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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第二章在下午
因爲地理關係,噩耗傳到溫縣的時間比邯鄲要晚一些。《
黑色的消息先從平陽傳到晉陽,再到曲樑、箕,然後到上黨、長子,翻越太行山,最後來到了大河之畔的溫縣。
傳遞這個噩耗的信使,正是衛國太子蒯聵,準確地說,是前衛國太子……聽說衛侯在蒯聵出奔後新立了一個繼承人,諷刺的是,正是蒯聵那尚在襁褓中的兒子。
於是乎蒯聵一下子變得不值錢了,他現如今是徹底沒了退路,晉侯和知伯要將他送歸帝丘,以謀取晉國與齊、衛的和解,如今三國有了共同的敵人:趙氏。
所以蒯聵想要活命,甚至尋求重歸衛國,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的話,就只能緊緊抱着趙氏的大腿,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幸好趙無恤在中線的推進沒有叫他失望,朝歌、中牟、邯鄲,一座座大城在兩個月內接二連三地告破,和衛國全盛時一樣大的地域納入青年世子手中。數百里膏腴封輿,數十萬生民百姓,讓人徒增趙氏必勝的信心。
但在太行山以西的西線,戰事卻進行得不太順利,對此,在晉侯、知氏與趙氏撕破臉前夕,依靠傅叟敏感的政治嗅覺。一同逃出新絳的蒯聵感觸極爲深刻。
可他也未曾料到,會這麼快就迎來一場敗仗……
在通報消息後。面對趙氏家臣楊因的質問,蒯聵垂着頭嘆息着說道:“六月初吾等離開了新絳,因爲知伯和公室攻破下宮,四處索拿趙氏成員,故而只能通過魏氏的曲沃,輾轉抵達韓氏主邑平陽避難……”
楊因追問:“那後來又是怎麼回事?”
“事情還得從知宵、籍秦率領的公氏軍圍困平陽開始說起……”
原來韓氏的領地和趙氏一樣十分零散。大體上可以分爲四塊。
一是州縣、野王的南陽地。由韓虎駐守。
二是太行以西的曲樑、箕,韓不信已經轉移到了那裡,因爲此處背靠趙氏的晉陽,可以互爲犄角。
三是長子西南的上黨,同樣可以和長子地區聯動起來。
四是新絳、曲沃以北的平陽縣,這是當年唐堯古都,經濟發達,也是韓氏主邑,韓庚留守此處。
所以當晉國全面內戰開始後。韓氏也立刻陷入了四面作戰的態勢,韓不信和韓庚格局較小,不捨得放棄任何一塊領地,故而各自留了四五千人留守。然而到了七月份。面對集結的萬伍仟人公氏軍、知氏軍,平陽守卒便顯得有些稀少了。加上韓兵本就戰鬥力偏弱,戰爭甫一開始,便連續遭到一系列小敗,除了平陽外,周邊小邑全部丟失,韓庚遭到了圍困。
“到了八月下旬時。援兵久久不至,平陽士氣有些低落,恰在此時,伯魯便出面,說要突圍去晉陽求援。”
楊因緘默不語,西線各處死守城邑,不做過多的主動進攻,等待明年中線完成推進後再進行夾擊,這本就是趙氏制定的戰略,伯魯不懂這一點,連傅叟也不懂麼?
不過想想也是,傅先生並不擅長軍爭,而擅長卿族關係和政鬥,平陽孤懸敵境,或許的確是慌了。
蒯聵繼續敘述他和伯魯突圍時發生的事情。
“之所以選擇突圍,實在是城外的知氏軍已經撤退,不知去了何方,僅剩籍秦還帶着千人,僅能圍城一角。若能衝破他們薄弱的營壘,或能繼續北上,進入魏氏領地,以彼輩兩不相幫的態度,或許不會爲難。”
“突圍其實很順利,小子雖然不才,但蹬車作戰卻是做得到的,而伯魯也遠超平常的英勇……”
蒯聵想起當時伯魯的模樣,也是一陣扼腕嘆息。
當時伯魯翻身上馬:正是趙無恤贈送他的驌驦嗎馬,一副漆得發亮的紅甲,身後飛揚着長長的大氅——上面是玄鳥與炎日的色彩,今天的伯魯,頗有趙氏長子的氣勢。
他策動戰馬,舉起一隻手臂。號角吹響,戰鼓雷鳴,頃刻之間吊橋轟然放下。伯魯和蒯聵帶着半師人馬浩浩蕩蕩離開平陽城,長矛高舉,旗幟飄飄,當時敵軍尚在熟睡中,所以未做太多抵抗就讓他們成功突圍了。
“但抵達平陽以北的一處山谷處時,卻遇到了伏擊,敵軍在此也留了不少兵卒,小子僥倖逃過一命,伯魯卻不幸中箭身亡。”
“告訴我父,我亦是趙氏子嗣……他死前拉着我的手如是說。”
突圍出來的韓兵幾乎全軍覆沒,蒯聵趕着車一路狂奔,出了山谷,帶着殘兵敗卒進入魏氏領地,追兵才撤了回去。伯魯的屍身被魏氏扣留,卻放了他,他輾轉到了晉陽拜見董安於,又通過太行山脈的各條道路東奔西走,花了整整一個月時間,纔來到了溫縣……
……
楊因面色陰沉地聽着這一切,主君本就受傷不能理事,外事靠趙無恤、郵無正南征北戰,內事則靠自己和君女季嬴、世子夫人靈子維持。乍聞此噩耗後,趙鞅病情加重,風卒復發,再度昏了過去,所幸醫扁鵲已經抵達溫縣,讓老卿士緩過一命來。
伯魯死的,真不是時候啊!現在只希望平陽在入冬前能撐住吧。
他朝蒯聵行了一禮,這位衛國的廢太子也不容易,“多謝太子來告知此事,趙氏一定不忘德澤!”
