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晚了點,抱歉,晚上還有一章
子貢一行人的確已經抵達曹國了,比起來的時候,他那小小車隊裡多了許多生面孔,卻沒有范蠡、文種二人。
他抵達郢都時已是二月底,帶着計然的手書到文種家中尋找,卻得知來遲一步。原來,此時恰逢越國勾踐破吳,楚王熊珍精神大振,決定派使節去越國交好聯姻。文種在郢都鑽營良久後,終於搭上了一條關係當上了副使,而他的好友范蠡因爲通越人語言,也作爲轉譯者跟隨。
等子貢去拜訪時,他們已經離開郢都半月,沿着漢水南行,到大江乘舟東去,千里距離數日便到,此時文種、范蠡二人已到豫章舍舟登岸,準備穿越江南揚越之地進入越國了吧,子貢就算拍馬也追不上。
未能邀請到範、文二人,子貢失望又無奈,只能在文種家中留下禮品後離開。他撲了個空後也不想空手而歸,便在鄢、郢等地尋了一些楚國的不得志士人。
其中子貢最看好的是名爲石乞的鄢地輕俠,此人驕傲,勇猛,悍不畏死,並且眼中有一副做大事的心志。子貢在鄢地酒肆裡與他結識,相談之後覺得這是個類似田賁的可用之才,便以北上投趙共謀大事誘之。
石乞既不是王子王孫也不是近支公族,在楚國沒有爲官封爵的渠道,又心懷野心,早就有些不滿了,便一口答應子貢,此人也豪爽。次日便散盡家財隨子貢離開。
他甚至還休了剛完婚沒多久的妻子,讓她回家改嫁。這種做法着實讓子貢驚訝……
石乞解釋道:“我去了北方若還是不得重用,勞碌於斗食。見辱於氓隸,她在這邊苦等我也是白等,與其待她耐不住寂寞與人私通,還不如早早斷了關係。”
“若你得到重用呢?”子貢曉有興趣地問道。
石乞頭一揚:“若我能得五鼎大夫之位,自然要娶世卿之女爲夫人,以我的性情,到時候肯定會嫌棄她這楚地鄉野女子,與其越看越厭,還不如早早休了!”
子貢點了點頭。更加覺得此人冷靜而無情,能幹大事,光在休妻一事上,就比他那些離開魯國雲遊,一去十餘年,卻不給家人備下謀生途徑,還要求妻子在家守活寡的“君子儒”師兄弟們強多了!
到商丘與等候在此的計然匯合後,計然一見石乞,也對子貢輕聲說:“子貢。你爲趙將軍找個了亡命之徒啊……”
子貢笑道:“然,是一塊能用在劍刃上的好鐵,此次入楚賜的運氣不錯,雖然沒能將范蠡、文種帶回來。能得計先生和石乞一文一武,也不算吃虧。”
他們在商丘停留數日,在宋國大軍開拔前離開。誰料剛進入曹國境內,就碰上曹伯就和公孫疆一起抽風。對宋宣戰了……
……
陶丘城今非昔比,五座衛城在郊外拔地而起。城垣高大厚重,就像保護心臟的瓣膜般環繞陶丘。如今看來,那公孫疆和曹伯修築這五座小城,可不僅僅是爲了分流陶丘內日益滋生的人口,還爲了把商業都邑的陶變成一座易守難攻的軍事要塞!
守卒衆多的五城再往外,一座偏僻的裡聚外,端木賜和計然一行人在此停留。衆人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一邊朝寬敞的大路上眺望;將鬍鬚颳得乾乾淨淨的石乞則沉默寡言,只是不斷地用皮帶打磨着短劍;只有計然最鎮定,他悠閒地臥在馬車的坐榻上,津津有味地翻閱從宋國守藏室裡抄錄的書籍。
“回來了,端木先生回來了。”有人喊了起來,計然瞥了一眼,卻見子貢乘車歸來,他一隻手扶在車輿上,面色有些凝重。
“事情是真的,曹伯已經叛趙,並向趙氏的盟友宋國宣戰。”下車後,子貢如此對計然和石乞宣佈道。
石乞停頓了一下,隨即磨劍速度更快了,而計然收起了書,冷笑道:“罔顧曹國萬民的生死家業,也不好好分析周邊形勢,就憑國君和某位卿士一拍腦袋就決定戰和,真是笑話,一國命運交給這樣的人掌握,真是可悲。子貢此去陶丘,可還有什麼收穫?”
子貢嘆了口氣,眼見熟悉的曹國變成這般模樣,他心中鬱鬱不樂:“我連城都沒能進去,公孫疆受曹伯信任,掌握了兵權,如今陶丘及五座衛城的武備都聽他號令。見我叩門求見,就直接拒絕開門,說曹伯不想再見到我,還勒令我三日內離開曹境,否則就不念舊情,拿我的人頭開刀祭旗了!”
