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來自其他位面的小蝴蝶呼呼扇動翅膀,掀起的時間風暴將帶給時代以改變,改變事件的因果次序,改變一些的歷史軌跡。看小說到網如趙無恤自己本該在晉國內混吃等死等世子之位砸到頭上,但他年紀輕輕就出奔外國,做下了一番事業。如南子本應該嫁給衛靈公,成爲歷史上出了名的浪蕩婦人,苟且一生,結果卻在親手弒父後還留在宋國。
這些改變並不完全出於趙無恤的意志,單個的歷史人物軌跡一旦發生碰撞,後果是他難以預料的。
比如吳國太子夫差來了宋國,比如他公然提出,要迎娶南子。在歷史上沒有任何交集的兩條線居然開始提前越軌,這讓趙無恤有種對未來歷史失控的恐懼。
好你個夫差,不去等你命運裡的剋星鄭旦、西施,反倒覬覦起南子來了?
“什麼!想要迎娶公女?”
一語激起千層浪,整個宋國大殿上下無不駭然,除了宋公糾依舊一臉懵懂外,包括南子在內,其餘人都彷彿聽到了聳人聽聞的話。
吳國人,太不按套路出牌了。
剛纔被夫差一句話嚇退的樂溷再次壯了壯膽站出來提醒道:“吳國太子,你已經是宋國的女婿了,兩年前不是纔剛剛迎娶了公女季子麼?”
夫差眉毛一揚:“那又如何?”
向巢再度幽幽地說道:“這種事情別國又不是沒有,當年晉平公與齊國結姻親,娶齊侯之女少姜,,少姜有寵,但不久就死了。齊人又派晏嬰繼續獻公女繼之,既然晉國做得,吳國爲何就做不得?親上加親豈不是好事。”
有內奸就是麻煩,樂溷無語,只能指着向巢呼呼地說道:“你……你……”
皇瑗出言道:“這不對,因爲季子尚在人世。所以太子的正室夫人只能有一個,公女南子身份不遜於季子,豈能屈尊爲滕妾?”
這回輪到向魋出來擋槍了:“我聽聞,天子有後。有三夫人。諸侯亦有夫人、有世婦,有嬪,有妻,有妾。吳國實力雄厚,吳王便有夫人數人。吳國太子多一位夫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作爲殿中對禮儀修習最精的人,司馬耕用看待仇人的目光瞪了瞪兩個哥哥,冷笑道:“吳國太子這趟宋國之行,算是把延陵季子爲吳國積累數十年的好名聲消耗殆盡了。宋公之死不過半月,公女尚在孝期之內,卻不顧禮儀想要強行婚娶,太子可還知道禮字怎麼寫?”
夫差傲然回頭,面對司馬耕的指摘,他拉起袖子,露出了青黑色的龍蛇紋身:“我紋身。禮不足責我也!”
衆人愕然,面面相覷卻又無言以對。
你們不是覺得吳人無禮,是紋身的蠻夷麼?好啊,我就是這樣的人,那你們用來禮儀來責備我有屁用?
這逼裝的,叫司馬耕無言以對,若不是趙無恤也是壓了一肚子火,真想再給夫差打九十九分,少一分是因爲比起楚武王”我蠻夷也,不與中國號諡。爾不尊我,我自加王號“差了那麼一點。
夫差竟一改前幾日受了九十九牢的好說話,一意孤行地想要強娶南子起來,這讓趙無恤疑心重重。不由看向了向巢、向魋兄弟倆,他們應該是此事的推動者,此刻正一臉得意在旁瞧着熱鬧。
沒錯的,一定是這兩兄弟在夫差面前描述南子如何如何美豔可人,夫差本就是好色之徒,聽得多了難免心動。
如今宋國內部依然是分裂的。在趙無恤支持下,南子、司城樂氏、皇氏、司馬耕爲一黨,向氏兄弟又爲一黨。其中南子是商丘各勢力重要的粘合劑,是控制新君的重要手段,若南子被嫁到吳國,向氏兄弟在討好夫差之餘便少了一勁敵,若是他們嚴詞拒絕,則可以讓夫差惱怒,在未來一直支持向氏。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所幸趙無恤之前有一些準備,有過一些佈置。
他朝默然不語的南子看了一眼,從賓客的位置走到了宋國諸卿面前,直面夫差!
……
就在己方衆人焦頭爛額的時候,趙無恤卻徑自走到夫差面前,直視他道:“二三子歇歇罷,與吳國人講禮儀,講道理,和對牛彈琴有何區別?太子是個講究實利的人,他背後是吳國的精甲,今日之事,恐怕是必須遂了你心願才行罷?”
“沒錯!”
“否則便只有兩國交兵了,對否?”
“然!”夫差看了咬着脣一直沉默不言的南子一眼:“好叫公女知曉,當年齊桓公能爲蔡姬興兵攻蔡伐楚,夫差亦如是!”