蒯聵等的就是這句話,他鬆了口氣,跟着豎人去寢堂休息了。
此時此刻。溫縣已經一片哀悼。
一路上,他都能聽見廳堂中傳來低沉的輓歌合唱之聲。頭戴孝布,身披絲麻的衛士持着長戟靜立在兩旁,放眼望去整個世界一片素白。
“畢竟是死了長子啊……嘿,也不知若我死了,我父會如何操辦,敲鑼打鼓。大宴三日?”蒯聵嘴角露出了一絲嘲諷。
其實方纔面對楊因的發問。他也有事情隱瞞沒說。
這位衛國廢太子心有不甘,一心想回到離衛國更近的河內地,不想在平陽一困就是數月半年。
伯魯之所以一反常態地下了突圍出城的決心,還是受他所激,這幾個月來他與伯魯混得很熟,而伯魯此人心思單純,對人一貫信任,難怪被弟弟輕而易舉地擠掉了趙氏世子之位……
如今見到溫縣的哀情,蒯聵才覺得。趙鞅對這位長子還是很在乎的,所以便心中忐忑地想道:“只望平陽快點陷落,知情者統統死光,讓這件事永遠不要傳出來。否則趙孟絕對饒不了我……”
但隨即他又笑了起來,自作主張地想道::“不過這樣一來,我也算幫了趙無恤一個大忙!替他除掉了競爭者,他縱然明面上會故作不知,暗地裡還是會好好幫我歸衛爲君吧!”
在蒯聵那陰暗的心中,伯魯也好,趙鞅也罷。都只是助他更上一層樓的踏腳石,只有一見面就顯得深不可測的趙無恤,纔是他需要緊緊抱住的參天大樹!
……
與此同時,溫縣內爲伯魯而設的靈堂中,卻是另一番光景。
跪在靈前第一位的是年少守寡的伯魯之妻韓姬,乳姆則抱着尚在襁褓的小趙周,趙周纔剛滿歲不久,在陰冷的廳堂中十分害怕,他發出了持續不斷的抽泣,聽上去可憐極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韓姬今日穿了一身爲夫守孝的斬衰喪服,面容越發顯得冷豔。她被兒子的哭聲擾得又煩又燥,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在靈堂前公然出聲斥責,隨後自己也哭了起來,絮絮叨叨地說着些抱怨的話。
“我夫受小人排擠,陷險惡之地,妾這半年來一直提心吊膽,如今果不其然遇難了。他倒是一撒手就赴了黃泉,留下我孤兒寡母二人,在這季世裡該如何活下去!”
旁人紛紛出言安慰,包括趙無恤的夫人樂靈子也在其中,韓姬瞥見她後,卻猛地擡頭,瞪着靈子大聲說道:“有人在害我夫,一定是有人在刻意謀害他!”
樂靈子眉頭一皺,垂首道:“嫂嫂請慎言……”
“爲何要我慎言,是心中有虧麼?有些人奪兄之位,手握大軍,卻坐視我父、夫被困於平陽孤城而不救,明顯是刻意爲之,這就是他整日宣揚的仁德親愛?”
她越說越過分了,而且任誰都知道矛頭指向的是誰。
樂靈子看在她是剛剛喪父的寡婦,自己出言也有袒護的嫌疑,便別過頭不與她爭辯。可小趙周本就害怕,再被母親一嚇,聽到這陣爭吵,頓時從抽泣演變爲哇哇大哭,悽慘的嬰孩哭聲響徹整座廳堂,韓姬卻狠着心別過頭不理他,只是冷冷與樂靈子對峙。
”周不哭,阿姑在此……“正當傅姆手無足措之時,卻是旁邊有位同樣披着麻布孝服,模樣被襯得極爲俏麗的女子伸手將孩子接了過去。
她溫和地將嬰孩抱在懷中輕輕晃動,嘴上雖然不能發笑,眼神卻極爲溫柔,小趙周看清了眼前的人後,頓時安靜了下來,止住了哭聲,沒多會就睡着過去了……
季嬴見這位小祖宗消停了,這才鬆了口氣,再度將他交還給傅姆,自己趨行上前,親手續了一下靈堂前長明燈裡的燈油,這纔回到位置上,在冰冷的石條地板上重新跪下。
她目不斜視,淡淡地說道:“阿嫂的心情,季嬴能夠理解,但衛國太子也說過了,兄長之亡是個意外,是籍秦和知氏之過,想要報仇且去找那些外人,何必在家中胡攪蠻纏,亂咬一氣,擾得兄長亡靈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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