他對此哭笑不得,這座都邑能變成今天這般繁榮,也有他端木賜一份功勞。子貢在陶丘呆了三年,對曹國可謂是極其瞭解,他不但以“陶朱”的名義三致百金,也和曹國各階層、天下商賈貴族有往來。
不過公孫疆是在他離開曹國後才異軍突起的,子貢這幾年爲趙無恤東奔西跑,也沒太注意陶丘發生的事情。誰能料到區區獵戶出身的公孫疆膽大包天,竟然鼓動曹伯陽玩了這麼一出呢?
“既然我無法見到曹伯說服他,就只有宋軍與趙軍合力攻曹一條途徑了,只可惜陶丘裡的萬民,要因爲君主的瘋狂而遭受此無妄之災。”
他在那扼腕嘆息,計然卻在旁邊哈哈大笑,笑得十分開心。
子貢眉頭一皺:“先生緣何發笑?”
計然捋着鬍鬚道:“子貢與我聽說過的那個人相差太多,我聽聞陶朱商以致富,成名天下,爲人義薄雲天,居一巷則富一巷,居一城則富一城,居一國則富一國,如今的你,卻瞻前顧後,茫然不知所措,故而發笑。”
子貢臉色一紅:“彼一時,此一時。”
“不然,既然你如此神通廣大,難道就沒什麼進入陶丘的辦法?”
被計然教訓了一通,子貢有些慚愧,擡起頭道:“途徑當然有,曹伯對下層的控制其實很鬆弛。我在城內朋友衆多,無論是大夫、士、皁、輿、隸、僚、僕、臺都有所來往。他們中許多人受我恩澤,或欠我錢帛,或曾被我救助,所以光是入城的法子,我便能找出十多種,不僅安全可靠,還能不讓任何人發覺。”
“這不就行了。”
子貢又犯難道:”可就算進去也枉然,公孫疆已掌握兵權,曹伯離開宮城,我也進不去,無法勸說他,光憑吾等這數十人進去,又有何用呢?“
計然對此不以爲然,他說道:“子貢,你的話前後矛盾,你這是要保曹叔振的一家一姓社稷延續,還是想讓戰火在陶丘面前止步,保城內數萬黎庶商賈安全?”
子貢道:“自然是後者,但欲保其民,就要說服其君放下妄想,停止與宋國、趙氏動武,難道不是麼?”
計然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知道子貢這類行人的通病,他們走的是上層路線,眼睛只盯着一個邦國的國君、執政、大族等可拉攏爭取的對象,卻忽視了更加重要的東西。
此子是個可造之材,只可惜從事行人之職太久,那套與上位者結交爲上的理念扭轉不過來,最終一身本事,卻落於下乘的行人策士之流,終究難成大器!
也是時候點醒他了……
計然突然冷笑:“勸了國君,就能挽救一個邦國的危亡麼?這就好比治病不治膏肓肺腑,只治腠理肌膚一樣。”
“我且問你,從古至今有多少怎麼勸都勸不住的瘋狂君主?后羿沉迷射獵沒人勸麼?夏桀殘暴荒唐沒人勸麼?商紂好大喜功沒人勸麼?周厲王貪婪粗暴沒人勸麼?周幽王好色廢長立幼沒人勸麼?衛懿公玩鶴喪國沒人勸麼?曹共公粗鄙無禮沒人勸麼?晉靈公頑劣不改沒人勸麼?陳靈公穢亂朝堂沒人勸麼?楚靈王眼高手低,楚平王倒行逆施沒人勸麼?這些昏君的下場如何?自己身死國破,最後還得連累民衆!”
計然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幾乎是吼出來的,彷彿帶着熟讀史書的失望和憤怒。這番話讓衆人愕然,讓石乞停止了磨劍,靜靜細聽,讓子貢如同當頭棒喝,沉默不語。
作爲行人使節,他當然要挑着別國有權有勢者結交,討好國君,知道他們的愛好,然後投其所好,誘使他們加入自己。可如今計然卻把子貢一直以來鑽營的對象貶低得一無是處,他這是要在子貢面前重新指一條路。
一條滿是荊棘的路,卻也鮮花盛開的路!
子貢朝計然一躬身:“小子受教,還請先生說下去!”
計然語重心長地說道:“子貢啊,你的目光,不該只盯着高高在上卻粗鄙無物的肉食者……”
他的手朝下一揮,指着那些遍地都是,卻一同構成了堅實大地的塵埃。”你還要看到,臣服於其淫威之下的億兆斯民!你的夫子是不是說過舟與水的話,還被趙將軍總結精簡了,你可還記得?”
“夫子說,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君以此思危,則危將焉而不至矣……而主君則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子貢若有所悟。
計然知道子貢已經領悟了,他拍了拍這個年輕人的肩膀,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利用你在城中的關係潛入陶丘吧,曹伯和公孫疆要發瘋,要自尋死路,在貨殖功利影響下的百工商賈卻不一定願意陪他們滅亡。這些人平日看似弱小的涓涓細流,任人宰割,可發起怒來,也卻是能掀翻艅艎巨舟的滔天大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