作,他衝趙武翻了個白眼,說:“明明是個牛人,卻偏要裝出一副烏龜相。”
潘黨話音網落,齊策手中的枯木敲在牛頭上轟然作響,他這一敲擊用盡了全身力量,以至於枯木應手斷折了,但敲擊過後,齊策嘎然止住了動作,他手中的半截斷木懸停在牛頭上,詫異的說:“竟然”早已死了?。
林虎與英觸已經撲到了牛身邊,英觸首先停住腳步,林虎剎不住身子,一腳踹在牛肚上,牛肚彈動了一下,讓林虎差點失去平衡,他用力穩住身子,傻傻的感慨:“好幸運”小
表面看來,確實是好幸運:牛一頭撞散了車架,其中一根斷折的木頭直接衝牛嗓子紮了進去,如今牛已經癱倒在地上,雖然還沒有完全死透,但只剩下臨終前的痙李了嗓子被戳破的牛喘氣如同拉風箱,發出的聲響簡直是超重低音喇叭。
齊策在牛身邊看了看,馬上也鄙視的說:“明明是個牛人,偏偏還要做出“弱不勝衣,的樣子,,鄙視之”。
稍遠處,衛獻公網見野牛奔騰的情景,馬上嚇得停止了腳步,衛獻公隨行的勇士們已經嚇軟了腳,他們的脊背緊緊貼着衛獻公的戰車,想從戰車的車架上尋找支撐”此時,見到事態平息,驚魂未定的衛獻公轉身問自己的左相:“彷彿,趙氏的家臣對武子並不尊敬?”
北宮陀羞愧地回答:“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虹蝨。”
趙武是幹大事的人,不會爲小事分散精力你瞧,趙氏家臣雖然嘴裡抱怨自己的主子,但主子稍有危險,救援起來個個恨不得以身相悄!
北宮陀的羞愧是替衛獻公所羞慚的,他恨不得以頭撞牆。
眼前這位衛獻公看問題太偏頗了,明明是場爭先恐後的救援比賽,他卻只看到家臣們事後的抱怨;明明看到家臣抱怨後趙武絲毫不覺冒犯,卻感覺不到趙武的包容與趙氏家臣的開朗蓬勃,他把注意力都聚集在旁枝末節上,,北宮陀急促喘了幾口氣,提醒衛獻公:“君上,你看,牛的脖子歪成什麼樣子?”
“你看,這牛的脖子歪成什麼了樣子?。吳薰這時也走到牛的屍體跟前,他指着牛脖子詢問林虎。
吳薰這句詢問引來一片白眼,還是林虎憨厚,他摸着腦袋回答:“啊呀,牛居然把堅固的戰車撞散了,它的脖子當然斷折了”你瞧這脖子歪的,不是一個正常的樣子。”
林虎的回答讓衛獻公稍解謎團,但他依然不肯罷休的辯解說:“趙氏的家臣確實
北宮陀氣急敗壞,趕緊打斷自己國君的話:“牛不是自己撞上戰車的,趙武子在旁邊推了一把“哦”可是,我只覺得他彷彿順着牛的衝勁,輕輕撫摸了一下牛
北宮陀伸手蒙上眼睛,呻吟:“君上,牛衝的速度如此迅猛,能連續避過趙氏兩員大將,在這樣的速度下,趙武先撞飛了齊策,還有機會撫摸了牛一把,,你以爲這樣做。容易嘛?”
北宮陀氣急了,竟然用質問的口氣跟自己的國君說話,但衛獻公卻沒有感覺到北宮陀的不耐煩,他毫不自覺的反駁:“趙武子可是“天下第一將”我不曾聽說武子的家將有什麼名聲,所以他比自己的家將敏捷,也不算什麼,而我只看到家將對他的態度太不恭敬。
怎麼能這樣,身爲屬下,怎麼能不顧春秋禮法,對上位者語出譏諷
衛獻公的抱怨還沒有說完,那廂,吳薰首先反應過來,他趕緊跪倒在趙武面前請罪:“主上,臣有罪,危急時刻,我居然不知道以身相代,居然閃身,讓主上直面牛的衝撞
這時,趙武正訕笑”“曰用齊策,網要開口說什麼,聽到莫薰的請罪,他乾脆年棘洲咋小圈,將齊策與吳薰一起劃在圈內,微笑的說:“趙氏如今可以沒有我,卻不能沒有齊策與吳薰,齊策替我趙氏規劃發展方向,吳薰替我趙氏製作各種工具,你們二人彷彿戰車的兩個車輪,缺一不可啊。
薰,不要爲自己的躲避而羞愧了,你是技術工人,臨戰時持刀上陣,不是趙氏對你的要求,你的躲避只是出於本能,要論錯處,該是我的錯,是我把你們帶入危險之中
潘黨聽了這話,哼了一聲,從牛脖子上拔出自己的佩劍,在牛身上擦了擦血跡。悶悶不樂的轉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但他回到那守衛的位置後,卻沒有去摸自己的弓箭,只是懶洋洋的靠在旁邊一棵樹上,閉目打盹。
衛敏嘴脣張了張,見潘黨沒有表態,他也趕緊收起了佩劍,轉身回到自己的位置。英觸站在原地想了想,嘆了口氣,衝趙武鞠了個躬,也趕回自己的位置上。這三人一走,吳薰也想起了自己的職責,哎呀一聲,趕緊去整理被撞毀的戰車上,四處濺落的燕翅弩。
現場只剩下傻傻的林虎與欲言又止的齊策,齊策嘴脣蠕動數次,終於還是嘆了口氣,提起精神建議:“主上,有這一頭牛做獵物,我們的獵物似乎夠了
