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下午還有一章
順流而下,輕舟飛快,令狐博一覺醒來,太行王屋便看不到影子了,再昏睡半宿,孟津已過,棘津在望。
先前令狐博適應不了搖搖晃晃的行船,路過孟津時趴在桅欄邊朝狂風中吐個不休,還差點落河,總算是死命抓住一根纜繩,三名船工才把他安然救回船艙。而現在,他的氣色倒是好多了,雖然比起他自安邑啓程時,整個人瘦了一小圈,但差不多恢復了原有的神采。
今日天氣晴朗,舫舟像蜻蜓般在水面漂浮,槳葉整齊劃一地起起落落,船工們唱起了幾百年來在大河上流傳的歌謠。
“誰謂河廣?曾不容刀。誰謂宋遠?曾不崇朝。”
若是趙無恤在側,一定會說這詩頗有後世兩岸猿聲啼不斷,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想象力,在船工奮力划行下橫渡大河,宋國不遠了
這當然是誇張,但當河面變得越來越寬時,令狐博被告知:棘津快到了。
棘津位於州縣以東,牧野之南,是晉國通往鄭衛齊宋魯諸侯的交通要道。這裡原本由範氏控制,現在作爲戰火完全熄滅前暫不嚴懲範氏的補償,這個渡口被晉侯做主許給了立下大功的趙鞅。
在晉侯和趙氏的壓力下,範氏不得不做出讓步,但據說範吉射已將此事視爲奇恥大辱。因爲這還是兩年多前範氏世子溺水而亡的地方,每年冬月範氏都會在此祭祀亡子,現如今卻被仇人趙氏奪走……
“棘津到了”
剛過正午,一座小邑出現在眼前。在棘津登岸補充水食的時候,令狐博還上去轉了轉。
在換了主人後,一切都開始重新建設,趙鞅似乎是打算將此地打造成扼住大河咽喉的壁壘,一大批兵卒和工匠勞役來到這裡修建城邑。但因爲剛剛起步,它狹小得跟令狐博在安邑外的莊園差不多,簡陋的夯土牆垣環繞着高大的烽燧。再往外,似乎還打算修築一道石頭牆。
兩岸的裡聚邊,漁船正在曬捕獲的魚兒,還有庶民划着單體舟想向經過的商船推銷用鹽醃製的魚乾。空氣裡有一股淡淡的腥鹹味道。
聞着這股味兒,令狐博又開始思索趙無恤的購鹽之策了,這次貨殖之爭,西魯不再缺鹽,卻扼死了午道。濟水,濮水三條齊人賴以貿易的生命線,齊國恐怕是要輸了?
但他也聽說,齊國前些日子開通了從鄭衛直航高唐的大河航線,商賈航行絡繹不絕,如此看來,勝負尚未可知啊
想到自己可以去西魯見證這場沒有刀劍甲兵,只有鹽瓷車船的大戰,令狐博頓時打起了精神。
回到碼頭時,十餘個碼頭邊停泊着新到的船隻。共計十餘艘,而魏氏運鹽的貨船則被勒令挪到了邊上。
“是什麼人,居然能叫魏氏商船讓位”
令狐博有些惱怒,但過去一看,卻一下子愣住了。
新來的幾艘船中,前幾艘不過是常見的舫船,但接下來卻不一般:最大的一艘船長九丈,船身修長,被塗成了棕色,其首尾高翹。上置有甲板。甲板下面的船艙內有讓槳手划槳的槳位,甲板上有服色各異,手持弓箭,短戟。繩鉤的衆人。見水陸攻戰圖
尤其醒目的是,船首上懸掛一面黑色旗幟,中央繡了一個白色骷髏頭,還有兩根骸骨在其下交叉,頗爲奇特……
令狐博凜然,周圍的商賈也在悄悄議論:“這並非載客載貨的。而是戰船啊”
按照規格,船長九丈六尺,屬於“中翼”級別,能容六十人。中翼分爲上下兩層:下層容納擊楫行船的劃手;上層是船內進行戰鬥的兵卒。它船型瘦長,槳手多,依靠槳的力量前進,速度很快。
這艘“中翼”級別的戰船是船隊的核心,旁邊還有數艘似乎是漁船改造的單層輕舟扁舟護衛,同樣不載貨物,上面站着手持弓箭的人。
武裝化的船隊,在湖澤遍佈的楚吳南方,乃至於大野澤附近十分常見。但在大河之上,除了齊船偶爾過來,很少見到……因爲對於秦晉等北方大國來說,水戰,是件十分新鮮的事情。
更何況,那中翼上的人打量商船的眼光,簡直就是猛虎視羊,隨時會撲上來撕咬一番的模樣。
他們不似商賈,更非尋常兵卒,而像打家劫舍的盜匪……真不知道盤查極其嚴密的趙兵爲何會放他們上岸,還佔據了最好的停泊位置。
令狐博嚥了咽口水,正想和旁邊噤若寒蟬的商賈們詢問這些人的身份,卻見那艘中翼上鑽出一身量極高,模樣俊美,眼神彪悍的猛士來。他對軍吏裝扮似乎不太習慣,理了理衣襟,看着在太陽下閃爍着淡綠色光芒的大河,這才慨然說道:
“誰謂河廣?一葦杭之大野澤的蛟龍到了大河之上,依然還是水裡的霸主”
……