他在美人面前洋洋得意地炫耀道:“吳國帶甲三萬,皆是跣足越千里伐楚的精卒,五戰及郢,無堅不摧,無城不克。四年前本太子帥舟師伐楚,也虜獲了其二公孫、七大夫,楚國懼亡,竟遷都於鄀。吳國北有鍾吾、徐地,若宋國不能遂我心意,則吳國舉甲北上,宋國必危!宋人與四公子叛黨數戰,五戰而三勝,雖然僥倖勝於孟諸,但陣卒盡亡,如今偏守商丘,還能當吳國一擊之力否?”
訛詐,這是裸的軍事訛詐!但樂溷等人卻愁容滿面,他們不知道吳國虛實,竟怯怯不敢再嚴詞拒絕了,南子也只是嘴脣動了動,卻什麼都沒說。
趙無恤卻突然笑了起來,這讓夫差的虛張聲勢爲之一滯,他對趙無恤摸不透的就是這點,此人看向他的眼神,彷彿能望穿虛實,甚至看透他的命運結局一般。
“太子別說笑了,吳國伐楚,傷敵數萬,自損八千,如今國內空乏,否則,此番爲何只讓太子帶了兩千人入宋?吳國之南,又有越國在具區、五湖一帶不斷襲擊,吳君伐越不遐,哪有心思爲太子的私慾不能得逞而興兵北上?”
他的笑容止住了,望着像一隻鬥雞的夫差冷冷說道:“至少在我想來,伍子胥、孫武子這樣的智者是不會做如此不智之事的!國雖大,好戰必亡,我在晉國時可是聽太史史隆預言說,吳國三十年後要滅亡了,太子應該修德。而不是爭於蠻力,否則何以繼吳國社稷?何以避免史隆的預言?”
史隆是出了名的烏鴉嘴,預言基本都會中,但“吳三十年後將亡”對於正處於如日中天的吳國來說。只是空穴來風。
但言語就像風,夫差還是爲此微微震動,因爲趙無恤全說對了,他暗暗想道:“莫不是邢敖將吳國虛實透露給了趙無恤?不對,他的一切信件都會受到檢查。且無法接觸到如此隱秘的軍情,趙無恤是怎麼猜出來的?”
看不透,這個人真的看不透。
臨行前父親的話語再度在耳旁響起:“夫差,你可知此番宋國大亂,本是吳國北進中原的大好時機,我爲何只讓你帶兩千吳甲去?”
“是因爲碩大吳國,已經抽調不出更多的兵卒去宋國了!夫差,你若是連這都不懂,如何能當太子?”
夫差,你若是連這都不懂。如何能當太子?
夫差,你若是連這都不懂,如何能當太子?
夫差耳中嗡嗡作響,他的虛實之術,在趙無恤能看穿歷史的眼睛面前轟然破碎,方纔的虛張聲勢竟有些演不下去了。
但自己裝的逼,咬着牙也只能裝完啊!
就在夫差要發怒時,南子的聲音再度響起:“宋國公室凋零,如今以南子爲長,國君年紀尚幼。南子的婚嫁既無長輩做主,那便只能自擇了,吳國太子,趙小司寇。可願意聽聽南子的意願?”
“南子……”趙無恤和夫差一齊回頭,看着身後的女子。
夫差被解了圍,心裡一鬆,說道:“公女但說無妨!“
趙無恤卻一言不發,只是捏着拳看着南子,她外表美麗而高貴。內心堅強而脣角柔軟,卻早早揹負上了弒父的十字架。
“那麼南子,你這一生頭一次握住了命運的色子,你會如何抉擇呢?千萬,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
人生如戲,南子不知道這句話,但卻是她人生的寫照,從她漸漸長大開始,便一直含笑旁觀表演,這些年來她眼前一直是一出類似的戲幕:男人們爭風吃醋,他們或展示文質才幹,或炫耀家世顯赫,或揮劍自誇無敵於天下,總之都想在佳人面前爭相表現自己。
這其中,夫差和趙無恤,算是最顯眼的兩位了。
前者不就是如紂王一般的男子麼,他狂放、有才、虛榮,那跋扈囂張的性情倒是挺對南子口味的……若兩年前她陰差陽錯替代了姑姑季子嫁到吳國,或許會很享受吳國太子夫人的生活。
可惜啊,走到今天這一步,南子已經無法回頭了。
兩年半前,也是這座大殿之上,南子及笄之禮,她的人生就像是烈火烹油般熱鬧奢華,當時賓朋滿座,宋公依然扮演着慈父角色,南子依然是乖巧的女兒。趙無恤只是區區流亡卿子,面對公子朝的指摘赫然反擊,傾城傾國一詩引得南子眼前一亮,欲效仿晉文公的志向更是叫還相信會有英雄來解救自己的南子怦然心動。
自此之後,他很少叫她失望過。
在趙無恤一通駁辯後,夫差隱隱有詞窮之色,這讓南子覺得,此人也不過是外表華麗卻無法高飛的雉雞,縱然他比趙無恤年長十歲,縱然他身份地位都更高。
兩年前她沒機會掌握自己的命運,但今天,她美麗依舊,卻不再是男人們爭來搶去的玩物,而是擁有了巨大權勢的女子。
那是弒父之手造就的力量啊,能不善加利用麼?
