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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此處,井將手中的那個血淋淋的人頭高高捧起,口中說道:“此人正是趙叔齊的信使,小人已將其手刃,取首級在此,奉與君子。小人自知犯下了死罪,願領責罰。”
就着燭火的光芒,那信使的表情猙獰,眼睛睜得大大的,彷彿不相信自己會被井反過來擊殺,斷頸處還在滴着粘稠的血。這是趙無恤第一次如此接近地看見死人頭顱,他沒有嘔吐感,只有淡淡的厭惡。
大概是因爲心裡早就做好了準備吧,從他和“趙無恤”合爲一體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的命運。若是想讓身邊如夏花般絢爛的紅衣美人一直盛開下去,他的腳下,就註定會佈滿荊棘與白骨!
幾顆人頭?又算得了什麼?
趙叔齊自以爲機關算盡,掌握了人的把柄和命門,就可以操縱一切,卻沒有料到趙無恤潤物無聲的攬士功夫,還有井內心的質樸與忠誠。
也就在這時,成鄉各處紛紛派人來回報戰況。
原來,方纔在溪水邊,也發生了一場打鬥。井的四名親信,也就是之前向無恤通風報信的四人,領着那些潛入的絳衣人走到溪水邊,進了王孫期的埋伏裡。二三十人突然舉火發難,將他們殺的殺,綁的綁,無一遺漏。
而在成氏四里,成巫也按着拷問出來的暗子名單,挨家挨戶大索。期間還有一人作困獸之鬥,挾持了一名成裡鄉民,最終雙雙殞命,成巫將剩餘的人盡數抓獲,也送到鄉寺來,等待趙無恤發落。
羊舌戎有些恨恨地看着井,厭惡此人辜負了自己的舉薦和信任,暗道野人果然不值得信賴,他詢問道:“君子,此人應當如何處置?”
如何處置?
“自然是有過必罰。”
趙無恤起身,繞過案几,下到堂上,踱步走到了井的身邊,在他面前緩緩抽出了少虡劍。
他單手持劍道:“餘聞吳中寶劍,千錘萬鍛,能識人心,羊舌司馬,可有此事?”
“有之!”
趙無恤頷首道:“若他說的是妄言,殺人後血流滿地,若是真話,則血濺二丈白絹,是真是假,一試便知!”
說罷,他手中的那把劍,便擱在了井的脖頸上,只需一劃,就能讓他頭顱落地!
堂下衆人,都盯着那柄閃爍青金色光芒的寶劍,與井關係不錯的幾名兩司馬和伍長嚥了咽口水,以爲君子震怒之餘,便要將井當場斬殺,以儆效尤。
小童敖看着眼前這一幕,忍不住捂住了眼睛,他信以爲真,當趙無恤真的要將井一劍殺了,試一試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井依然低着頭,一動不動,只是認命般地閉上了眼睛,卻不後悔今日此舉。
“罷了,如此一來,我也算是爲君子效死了……”
卻聽趙無恤道:“我再問你最後一句,你要如實回答……”
“既然你家姊妹被趙叔齊所囚,你爲何還要將他的信使擊殺,這樣一來,你家姊妹的性命,不就保不住了麼?”
井心中一痛,淚流滿面,但仍然低着頭說道:“小人雖然是一個愚鈍的在野之人,可也知道報恩之心。君子將我從氓隸野人裡提拔爲伍長,推衣衣之,推食食之,在成鄉又多次稱讚我善於領兵,在堂上賜席,再升我爲兩司馬……”
“井無能無德,不能以死報之,半年前做下一次背叛之事,已經是後悔不已,如何還能被人再三利用?我這番話無半句虛言,請君子斬下小人的頭顱,血必濺於樑上,以證我忠心!”
趙無恤看着少虡劍上,映射出自己的眼睛,思索着其中的厲害計較,他孰視良久後,才唰的一聲收劍入鞘。
“少虡寶劍,只飲王侯卿士之血,你,還不夠格……”
接着,趙無恤卻將井歷次犯下的過錯一一道來,方纔被利劍加頸,還能絲毫不動的井頓時滿頭大汗。
“爲他人之眼線,潛藏於鄉中,遞送消息,是爲諜也!王孫,《趙宣子之法》中,若是抓獲間諜,是如何處置的?”
王孫期背誦道:“稟君子,晉成公六年,晉人獲秦諜,殺於舊絳之市,暴屍六日。”
“好!此爲一罪。你委質效忠於我,卻隱瞞要事不報,是不忠於主,此爲二罪;你還自作主張,未稟報鄉司馬,私自邀同黨羽設伏,差點引狼入室,害我成鄉軍民出現死傷,真是愚不可及,此爲三罪!”
“三罪相加,你有三條命都不夠本君子誅殺,但念你半年來練兵勤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今日又能幡然而醒悟,將奸賊擊殺,就饒你一死。”
堂上希望井能活命的那部分人舒了一口氣,井也不可置信地睜開了眼睛。
卻聽趙無恤又提高了聲音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井向趙無恤稽首道:“君子對小人之厚恩,小人沒齒難報,今生今世斷不敢再有背主負恩之舉,願受嚴懲!”
趙無恤對此不作迴應,只是硬邦邦地下令道:“二三子,將他押下去,也好叫全鄉軍民知曉,我有功必賞,有過必罰!”
井被拖出鄉寺外,當着百餘兵卒和國人的面,被打了大杖加身二十,小杖擊腿二十。打完以後,他的脊背血肉模糊,大腿上也全是傷痕,瞧得好心過來攙扶的小童敖都不忍心細看。
井的四名下屬,則處罰減半,趙無恤也不想將他們向自己報信的事情公之於衆,讓井知曉。至於那個重傷的,無恤當着衆人的面,大聲囑咐成巫妥善治療,說是先記在賬上,等痊癒後再行發落。
然而,忠於長吏井,卻不忠於主君趙無恤,纔是真正的其罪當誅!在內部結黨忘公的風氣,必須立刻扼殺。
所以,趙無恤又在專門做髒活的成巫耳旁,悄無聲息地加一句:“那個隱瞞不報之人,讓他不治身亡罷……”
成巫看着重新恢復溫和笑容的君子,渾身不寒而慄,君子已經不是半年前那個稚嫩的小鄉宰了。自己以後爲君子做事,也要慎之又慎,對了,君子曾說過要練兵,不如將成氏莊園那個大靶場獻出來!
最後,井的兩司馬職務被趙無恤當衆解除,一踩到底,成了一名地位最低的更卒。每月該領的祿米也被扣除一半,剩下的僅能果腹。
至此,趙無恤鬆了口氣,罰也罰了,這事情,暫時算是過去了。
他之所以不殺井,還是考慮到,在可以預見的未來裡,自己的軍隊中會有越來越多的野人。必須留下一個出類拔萃者,作爲激勵底層士卒努力上進的目標,經過此事後,井應該再不會生出叛逆之心。
剩下的,就是自己的兩個便宜哥哥處……
來而不往,非禮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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