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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平定去年十月的盜患後,趙無恤的勢力在魯國內部鬥爭中賺得鉢盆滿盈,聲名一時無兩,隨後他卻低調地蟄伏了半年之久。(.)
魯國西鄙外表看上去風平浪靜,但三邑內部,卻經歷着巨大的變化。
名爲“維新”的新政已經在三邑每一個鄉亭小邑推行開來,一千名全副武裝的常備武卒是逼迫鄉里地方勢力屈服的壓力。而無恤暫時允許各宗族對土地的所有權和控制,並從各家提拔年輕子弟進主邑爲吏,則是保證三邑合作的紐帶。
軟硬皆施之下,新政順利實行,無恤對封疆之內的控制力得到了很大的提升。最直觀的證據就是今年的春種、夏收之高效,還有名爲“春搜夏苗”的軍事演練。
“俗言道,故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同理,一農之事,必有一耜、一銚、一鐮、一耨、一椎、一鋥,然後成爲農。一女必有一刀、一錐、一箴、一鉢,然後成爲女。”
面對男耕女織的春秋社會經濟,趙無恤提綱挈領,提出應該改進生產工具。
女織方面,他前世壓根沒任何關注,所以不知道該如何改進,只能尋些孤弱的巧婦集中在織造坊做工,鼓勵她們發現些能提高效率的法子。
至於農事方面,這是任何文明的必要支柱,也是無恤勢力有經驗和基礎的事情,做起來自然駕輕就熟。
衛、魯兩國屬於兗州之地,西鄙地形較爲低窪卑溼,雖然土地不算特別肥沃,爲“厥土中下,土唯黑墳”,但農業水平卻走在時代前列。
畢竟周人祖后稷,本身就是農耕起家的部族,遷到魯國後也依然如此,一如他們在《魯頌》裡誇耀的“黍稷重穋。稙穉菽麥;奄有下國,俾民稼穡;有稷有黍,有稻有秬”,總之。這一帶有很濃厚的農業基礎。
所以趙無恤來到這裡後,看到田畝中的民衆使用的工具並不比霸主國晉人差,基本人手都有硬木製作的一耒、一耜,翻土的金屬工具銚則少些。
某些類型甚至比晉人用的更先進,比如他發現。廩丘人居然已經用上了鐵犁……
這並不算一份新發明,早在一百多年前的管仲時代,齊國管夷吾就有“美金以鑄劍戟,試諸狗馬;惡金以鑄鉏、夷、斧,試諸壤土”的說法。可知春秋時,冶鐵已經在中原逐漸發展起來,但冶煉出來的生鐵雜質很多,製作鐵兵器依然存在無法突破的技術瓶頸。可用來做農具,卻是可以的。
只可惜那廩丘農人的犁沒有犁壁,只能鬆土破土。不能翻土造壟,構造比較簡單,比起趙無恤前世在農村親戚家時見過的曲轅犁差遠了。既然還記得那種農具的式樣,在晉國時還讓人試製過,他自然不會藏着掖着不拿出來。
無恤雖然能提供一個後世成熟的工具式樣,卻無法讓冶煉技術也跨越百年前人,所以他依然只能走前人的老路,打算先用質量一般的雜質鐵來做粗糙的鐵農具。
魯國雖然極缺銅、錫,但冶鐵業卻漸漸發展起來了,在魯城。有兩處佔地頗大的冶鐵區域。同時在封疆之內,還有幾座出鐵之山,集中在泰沂山系以南的丘陵地帶,鄆城附近也有較小的一座。這類東西屬於山林川澤。一般來說若是沒有專門分給某個貴族,那便是邦國公有財產,歸大司空孟氏管理。