時間進入三月末,雨水再度稀稀疏疏地落下,齊國因爲被趙無恤橫絕濟水濮水,又阻斷了午道,不得已開通的大河航道已經通行了整整一個月。
他們成功突破了封鎖
齊國因爲靠海,航運發達,在少海渤海沿岸的船隻不少,進入大河後在老船工的帶領下很快就熟悉了水文情況。大河寬廣,又沒有暗礁,所以最初時通航順利。
從鄭國衛國出發的船舶順流而下,直達夷儀,再到高唐登岸,就可以順着塗道抵達臨淄。一時間這條新開闢的航道上商賈絡繹不絕,硬着頭皮走濟水濮水和午道的人變少了許多。
當然,陳氏也從這條新航道上賺取了不少稅收,同時也加大了齊侯對他們的倚重程度,提出這條建議的陳氏世子陳恆一時間在國內名聲大震。他不僅被齊侯賞賜,還被齊國的卿大夫們吹捧爲能與晉國趙卿之子,魯國小司寇趙無恤相提並論的年輕一輩翹楚。
“魯國鹽路已絕,不僅魯城市肆上鹽價大漲,而且一些地方還鬧了鹽荒,趙無恤府庫中的存鹽想必即將耗盡,我看他是撐不了多久了。”
“齊商已經在陶丘向曹伯施壓。向大司城納賄,想必不久之後,曹國便會棄暗投明,斷絕與趙氏。與晉國的關係,歸順齊國。只要如此,海鹽便可以再運到陶丘去貨殖了,當然,價錢須得增加許多。”
齊國的卿大夫們將前景想得很美好。以爲自己必勝。畢竟從管子時代起,除了晉國人太過強勢的那幾年,齊人的鹽策大棒少有不管用的時候,一打一個準,小邦最後都得乖乖服軟。
然而到了三月末,一個又一個壞消息卻從外面傳來。
二月底,趙無恤的商賈端木賜宣佈,以後趙氏特產的瓷器只能以鹽來交換,其餘穀物錢帛,乃至於金玉一律不收
此言一出。整個中原嚮往精美瓷器的貴族們都受到了震顫,無鹽的士大夫們罵聲一片,然而領地內產鹽的諸侯和卿大夫們卻欣喜若狂。都不用西魯派遣商隊,自己就組織人手運鹽入曹魯,畢竟端木商人已經說了,鹽船鹽車,一律免稅
如果說零星前往西魯的鹽商帶來的鹽只是少數,僅能算杯水車薪。那來自晉國魏氏,吳國淮海的幾百鍾鹽可算是解了西魯的燃眉之急這兩方與趙氏關係親密,若是有利益可掙。幫襯一把也無可厚非,雖然質量數量差了齊國海鹽許多,但卻足以勝過土鹽,穩定了陶丘和西魯的鹽價
唯一讓齊國人感到安慰的是。雖然趙無恤也向莒國求鹽,但莒子卻拒絕了他
究其原因,還是因爲莒君狂是齊國人扶持復位的。
魯昭公十四年前528年秋八月,莒著丘公卒,莒子狂居然面露喜色,不表現出悲傷。於是敏感的莒國人不高興了。便在公族中野心者的煽動下將莒子狂驅逐,他逃到了齊國,得到齊侯的庇護。
到了魯昭公二十三年前519年,新登位的莒子庚輿暴虐,他喜歡鑄劍,每鑄成一劍還拿喜歡人來試劍鋒利與否,一月裡殺了幾十人。國人這下覺得還是德行有虧卻不動輒殺人的舊國君好,於是齊國便乘機支持莒子狂回國復位,庚輿下臺後逃到了魯國,莒國從此變爲齊的與國。
所以說,雖然有吳國北進的影響,但現在的莒國大致是親齊的,同時因爲庚輿在魯,加上歷史上的原因,莒國又是仇魯的……
於是感恩齊侯的莒子一口回絕了趙無恤的請求,拒絕將琅琊等地的海鹽賣予西魯
齊侯本來因爲趙無恤輕而易舉就解決了鹽荒問題氣得不行,聽到莒國的忠誠後不由老懷大慰。他之前扶持魯昭公宣告失敗,但之後扶持衛侯,扶持莒子狂都取得了成功,兩國現在都是齊國忠誠的盟友,並沒有因爲雪原大敗而改換陣營。
畢竟晉國內部多事,能戰勝於疆場,卻無法及時擷取勝利的果實,反倒讓齊人在夷儀站穩腳跟,取得了戰略上的優勢。
現在的大河運輸,便是明證
然而齊侯卻沒能高興太久,一是因爲齊人漸漸發現,莒子狂對趙無恤義正言辭的拒絕並沒有什麼實際的用處。
莒國大夫**性較強,以往帶着封邑投魯者不在少數,現如今他們眼饞趙氏的瓷器,看着其他鹽商以鹽換瓷,自己卻因爲國君的一句話失去這種機會,故十分不忿。在利益驅動下,他們也悄悄派人與西魯交易,三月運去的鹽起碼有一兩百鍾,而莒子狂竟不能禁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僅僅滿足於在齊國人面前做足姿態,宮室裡擺放的甄瓷卻與日俱增……
壞消息還不止一個,三月接近尾聲時,連大河的航運也出事了
僥倖逃生的齊商是這樣在陳氏面前描述的:“彼輩乘坐中翼黑船,懸骷髏旗,自棘津以下橫斷大河,齊船但有過者,無不被劫掠商賈談之色變,稱之爲河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