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句吳夫人季子是宋景公之妹,不是女兒,記錯了
“這又是何物?”
八月秋寒,連徐地也開始颳起大風,但吳國太子夫差卻依舊不懼秋寒。他身穿短甲,斷髮文身,箕坐於蘆葦蓆上,好奇地看着漆盤中呈上的東西。
夫差面前的少年十五六歲,名爲邢敖,本是中夏人士,是行人屈氏的子侄,被進獻給夫差作爲侍從。他爲了討得夫差歡心,遂從吳俗斷髮雕紋,但口音卻帶着幾分北意。
邢敖恭敬地彙報道:“這種粉食是趙司寇在晉國時讓人做出來的,形似圓月,故稱之爲月餅,在八月十五月圓時望月食用最佳,寓意舉家團圓……”
夫差頷首,一邊往嘴裡塞着月餅,一邊仰頭看已經上了桂樹梢的明月:現在已經是八月十五。
闔家團圓麼?夫差的母親本是吳王寵妾,因爲宮中演武時亂行被孫武斬了,他的兄長太子波已經死去多年,阿姊滕玉也因爲莫名其妙的理由自盡,在姑蘇城內,已經沒有值得他牽掛的親屬。
至於父親闔閭?從他當着大行人伍員的面,說夫差“薄恩寡幸,愚而不仁,恐不能奉統於吳國”開始,夫差對他便再無過多的情感。
僅僅還剩幾分小輩對長輩的崇拜。
因爲他的父親,已經取代楚王南方霸主地位的吳王闔閭是個計劃明確的人,奪取君位,西伐強楚,南滅于越,北謀中原,這是他一生的四個大志。
彗星來的那一夜,專諸手持魚腸劍刺殺王僚,幫闔閭實現了第一個目標。伍子胥帶着滅族的仇恨入吳,孫武得到了施展兵法的機會,讓闔閭實現了第二個目標。現如今。淮上、徐舒諸侯都已經被吳滅得一乾二淨,楚國也害怕得遷都避讓吳國鋒芒,只剩下越王允常還在與吳爲敵。
大行人伍員是滅越的主要支持者:“句吳與于越接土鄰境,同氣共俗。言語相通,大王滅其國,得其地則可治其民。”
大宰伯嚭則對楚國和中原的富饒念念不忘,對山林草澤遍佈的越地毫無興趣:除了越地那些頗有野性,卻姿態誘人的女子。夫差被立爲太子雖然多虧了伍員的功勞,但他內心裡,則是比較認可伯嚭的。
中原代表先進,代表富裕,吳國的未來必定是北方,而不是南下浪費時間。
吳王闔閭卻不覺得兩個目標有所衝突,他一面積極籌備對越國的戰爭,一面與楚國爭奪陳國,幫助自己的附庸蔡國遷都州來,還準備將手伸到郯、莒、宋等更北面的地方去。
瞌睡時來了枕頭。恰逢此時,從宋國傳來內亂的消息,宋公欒情況不明,吳國中樞立刻做出反應。
儘管伍子胥和孫武都力勸吳王讓民衆休憩幾年,然後滅掉越國,但吳王闔閭卻不顧進諫,點了太子夫差去徐地徵兵,然後開到宋吳邊境觀察局勢,若是宋國可圖,則可以一路打到商丘去。
吳王爲夫差迎娶的正室夫人季子。正是宋公欒的親妹,宋國公室同室操戈,作爲親戚,吳國捲入理由充分。夫差作爲吳國與宋國聯繫最緊密的紐帶。又是可以統兵出征的太子,這項任務自然就落到他肩上去了。
雖然夫差談不上多喜歡那個整日顰眉的夫人,她整日抱着那個簋思念商丘,思念彭城,思念泗水,上面的銘文:有殷天乙唐孫宋公欒作其妹句吳夫人季子簋。都要被磨得消失了。
夫差可不是他那個因情而死的兄長太子波,若是季子就這麼發愁死了,他只會爲她空三年夫人之位,然後便能再擇美妾侍候左右。
他明白自家父親對北方的雄心,此次派他去宋國,纔不是什麼扶助親戚,而是想要藉機控制宋國!