對於青銅,孟氏看得極緊,但對於出鐵之山卻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任由當地邑大夫開挖。究其原因。這時代用鐵來製作兵器的例子太少,不足以引起孟氏重視。
這時代大概只有晉、齊、吳等冶金大國,才注重鐵的管理和封禁。
無恤身爲小司寇,又與孟氏關係複雜,雖然雙方隱隱防備,卻還能坐下來談合作。何況孟氏也管不住魯國這麼多士大夫,只要無恤錢帛足夠,便能將在當地冶煉出的粗鐵一車一車往鄆城、廩丘運去。
在那兒,頗有些山林可以提供柴火,而別看鄆城沼澤遍佈,卻也有幾座層次較淺的石涅礦(煤炭)。
原料問題解決了,接下來便是如何製作。
因爲無恤對手工業作坊的重視,從魯城和宋國要來了不少工匠,與時代水平相同的冶金鑄造業便在廩丘建立起來了。共有數十名技藝嫺熟的攻金之匠,以及不少被罰爲隸臣的被俘盜寇隨時聽後無恤調遣,開爐冶煉、鑄造、鍛打。
不同於一般的卿大夫,趙無恤沒讓他們鑄造華美的禮器,如鼎簋等物,卻將攻金之匠分爲兩大類。一類負責青銅兵器的冶煉和鑄造,另一批人則要將鐵煉出,在陶模上做成農具,同時研究如何改進冶鐵技藝。
類似的事情,他在晉國時已經做過,因爲有了成鄉的經驗和教訓,無恤的農具改進政策在魯國推行了數月,十分順利。
到了春暖花開之時,至少在三邑周邊隸屬於趙無恤的公田上,木質的耒耜基本被淘汰。在私田勞作前,受僱傭有償來幫無恤躬耕的農人們用上了中耕用的鋤頭和鏟,還有類似耙子的鐵耨(nou),此物可有效地用於除草、鬆土、復土和培土。
還有一個大問題是牛馬的數量,三邑地處中原,自然比不上晉國與戎狄雜處,有許多牲畜的來源。
但無恤還將三邑的牛收集了起來,外加子貢從陶邑買來的不少水牛,有償發放給各鄉亭,配合曲轅犁耦犁使用。
他在公田處示範了一種“耦犁”之法。其操作方法是一人牽牛﹐一人掌曲轅犁,以調節耕地的深淺。曲轅犁的犁頭呈v字形,增加了犁壁,使用時可以將深耕和翻土﹑培壟一次進行﹐可以耕出代田法所要求的深一尺﹑寬一尺的犁溝,周邊的鄉亭紛紛效仿之。
計僑巡視過後欣喜地向趙無恤彙報:“二牛三人,開春時可管三四百畝田地的翻耕,耕作速度快,不至耽誤農時。”
無恤想到的則是,若是能在接下里一年時間裡實現城邑周邊田地農具的更新,三年內完全在三邑替換原始的耒耜。再加上代田法,那就能讓三邑農稼收成翻一倍!
生產力的發展也意味着能養活更多的人,更多的兵卒!
他還很重視鄆城地區的稻米種植,春秋中後期屬於溫暖時期。雨水充沛,氣溫比後世高了不少,大野澤又近在眼前,所以鄆城一直在種植稻米。
“比起粟、黍、麥,最能養活人口的。其實還是稻米……”
只不過若單吃稻米,難免會體內蛋白質不足,所幸這時代的農人們還在從事漁獵採集的附屬經濟。
有了去歲冬小麥的試種,代田法已經被部分地區接受並且在春耕裡付諸實際。春耕時無恤派了不少來源雜糅的子弟去鄉亭作巡視的農官,督促各邑和鄉亭播種。
在什伍制度的管理下,這項工作完成得十分能順利。現如今田裡長得青青的粟、稻、黍讓民衆看得喜滋滋的,今歲若無災年,等到秋天一定又是個豐收!
……
二月春種過後,就進入了爲期兩月的農閒之時,無恤也不讓民衆空閒着。而是準備進行名爲“春搜”的軍事訓練。
“農事完成的不錯,但軍事上也不能拉下,要知道,反映一個政權組織度最直觀的證據,便是徵兵的速度!”