她輕輕捏着深衣裙襬,屈膝行禮:“太子對南子青眼有加,南子感激不盡……”
夫差露出了自得的笑,他對自己方纔的表演極爲自信,決定能迷倒一切迷戀英豪的少女。
他志在必得地盟誓道:“公女若能嫁我,我一定極吳越之玩好,尋萬國嘉柔來貢獻與你。姑侄女共同侍奉本太子,當爲一佳話,季子思鄉,有了公女後也能有個說話的伴。”
殿內衆人心中一沉,卻聽南子笑了笑說道:“但,太子自有婦,南子自有夫!恕南子不能許婚!”
……
“南子已經有夫婿了?”殿內衆人一時呆滯,開始消化起這個消息來。夫差也不滿地回頭看向向巢兄弟,惱怒他們爲何連這一點都不告知自己。
向巢連忙滿頭大汗地解釋道:“公女雖然曾被先君許婚給衛侯元,但宋衛交兵,衛國支持叛黨。兩國姻親算是自動解除了……”
南子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向巢的話:“南子所指的夫婿不是衛侯元,而是前些日子才定下來的良配,南子願以身許之……”
她的桃花眸子帶着笑,看向了大殿之中,衆人隨着她的視線回頭。卻發覺趙無恤在殿內赫然。
莫不是,莫不是他!
向魋跳將起來,指着趙無恤狠狠地說道:“好啊趙子泰,你果然與南子有姦情!而且是在國喪期間公然!”
趙無恤與南子之間關係非同一般,宋國諸卿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來,但既然兩人表面上一直恪守禮節,沒有做出什麼越軌的事情,他們自然也就不明說了,孰料……
若真如此。兩人竟然私定終身,真是個虛僞的僞君子啊。
“子……子泰?居然是你?”司馬耕也驚愕無比,隨即走到趙無恤身旁壓低了聲音說道:“你應當知曉,至少得是一國之卿,方有資格迎娶宋國公女……”
樂溷也用不解的目光盯着趙無恤看,那意味不言自明:正室夫人只能有一個,你若是要娶南子,那將置樂靈子於何地?難道要做滕、妾?這是司城樂氏無法接受的事情。
方纔只過了短短瞬息,但趙無恤手心裡全是汗水,他知道自己賭對了。面對殿內衆人的猜疑目光,面對向氏兄弟的惡意指責,他坦然地笑道:“二三子勿看了,公女的夫婿。絕不是我……”
衆人面面相覷,不是你,那還能是誰?
夫差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從始至終都被人耍了,他惱怒地發問道:“也不知是誰,竟然能得到公女的垂青。難不成他身份要比我高貴,才幹要比我出衆,誠意要比我深厚?”
“太子說對了,我的夫婿的確樣樣都強過太子……”
南子輕擡螓首,用一種戀愛中少女特有的癡迷目光看着上方,彷彿穿透飛檐屋頂,看到了自己中意的情人。
“他的宗族血脈高貴,從混沌之初便如此,太子縱然是宗姬子嗣,卻不及億萬之一。他皇皇在上,深幽且遠,但目光慈愛,待我如父親,降下雨露滋潤養育;他沉沉在下,以厚德承載萬物,爲黎民提供衣、食、住、行;他潺潺跋涉在宋國境內,東流不復返;他不分日夜,屹立在前爲我遮風擋雨;他行蹤神秘,叫人茫昧茫然,無處尋覓,卻又無處不在,無論生、老、病、死,總有無數人在念叨他的名字……”
夫差啞然:“這世間竟有如此人物?他是哪位君子,哪國諸侯?亦或是周天子?”
“都不是。”
南子解下了面紗,傾國傾城的容顏讓夫差一時失神,她的確是夫差此生見過的最美麗女子,素色的孝服下,是嬌豔含苞的紫色鮮花,自己的夫人季子與之相比,簡直就是澤邊的野草。
“他們甚至不是凡人。”
她看了趙無恤一眼,這是從他那兒得到的鼓勵和建議:“我在出殯之日的前夜已經向大巫立誓,要將自己終生奉獻給天帝,奉獻給鬼神,奉獻給宋國的山川社稷!”
吳宮雖好,能比得上如此自由快活的歸宿麼?
她激動得手指顫抖,聲音卻堅毅異常,從今天起不再是一個單純的弱女子,她將承載神性,一言一行都會被人頂禮膜拜。
“君上、諸卿大夫、吳太子、還有……趙小司寇……我,公室長女南子,便是下一任宋國大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