趙武點點頭,齊策馬上行禮:“主上珍惜我齊策這條賤命,策在這裡感謝主上的關愛,”但今後,請主上不要這樣了。”
齊策說完,繼續迎着衛獻公走去,他邊走邊向衛獻公行禮,以趙武的口吻說着歡迎的話,,
林虎依舊留在現場,他歪着頭觀察着牛的屍體,似乎很難以理解一自己蓄滿力量的那一記鐵錘,怎麼就沒打中狂奔的野牛。
研究了許久,林虎憨憨的說:“牛的脖子斷了,似乎,早在它裝上戰車之前,牛脖子已經彎曲成一個不容易受力的角度,結果它撞上戰車,脖子立刻窩折了,其實牛在撞車前已經癱倒”原來戰車不是牛角撞毀的,是牛腦門撞上去的。”
這時,衛獻公已經在齊策的引領下走到趙武面前,被林虎的話吸引,他很失禮的沒有向趙武行禮,反而歪着頭去觀察牛屍林虎說的有道理,牛脖子在撞上戰車之前,已經呈現出極度彎曲的狀態,這頭狂奔的牛是用牛臉撞上戰車的正面,以至於牛臉部位的皮膚被撞得血肉模糊。
這股劇烈的衝撞力,已讓牛臉部位的皮膚從牛鼻子下的位置撕開,整個牛頭臉部只剩下白森森的骨頭,而牛頭因爲受到劇烈的撞擊,整咋小牛脖子已經被裝入胸腔之中一所議林虎才說牛在撞擊戰車之後不久,脖子已經斷了,然後衝撞力將牛脖子送入了胸腔。
在場的人當中,除了林虎這個傻子與衛獻公這個智力欠缺者還不明白,其餘的人都已經清楚了趙武在側身讓過牛頭的時候,他那一巴掌不是撫摸牛,是從上向下拍擊牛頭,牛頭受到這股拍擊的力量,頭幾乎垂落到地上”,這纔有了後續的效果。
北宮陀暗自感慨:“難怪人們說趙武子是天下第一將,我曾隱約聽說武子手上有千斤神力,如今這麼一看,趙武子論到身體協調性、敏捷性以及力量,都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
頓時,北宮陀明白了趙武家將的不黨是誰,他雖不知道此人本是“天下第二”的潘黨,但這位武將在一眨眼的瞬間,在北宮陀自己都沒有覺察前,一眼看穿了牛死亡的原因,也看穿了“天下第一將。的打擊手法,那麼,此人一身本領至少要超過北宮陀,,也要超越齊策。
趙武明明具有了“天下第一將。的實力,但他圍獵的時候,卻在努力表演着笨拙,不僅身側左右排列着天下數得着猛將,還竭力做出射不準弩的童子模樣,那種“弱不勝衣。的形象很成功,以至於危險來臨時,家臣們忘了家主的身手。本能地捨生忘死救援,,實際上,他等於讓家將陷於危險當中,也難怪家將們事後醒悟,齊齊對趙武的表演表示不滿一你明明是咋小能一巴掌拍死牛的傢伙,見到牛衝來卻唆使我們上前破頭顱灑熱血前赴後繼的一一這未免太狠了點吧。
武將是有武將的驕傲的,原本像趙武這種天下數得着的牛人,卻絲毫沒有春秋時武將的覺悟,召集一羣天下數得着的牛人爲自己捨生忘死,自己在那裡射着空弩,悠悠閒閒地謀殺時間”這不是戲弄人嘛。
北宮陀這裡想明白了,衛獻公還想不明白,他圍着牛屍轉了幾圈,直到齊策反覆提醒,他纔想起來衝趙武行禮:“衛國姬衙(街音意爲快樂、安定)聽到元帥被代人圍困,猖狂趕來營救,我軍行程遲緩,匆忙間居然不知元帥已經脫險。看來,寡君有點不自量力了。”
趙武咧着嘴笑了一下一此時,趙武這一方的圍獵人員已經移動了紅旗,變換了陣型,將野獸驅趕的繞開趙武所處的位置。
春秋時的圍獵。不講究趕盡殺絕,一般來說,傳承自炎黃二帝的狩獵習慣是一種軍事刮練,各部隊按照各”的狩獵區域。分頭講行圍捕,而每個部隊的狩獵區域四甘四陰陽陣。兩塊區域,陽者爲生,冊者爲死。
圍獵時,負責驅趕獵物的輔助人員在“陽陣”區域驅趕獵物,使獵物衝向制定的狩獵區域,而狩獵區域就是所謂的“陰陣”。陰者,主死。在這片區域可以放手殺戮。故而,埋伏在陰陣的狩獵人員會將闖入這片區域的野獸一一射殺,如果來不及射殺,讓獵物逃向了陽陣,陽者,主生。那麼狩獵人員就要放這些獵物逃出生天。
接下來,衝入陽陣的獵物會在輔助人員的驅趕之下,逃向下一個狩獵部隊;而下一個狩獵部隊,依舊按照陰陽陣劃分狩獵區域,主管屠殺的人員守在陰陣裡,等待送上門來的獵物;而僥倖逃入他們陽陣的獵物,則依然按照狩獵規則,聽任它們逃亡下一個狩獵區域。
春秋時代的“陰陽陣”設置,後來演化成“生死門”說法:逃入生門的獵物,人們只驅趕,不進行屠殺。而殺戮行爲,只在死門進行。
齊策剛纔說獵物夠了,就是要求趙武變換陰陽陣,將自己所在的區域改爲陰陽陣交界之處,於是,獵物們被驅趕着,與趙武這一行人擦肩而過,而趙武他們,只能揹着手看獵物逃竄一規則如此!