趙無恤的這番話,讓負責去鄉亭徵召兵卒的軍吏們壓力極大。
《司馬法》曾言:凡是作戰:對全軍下達的號令,三天以內就要貫徹執行;對百人小部隊下達的號令,半天以內就要貫徹執行;對個別人員的指示,要立即執行。
從領邑徵兵,就晉國趙氏而言。一個裡一天之內就能徵召完畢,一個鄉要三天,一個縣得十天,整個卿族集結則要至少半月。這已經算極其高效的了。魯國的全國集結,至少得提前數月準備,再花一月時間,這還是在三桓不相互掣肘的情況下……
這也是春秋時代戰爭低烈度和不持久的原因之一。
然而“春搜”的演練裡,無恤三邑的徵召民兵集結,只花了三天時間。就將三四千人武裝了起來,隨時可以應付外敵入侵或者主動發起進攻。
這其中也有快慢之分,本來就被定位爲齊**事要塞,年年都有徵召作戰的廩丘是最快的,兩天。甄地去年被無恤徵召過兩次,適應武卒經驗後他們花了兩天半。唯獨鄆城最後,足足三天才將兵卒勉強統合起來,不過他們也是對趙無恤徵召怨言最少的人,只要多加訓練,一定還能更快些。
按照三邑的臨時律法規定,這些潛在性軍事力量,在農閒時每人每年都要有兩次在鄆城、廩丘、甄三城服役的經歷,以保證五百人的守軍數量不縮水。
此外,青壯年在十七歲傅籍後也必須服役,可以選擇做一個月的邑卒,或者去當一月民夫。民衆的精力有限,所以每次服勞役時只能集中力量修建一處公共工程,雖然三邑百廢待興,但無恤卻必須有取捨,於是他首選了疏通水利工程。
在這方面,甄、廩丘兩地比不上鄆城早先的河網縱橫,溝渠遍地,而鄆城的灌溉體系只需要修繕後便能加以使用。
於是經過一個春天農閒的修繕,鄆城水道河網疏通,連接邑北邑南的通道已經暢通無阻,各種溝渠也能正常運作。甚至還能讓趙無恤選派伍井率領“舟卒”們進行訓練,水兵多徵召鄆城鄰水而居,水性出衆者,其中有不少人還是捕魚的漁夫。
這纔有了五月初時,濟水河上的這場百舟競逐。
至此,趙無恤已經基本消化了三邑,騰空了口牙,便準備繼續尋找下一隻獵物了!
……
看完這場水戰演練後,無恤偕同屬吏們回到了鄆城望江樓臺上,他很喜歡這地方,可以遠眺如同兩條玉帶的濮水濟水,還有明如銅鑑,野鴨水鳥齊飛的大野澤,頗有幾分意境。
每次來這,他也頗有些自得。
“這是我的封邑!完全屬於我的領地!”
這裡的席案前,還鋪開着一幅麻紙製作的地圖,每每攤開它。趙無恤的自得便消失了,轉而變爲對領土更大的訴求。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他對張孟談如是說!
關於已經在魯國深深紮根的勢力未來將何去何從,向哪兒發展。倆人也有過不少謀劃。
無恤指着地圖說道:“如今吾等盤踞三邑,人口六萬餘,勝兵五千。北有秦邑、範邑與齊國相隔,東有高魚隔斷和鄆城的聯繫,西、南則是衛國。其中濮南之地已經派遣細作滲透過了。大澤周邊,盜跖手下有從卒七八千,人口四五萬。”
張孟談作爲無恤的二把手,對局勢分析得頭頭是道。
“如今司寇畢竟是魯國封臣,暗中讓中都宰爲司寇效命可以,但直接吞併卻無法做到。齊國沒有乘着陽虎之亂進攻魯國,如今兩國關係雖然尚未彌補,但已經有所緩和,吾等實力微小,主動攻齊是自取滅亡之道。不可爲也。衛國現在居然還未叛晉,衛侯一直都在忍耐啊,但我估計他深恨被辱,絕對等不到今年秋天便會與晉翻臉。”
張孟談爲無恤謀劃,對於主君的利益比晉國的利益看得更重要:“到時候晉、齊再度爲爭衛開戰,希望與齊國毗鄰的中行氏能吸引齊軍主力,到時候司寇便能從中漁利,在衛國濮南近百里地域佈下的棋子也能一一生效了。”
無恤沉吟:“所以短期內,我依然只能穩固封邑,同時開拓大野澤羣盜!”
但離無恤最近的大野澤盜跖。也是頭長滿了尖牙利爪的覓食者,入夏後也在瘋狂地捕食,這一口若是想咬下去,可不大容易……
無恤將一千常備的武卒安排在鄆城。專門爲防備盜跖劫掠而來,不過今年盜跖似乎轉了性,開春時,開始來試探鄆城防務,武卒與羣盜打了一仗,在陸上對戰羣盜一敗塗地。但武卒望着敵人帶着傷員坐船而逃,卻也只能眼巴巴看着。
所以趙無恤才起了訓練舟師的心思,不過舟兵們的表現並不讓人十分滿意,還做不到深入大野澤追擊,所以無恤在考慮,是不是在別處尋點擅長水戰的人來呢?
