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提前完成提前發,晚上還有一章
等樂溷的探望結束告辭而去後,樂大心又在榻上躺了一會,但當宅院大門一關,他便立刻招呼兩個兒子過來說道:“樂溷去了麼?”
“去了。”
“善!他一定是受人指使,來探聽吾病之虛實。見了今日情形,歸去回報消息,向氏兄弟和公女必不忌我矣,蕭地的兵卒都召集了麼?”
“稟父親,已經召集了,足足有一師之衆!”
“公子地、公子辰那邊呢?可傳來消息了?”
“兩位公子帶着公族和大量國人去了匡地,召集邑兵,正準備歸來,也有一師之衆!”
樂大心欣然起身:“善!只待立秋那日國君命衆臣出城祭祀之時,便可圖之!”
他先前的糊塗與衰老一掃而空,只剩下一對鷹隼也似的眼睛閃着精光。
“國君是我扶持上位的,他就像是太甲,受奸佞小人離間,既然如此,我就不得不做一次伊尹了!”
……
孟秋七月有立秋的節氣,立秋前三天,宋國太史算定時令,稟報宋公說:“某日立秋,金德當令。”宋公按照慣例齋戒,準備迎秋。可到了立秋當日,宋公因爲身體抱恙,令向氏兄弟和諸位卿大夫在西郊設壇祭祀白帝,已經對樂大心放鬆警惕的南子也代表國君同行,然而就在這一日,宋城內竟出了大事……
政變在所有人都未想到的情況下發生。
樂大心帥數百家兵突然發難,而一直被向氏和南子逼迫,除了逃亡,亦或是反叛別無選擇的公子仲佗、公子石彄以宋公的名義舉行兵變。對向氏早已不滿的公族近支紛紛響應,他們包圍了宮室,控制了國君,然後關閉各個城門,率兵佔據武庫,並派人出城據守睢水浮橋……
所以當去西郊祭祀少昊的人問訊趕回時,便只能面對緊閉的城門。以及城樓上器宇軒昂,在朝他們念檄文的樂大心。
執政的聲音老邁卻依舊不失洪亮:“牧誓上說,牝雞無晨,牝雞是沒有在清晨報曉的;若牝雞報曉。說明這戶人家就要衰落了。現在國君受了小人矇蔽,只聽信公女南子之言,輕蔑廢棄同母兄弟而不任用,卻對向氏等叛逆餘孽推崇尊敬,以他們爲卿士、大夫。這些人施殘暴於公族、國人。違法作亂於商丘。現在,我作爲宋國執政,欲驅逐君側之惡人,奉天命進行懲討!”
他們已經控制了國君,所以討得虎符,力求將自己的叛亂合法化。一日之內,宋城變了天,六卿之中,樂大心和公子辰是一丘之貉,大司城樂溷受君命去了黃池防備鄭國人趕不回來。大司寇皇瑗選擇了自保中立,只剩下向巢和向魋兄弟連忙奔赴城西調集向氏族兵。
向氏一門兩卿,實力並不弱,在最初幾日的戰鬥裡尚能佔據上風,但隨着公子地、公子辰的援軍從西面趕到,樂大心的蕭邑兵從東面趕到,三方夾擊下,向氏敗北。
他們五兄弟是樂大心號召宋人羣起而攻之的罪魁禍首,落入敵手絕無生機可言,於是便只能朝位於宋國西北面的領地鞍奔逃。司馬牛則準備奔魯,去向自己的老師孔子求助……
樹倒猢猻散,而另一個被列在靠前位置的禍首,則是公女南子。
這是一次不亞於華向之亂的大叛亂。南子雖然喜歡玩弄權謀,但畢竟長於深宮,哪裡見過這般廝殺的場面,頓時傻了眼。
向氏的先勝後敗導致了潰散,南子的車駕也失散在人潮中,樂大心讓人在商丘周圍大肆搜索。揚言要抓獲南子後立刻將她嫁到衛國去。她不得已,只能緊緊抱着被己方單方面宣佈爲太子的堂弟公孫糾,在幾名宮甲的護送下逃進了司城樂氏位於城北郊外的宅院內……
……
這座屬於樂氏的小型堡壘,被地人稱之爲”趙丘“,是座土石結構的堅固塢堡。
土石結構的望樓在莊園四角樹立,雖然牆高有限,但卻非常結實。乾燥小丘上的倉稟被各地買來的糧食裝的滿滿的,能保證粟支一年之用,但凡商丘有事,這裡是天然的避難地點。樂大心之亂後,路過此處避亂的宋國士大夫們都感慨建立堡壘的人真是遠見卓識。
這兒正是三年前趙無恤在宋國的立足之地,也是叛亂後樂靈子在一衆留守家臣護送下避難的地方。
南子被前來追捕她的公族之兵緊追不捨,逃入趙丘後才鬆了口氣,外面的人都被擋在強弓勁弩之外,而此地的女主人樂靈子依舊身着素衣,在這兒靜靜地等着她來投奔。
她本可以早早逃離,卻一直等到了現在。
南子沒了往昔的豔麗與卓爾不羣,她頭髮散亂,面色蒼白,能夠攪動乾坤的九尾青丘純狐成了一隻怯怯需要人保護的小狐狸。
樂靈子嘆了口氣,她曾見南子起朱樓,眼看她長袖善舞,賓客滿堂,今日卻又眼看她樓塌了。
以涉世不深的心機跟右師那樣的老政客玩弄權勢,終究是敵不過啊……
南子看了看樂靈子,兩女一時無言。
她又瞧了瞧比她更加怯懦害怕的公孫糾,心裡一陣厭煩。她苦心挑撥樂大心、四公子與向氏兄弟之間的矛盾,這一點上她成功了,但隨之引發的動亂和火拼卻連同她依靠的樹林一起吞噬。
“一切都完了。”
向氏敗北了,國君父親被老逆賊樂大心控制了,連她平日裡不屑的司城樂氏也無法回援,在宋國,她失去了一切可以憑藉的對象。沒了借力的藤蔓,終究只能無力地癱軟倒地,無論上面能開出多麼美麗的奼紫嫣紅,都只是別人的附庸而已,這就是她南子的寫照。
接下來,她便只能閉着眼等待命運,被強行帶回宮中,強行嫁到衛國,用身體和媚術取悅衛侯元那棵生蟲垂死的老槐樹,希望還能依附到他身上?等到他死了。自己還能仰仗誰?繼續勾引衛國的各色卿大夫,爲了在朝堂廳室裡求生存而人盡可夫麼?