因爲欲霸中國者,必爭宋!
夫差收回了思緒,嚥下了可口的中原點心,朝邢敖招了招手,讓他靠近幾分:“我聽聞你先前的主君趙無恤也在宋國,來和我講一講,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
邢敖乖巧地膝行前進了幾步,他自從抵達吳國後,過去半年一直在做轉運鹽、銅、錫和翻譯之事。趙無恤過去幾年的培養見了成效,他君子六藝都皆通,尤其是駕車技藝超羣雖然這在河道縱橫的吳國用處不大。
他的伯父屈無忌在觀察他許久後,認爲的確很有才幹,可以委以重任,竟真的將他引薦給太子夫差做侍從,還說要爲他向太宰伯氏說一門親事。
邢敖惶恐之餘也牢牢記着趙無恤的囑咐,讓他好好注意夫差、伍員、孫武三人。現下除了孫武神龍見首不見尾外,其餘兩位都見過面了,相比而言,他還是更願意和夫差接觸,因爲永遠陰着臉,自負則傲然的伍員總是讓他不寒而慄,彷彿自己的秘密任務被其看穿了一般。
夫差則不會這樣,只要說着好話,奉承着他,邢敖便能得到賞賜,甚至執行趙無恤的秘密任務也更加方便。
所以邢敖儘管對夫差直呼主君之名有些不滿,卻很好地掩飾着笑了笑:“趙小司寇果斷而銳意進取,又不乏仁義,尤其是待家人,待治下民衆極好……”
眼看夫差臉色有些不快,他連忙轉了口風:“但也僅僅如此了,不如太子多矣。”
“是麼?”夫差眯着眼睛不以爲意,隨即又拎起一塊月餅道:“我想着也是,這粉食雖然味道獨特,卻華而不實,一如中夏的君子們……我還是習慣江南的稻飯魚羹,材料質樸,但鮮美回味。”
他騰地站起身來道:“走罷,吳國的犀甲兩千已經在邊境集結完畢,我這次要帶着你過去,爲我引薦一下趙小司寇。”
邢敖大喜,方纔對夫差逢迎之餘,他心裡卻一直迴響着一首《黃鳥》:此邦之人,不可與明。言旋言歸,復我諸兄。
伯父屈無忌將他帶到吳國來,名義上是迴歸邦族,然而在邢敖心目中,趙氏君子,纔是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兄長!
他接着問道:“僕臣可以帶着屈氏的族兵去爲太子助陣麼?”
夫差對屈氏那些車兵不屑一顧,自從孫武入吳訓練大方陣步卒後,這個兵種已經無人重視了,但去拉拉在宋境搶掠的財務還是可以的,於是他擺了擺手:“帶上吧……”
邢敖高興不已,不單單是因爲能再度見到君子,傳達自己對阿姊的思念,更重要的是,他這次能在所帶的兵卒裡夾帶上從羣舒尋來的鍛鐵匠人!
那個鍛鐵匠人自稱是歐冶子的弟子,在逃避楚吳兩方的追捕通緝,看上去的確有幾分本領,這樣一來,也算是完成司寇的使命了!
但夫差下一句話又讓他渾身惡寒。
“宋國內亂的兩方樂大心、向巢同時向吳國發來求援的帛書,我究竟要去救誰呢?”夫差笑得意味深長。
“敖,你來說說看,和趙無恤爲友,亦或是爲敵,究竟哪個更有意思?”
……
八月秋高,大雁從北飛來,燕子歸向南方,羣鳥儲藏食物過冬,而南子也從高臺上醒來。
高處不勝寒。
舉目四望,宮闕樓閣依舊,南子不由一聲嘆息,夢中的自由是假的,她被囚禁於此,已經快一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