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衛國的亡臣褚師圃所說的,衛國右軍的主帥王孫賈是個聰慧而謹慎有餘的人,在和趙兵洮邑的前鋒稍稍接觸,損失了數百人後便引軍折返,再也不冒險靠近。
對方的甲冑,對方的旗幟,還有那連營數裡的竈火數量,都讓他篤定,自己已經咬住了趙兵主力,他們休想引誘自己過去接戰,可也別想輕易離開。
所以衛侯派傳車送去給齊國大軍的情報便成了這樣:趙兵被衛軍糾纏於洮邑、清丘一帶,還望速速前來會戰。
此舉正中齊侯杵臼想在雪落前速戰速決的下懷,他大喜之下,便放棄了圍攻秦邑和甄、廩丘,不顧越過敵境饋糧的危險,浩浩蕩蕩的四萬大軍一路南下,戈矛高舉,旗幟飄飄。誰料剛到這裡,就碰到了趙兵先鋒,吃掉了他的五十乘先頭部隊。
“此地離洮邑有百里之遙,衛人方纔信誓旦旦地說趙鞅在那一帶,如今趙氏炎日玄鳥大旗卻突然出現在此,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齊侯杵臼暴跳如雷,突然和趙兵相遇讓他有些不安,畢竟趙鞅的善戰和勇敢是出名在外的。
“衛人的消息是幾日前送達的,也許就在那不久後,晉人便聽到了吾等進入西魯的消息,於是不顧衛人在身後追趕,連夜回到了此處,想尋一座堅城阻擋吾等?若真如此,彼輩卻是失算了,他們錯過了廩丘。如今還當緊追其後,切勿讓彼輩遁入高魚、鄆城等邑,只能在野外與吾等對戰!”
就在高張一籌莫展的時候。陳恆的一番頭頭是道的分析卻讓齊侯轉憂爲喜,立刻部署齊軍形成了鉗形的兩路,朝一擊既退的趙兵發動了追擊。
當晚,他們在高魚邑附近追上了敵人的尾巴,但卻是趙兵先發動了攻擊。
透過高高的牆垣和月光照耀的田野,高魚邑內可以看到兩軍交火的地方。趙兵大概認爲能趁夜色不備或齊人有所鬆懈,結果大錯特錯。齊國的數千弓手們放出一陣陣密集的火箭。飛矢在田野上空噝噝作響,落下時點燃了枯草。遠遠觀之有種別樣的美,卻並未插中多少活着的目標。
“晉人的突擊毫無效果,敵軍遺屍累累。”雖然陳恆在請功時如此說,但第二日清點戰果時。齊人只發現了幾具趙兵屍體。昨夜的戰鬥很快結束,倖存的敵軍在黑夜中遁逃無蹤,雖然殺傷不多,但這終歸是一場振奮人心的勝利。
當齊人再次重振旗鼓,準備繼續追擊敵人時,齊侯得意洋洋地詢問陽虎對此戰的看法。
“晉人已經窮途末路了,君上已經將西方和北方的道路都封死,直接將趙兵逼向濮水,等到達河流邊上。彼輩便插翅也難飛!”消瘦了不少,威風不再的魯國亡臣陽虎如是說。
齊侯很高興,但陽虎行禮的真正所想卻不是這樣:“這根本不像突圍的進攻。只是趙卿以指尖輕輕一彈,彷彿是挑逗齊人繼續深入一般。”
陽虎在去年夏天才見過趙鞅一面,印象極其深刻,覺得以他的性格,若是真心想戰,只會收緊手指。成爲青銅一般堅硬的拳,對準齊軍薄弱部位猛烈轟擊。強打出一條路來,而不是做如此窩囊的敗退。
可在齊侯面前,他是不敢說真話了,什麼“主賢明則悉心以事之”也是他胡謅的假話。齊侯此人一遇到勝利就會變得剛愎自用,陽虎着過上次的道,纔不會自討沒趣,他一面在齊軍中充當參贊之責,一面觀察着形勢,尋找脫身的機會!
到了第三天,機靈的陳恆發現趙兵遺留的營火和竈火居然比前一日大大減少,更是大喜過望。
“趙兵竈火大減,前日萬餘,昨日一萬,今日只有*千,大概是被吾等緊追士氣喪盡,那些在西魯和衛地強徵來的民衆開始潰逃了!”陳恆欣喜地說道。
齊侯撫着鬍鬚笑容滿面,彷彿看到勝利和霸主之位在向他招手:“然,一旦被迫回頭與吾等決戰,趙孟此次卻是要大受損失了!不知能否活捉他。”
衆臣紛紛加以祝賀,只有高張依然愁眉苦臉,擔心這擔心那。
“君上又要縱兵急追,也不知道後方的糧草輜車趕不趕得上大軍,軍中之糧,可只夠撐三日的……”
……
“昨日的潰敗倒是很有你溫縣兵的風範。”乘車站在犁邑廢墟外,看着裝作劫營,隨後又詐敗歸來的侄兒趙廣德,趙鞅一邊爲他拂去衣甲上的泥點,一面縱聲大笑。
雖然膽小的趙廣德已經從連木劍都不敢握的無能貴族變成了能提着重兵蹬車督戰的健壯少年,但和老爹趙羅一樣嗎,怕趙鞅怕得要死,比面對那些戈矛更加害怕,所以對趙鞅的打趣,他只是訥訥不敢言。
趙鞅感覺有些無趣,同時也有點不樂意,面容頓時板了起來:“只是傅叟與無恤的這個計策也太過窩囊,居然要老夫一路假裝退敗引敵深入,齊侯如今想必已經極其看輕我了!”
趙廣德差點嚇得咬了舌頭,連忙回答道:“只是暫時而已,只望堂兄能早日完成計劃,到那時,伯父便能回頭痛打齊軍了!”
趙鞅的鐵掌再次重重拍了拍他的頭,震得趙廣德頭盔下的腦袋暈乎乎的。
“你比汝父會說話多了,但願如此罷……”
原來,部署在洮邑一帶的,其實是和趙鞅、趙無恤達成協議後,利用遺留的旗幟和衣物僞裝成趙兵的曹軍,他們明明只有五六千人,卻虛張聲勢爲萬餘,在南方拖住了衛人,然後讓齊國聽信假消息疾行南下。
趙兵與齊人相遇後,裝作猝不及防朝東南方向撤退,一副想進入高魚、廩丘防守的架勢,可每次都顯得“只差一點”,這讓齊侯心癢不已,不顧危險猛追不止。同時趙兵較好的機動能力和不時能從各個城門緊閉的邑中得到的補給,使得他們腳步總是比齊人快那麼一點。
齊軍緊隨其後,方位越來越靠南,距離屯儲糧秣的大本營東阿、平陰已經足足兩百里,距離衛國那積滿粟米的都城帝丘也差不多是這個距離。這段距離,步卒快步行走得四天,滿載糧食的輜車得花費六天時間才能抵達!
又因爲要追趕趙兵,齊軍隨軍攜帶的糧草輜重,乃至於那些備用的過冬衣物落在了後方三四十里外,以一個師的兵力護送緩緩而行。
而從頭到尾沒露面的趙無恤,將全軍的八百輕騎集中到一起,靜靜地等待在廩丘以西的一處樹林裡,整裝待發……
他們東面那處平坦溪谷,營火點點,正是齊軍輜重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