像美女息媯一樣,或者連息媯都不如,只能效仿夏姬?
那樣的話。好歹能求得一條活命。
門外響起了金鼓齊鳴,還有防守者的高呼,弓矢釋放的微響,以及門口處傳來的巨大撞擊聲。
砰砰砰!趙丘的正面已經被包圍,這座亂海里的小島。也在狂風駭浪下飄零不已。
公子糾嚇得抱頭大哭,南子也苦惱地按着自己的太陽穴。
不,無論是息媯還是夏姬,那都不是她想要的未來。
哪怕是三尺白綾,也好過苟延殘喘!
“靈子,求求你。”
南子垂淚,看着依然淡漠而無懼的樂靈子,她彷彿一朵永遠獨立綻放的夜來香。司城樂氏實力尚存,也不算樂大心的死敵,那些叛逆不大可能非難她。所以她其實沒太大危險。
“你的醫術能救人,也能殺人,有沒有這樣的毒藥,能讓我死後依舊帶笑的那種!”
樂靈子輕撫她的手,沉默半響後,淡淡地說道:“有,只需片刻,阿姊便能如願。”
……
南子梳妝完畢,髮髻梳理得一絲不苟,銅鑑裡的她恢復了往昔的雍容。
她慘笑道:“夏亡以妺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夫美女者,亡國之物也。妹喜年代久遠,且不論。靈子,你知道妲己是怎麼死的麼?”
作爲殷商之餘,宋國的女子怎麼會沒聽說過那段往事?或許周人對有蘇氏之女有許多非議,但宋人卻暗暗帶着點欣賞。
樂靈子一邊配置着毒藥,一邊答道:“帝辛戰敗於牧野,於是奔命於朝歌。登鹿臺之上,伴隨着三萬枚美玉一起自燔於火。妲己則不願讓烈火毀掉容貌,於是自縊而死,與帝同休。周武王登上鹿臺後,用黃鉞斬下帝辛之首,懸在太白旗上。又用玄鉞斬其首,懸在小白旗上,展示給三軍和殷民看……”
“那褒姒呢?她是怎麼死的?”
“未死,被犬戎擄走後不知所終,據說秦人擊戎,曾見過褒姒,她爲犬戎王生了兩個兒子,依舊悶悶不樂,輕易不笑……”
南子頷首,桃花眸子般的眼睛微眯:“爲何不笑,身而爲尤物,若是沒了笑顏,那還有何意思?我還是喜歡妲己的死法,任由天下人唾棄也罷,毀謗也罷,但她卻足夠壯懷激烈!可惜沒有像帝辛那樣的英雄陪我一起死。”
樂靈子看了她一眼,將手裡的東西遞了過去:“藥好了……”
紫色的溶液盛放在閃爍光芒的金色杯盞中,倒映着南子美豔的臉,甚至是她眼睛裡細密的恐懼。
“這藥真能讓我死了也帶着笑?”
“它長得像芹菜和茛草,開白花,但汁液溶於水後卻是紫紅色的,服之立死,死後帶笑。”
南子眼裡泛出了期盼又害怕的光:“好,那樣便好。”
溫柔鄉是英雄冢,南子沒聽過這句話,但打小卻也癡心妄想,自己的容顏和身姿能否葬送一二不世英傑?那樣的話死也無憾了……
也罷,此生便如此罷!
一舉袂,一仰頭,紫色的汁液入喉,金盃落地,美人眼神迷離,衣衫半露,整個人癱倒在樂靈子的懷裡。
她青蔥般的柔指挑着一枚晶瑩剔透的玉環,另一隻手臂則攬着樂靈子的脖頸,咬着她的粉潤的耳垂,吹氣如蘭:“若是還能見到趙無恤,替我將此物交還給他,再告訴他,這是趙造父之玉,這塊玉有段往事,藏着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