南方的吳人、楚人、越人都長於此道,有空時派個使者去打探打探也不錯,難說還能與吳楚上層貴族搭上線,看看能否傾銷些三邑產品,再購入銅、錫。
另一邊,盜跖在濮北一帶碰了一頭釘子回去後,便開始發揮典型的盜寇心思,刻意規避趙無恤的領地,先把湖泊西、東、南的曹、衛、魯領邑鄉里搶了個遍。據說已經到了“穴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的程度。
這次羣盜還用上了新戰術,大批邑兵來就坐船退走,少量來就圍殲之,不來就猖狂地沿着河流劫掠。這打法讓各邑大夫無可奈何,於是所過之邑,大國守城,小國入保,頓時一片怨聲載道。
不過趙無恤的三邑因爲武卒庇護,卻沒什麼事。
此時是仲夏時分,因爲顧慮羣盜劫掠,冬小麥收割得極其迅速,現在已經入庫。它們將會磨成可口的粉食,風靡整個西鄙地區,讓能吃得起它的中人之家贊不絕。
鄆城再往東,大野澤湖東的中都和闞城受武卒保護,中都的宰予和趙無恤同氣連枝,彷彿他的邑宰般,許多中都事務都會報無恤決斷。遇上盜跖來襲,宰予便會第一時間求助,可武卒一來,羣盜便退走了。
那次盜跖聲東擊西,乘船西撤,還試圖打鄆城的主意,但剛好碰上三邑第二次徵召兵員訓練的“夏苗”,他的千餘前鋒遭到了徵召兵抵抗,所以未能得逞。
這明顯的疲敵之計,無恤自然看得出,但盜跖之兵神出鬼沒,而且學聰明瞭,從不遠離河流乾道,每次搶完上船就跑,根本沒法抓他打一場決戰。
所以,這條滑泥鰍恐怕是沒法逮住了,但趙無恤也一直在堅持從前的觀點。
“大野澤羣盜的問題,終究是經濟問題,不是軍事問題。”
若不是周邊邦國厚斂重賦,民衆至於往荒蕪的大澤裡鑽麼?苛政猛於虎啊!
若能有人輕徭薄賦,民衆自然會歸之入流水。所以趙無恤決定,既然不能從**上徹底將其消滅,那就先拆卸了盜跖的四肢手足。
過去半年裡,由張孟談和計僑組織的鄆城拓荒募民政策已經吸引了近千大野澤野人來歸順,他們種着無恤供給的輕稅地,做回了編戶齊民,不願再居無定所,漁獵採食度日。但更多的人依然團結在盜跖周圍,處於觀望狀態,反正盜跖除了和無恤相互無可奈何外,對上大澤周邊其餘城邑,基本上每次都能搶得鉢盂滿盈。
魯國那些遭殃的城邑也會向曲阜訴苦告急,魯侯和三桓便詢問趙無恤身爲小司寇,爲何沒能保護好諸邑?
趙無恤的理由卻讓他們無話可說。
“盜寇奸猾,常常聲其東而擊其西,下臣只統有三邑,兵員只夠保護闞城,其餘諸邑恕下臣不能顧及。”
闞城在去年十月的險情後加強了守陵防守,趙無恤這位小司寇的主要任務就是保護好魯公九陵,哪能爲了其他無關緊要的小邑,讓盜跖再來圍上一次?
三桓啞然,趙無恤話裡的意思很明白:“不給更大的權,別想要我多賣力。”
但三桓,尤其是名譽執政季氏,已經不願意在權力分配上再做更大讓步了,他也是魯國公族,公族天生的排外本性讓季孫斯不希望無恤在西鄙繼續坐大。
所以這份由趙無恤主動遞出,希望不戰而獲利的交易就被擱置了下來,盜跖劫掠依舊,無恤繼續和他玩捉迷藏,而季孫斯則尸位素餐,大澤周邊城邑告急的簡牘碼得越來越高。
到了五月中的時候,無恤接到了一封麻紙信件,卻是他留在魯城的眼線封凜的手書,內容則是關於“肆師”孔子的。
無恤看罷後對張孟談說道:“孔子雖然不是新官上任,卻非得燒起三把火來!季氏失算了,攪局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