停止了圍獵行動,趙武與趙武的護衛都閒了下來,面對衛國國君的致詞,趙武笑着再度繼續剛纔的話:“武感激衛君的恩惠,薦以五十里之地,替衛君增壽
衛獻公面露微笑,他網想順嘴提一提朝歌的事,北宮陀見勢頭不對,連忙橫過身子,躬身向趙武行禮:“衛國是小國,依靠霸主的雨露陽光逐漸發展,以至於我們新增了一座城市(指烏徐佔據的那座城市),另外還增加了位於南方的領地。
我們衛國如此卑微,也能得到霸主的青睞,伯君(指晉平公)的垂憐讓寡君無以爲報,今後怎敢在執政遇到危險的時候,背過身去。假裝沒有聽到,沒有看到
北宮陀說這番話,語氣中已包含隱隱的抱怨他到此時,方深切的感覺到了戚林父的悲哀。
他衛獻公就是一個混賬,從不知道輕重,從不知道自己該在什麼時間做什麼事情。如果衛獻公當初奪位的時候,只是針對自己國內的貴族下手,把爭權奪利侷限於本國事務,不去屠殺那三百名晉國戎卒泄憤,那麼,他也不會惹怒晉國,不惹晉國就不會招來晉國的肢解,
衛國先是二等國家,最近一段時間,只是聽從霸主的安排,跟在霸主屁股後頭跑跑路,就這樣,衛國便平白獲得了幾塊新增領土一如果衛獻公早明白這咋小道理,早早採取當下的態度來侍奉霸主,衛國還會是如今這番可憐模樣譁!然而,北宮陀也知道:沒錯,衛獻公確實是混賬,但他卻是衛國的“國家混賬。”而且這位混賬是北宮陀的頂頭上司,爲了國家利益自身利益,他北宮陀不得不把這位混賬揹負起來。
北宮陀的及時插話,避免了衛獻公自不量力的出醜,而他幾次強行插?入,打斷衛獻公的表演,讓衛獻公有所察覺”察覺了之後,衛獻公心裡開始發怵。
當初衛獻公屠殺的三百戎卒。屬於晉國武宮的學員,當時的武宮統領是趙武,所以名義上那些武宮學員都是趙武的學生。武宮等於軍校,武宮畢業者都是中層軍官,經過這些年,也有學員爬上了高層。也因此,衛獻公很不討晉國?軍方的喜愛,軍官當中不知有多少人背後恨不得捅衛獻公一刀。這次衛獻公原本想着借救援的功勞,在趙武面前賣個關子,現在北宮陀反覆打斷衛獻公的意圖,突然間,衛獻公後怕起來”
左右都是趙武的部下,以及他的學生,你說趙武要是在這個地方把他宰了,順便把他的侍從,甚至連同北宮陀一起挖坑埋了,會有人記錄下趙武的屠殺,會有人替他喊冤嘛?
答案是否定的。
衛獻公想明白了,心中越來越害怕,腳下不自覺的移動,慢慢的躲在北宮陀身後。
北宮陀感覺到衛獻公的恐懼,但他依舊在與趙武你一句我一句的寒暄,說着一些官場套話:“我聽說衛敏大人曾留守肥城,不知肥城現在在何人手中”,什麼,你們已攻佔肥好得很。晉軍兵鋒所向”
哦,不是你們攻佔的,肥城是代人放棄的好得很,代人攝於晉國兵鋒,連肥城都放棄了,如此一來,駐河南岸估計找不到代人了”武子還是威武,代人弄得趙獲灰頭土臉,武子一出手,代人迴避千里,這就是威風,”
說話間,幾名趙氏武士走上前來,抽出隨身佩戴的匕首,開始肢解地上那頭野牛,,
衛獻公越想越複雜,看到趙氏士兵亮出了小匕首,他的雙腿哆嗦起來,情不自禁的想到:嗯,趙武子如果把我跟北宮陀都宰了,那麼孫林父就可以順利上位了,,這事對趙武子有好處啊,大大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