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斂銀閃微中,清香梅花傲然直立。楚懷賢對着身邊賞花的人是笑容滿面,心中憤懣鬱積似一塊大石緊緊壓在心上。這些人,還好意思賞梅花?梅花多高潔,梅花多氣節。他們的氣節呢?
在他們的心裡,儼然以開國大臣自居了吧。
豫哥兒在梅樹下跑來跑去,是這裡唯一的一個孩子。大國舅對楚懷賢歉意:“齊大人家公子,劉大人家公子,都和豫哥兒差不多大,我現在讓人請去,好陪豫哥兒玩。”大國舅對於楚懷賢,以前是看不順眼他功夫高生得好樣樣好,現在是爲着以後社稷,他要有容人之量,所以是想着法子遷就楚懷賢。
楚懷賢心中冷笑,國賊,再討好我也沒有用。他面上帶笑謙和的道:“不必了,他一個人玩也挺好。他在家裡和弟弟在一起,也是要獨佔着才行。”說到驥哥兒,豫哥兒跑過來,對父親道:“我要弟弟過來!”小臉兒馬上鼓起來,對着父親瞪眼睛:“我要弟弟!”
“去找你母親去,不要在這裡搗亂。”楚懷賢沉下臉,大國舅是含笑。看到這臉色的豫哥兒“撲通”往地上一坐,立即大哭起來:“我要弟弟,我要弟弟。”楚懷賢大怒,對着小初罵:“看好他,不要攪人興致!不讓你們跟着來,偏要跟着來!”再生氣地道:“回家去,不要再在這裡!”
小初過來抱起豫哥兒,豫哥兒在母親懷裡對着生氣的楚懷賢也黑着臉:“我要找祖父,讓祖父打你。”楚懷賢上前一步,罵道:“造反嗎!”伸手就是一巴掌過來,小初急急避開,打中小初的面頰“啪”地一聲。
大國舅忍住笑過來勸,見楚懷賢指着小初罵個不停:“都是你這沒規矩的東西,教出來的好兒子。不讓你見兒子,你還不樂意!”小初漲紅臉,也不忿地回話道:“公子這一年,就沒有少嫌棄我們。我知道你要娶張家的王家的,我們走,我們不在這裡。”說着,嗚嗚哭起來。
金夫人也忍笑,把小初拉到一旁去勸她:“你不應該回話纔是,由着公子罵幾句算了。”小初拉着金夫人訴委屈:“你不知道我的難處,我是個丫頭,我不是大家裡出身的人,他……一直就嫌棄我呢。我生得不好嗎?我不能掙錢嗎?我哪一樣不如人,不過就是個丫頭。”
他們這樣吵起來,旁邊的人是沒有疑心。京裡平時也在議論,楚少夫人就是一朵水靈靈的鮮花,是個男人也有看厭的時候。現在看到夫妻這樣爭吵,大家心中明白。背地裡的事情,只在他們自己才知道。
豫哥兒這個時候又叫起來:“我要祖父,我要祖父打父親。父親不好,父親不好。”扯着母親就往馬車上去:“走,回家去,不在家裡。”三老爺也在這裡,見狀忙道:“先回去也好。”作主把小初母子送到馬車上,對着還在叫着的豫哥兒也板起臉:“不許再喊了,要祖父你就回去吧。”
“哼,我要祖父!”豫哥兒說過,對着趕車的孫二海道:“回家去,我找祖父和弟弟玩。我找祖父告狀去!”孫二海趕着車離去,三老爺不放心,讓同來的家人回去一個,護送到京。
這裡大家勸楚懷賢,正在勸着,護送去的家人一臉汗水的趕回來,不及下馬先着急道:“不好了,少夫人帶着小公子,不回京要回老家。”楚懷賢臉色鐵青怒道:“給我追回來!”然後大罵:“回去打死這個賤人!”
大國舅越想越好笑:“懷賢,以爲你是兩情長久在乎朝朝暮暮,不想你這,實在是太出人意料。”金夫人款款來勸,她向來對爬上枝頭的林小初看不順眼,金夫人心裡喜歡:“回去也好,這京裡到處是佳麗,國舅爺,您作主給公子再找一個好的。”
大家勸過楚懷賢,飲酒再作樂又去打獵,算是盡興而回。
楚懷賢在路上就想到的脫身計,成功的把小初母子送出京。小初母子一走,楚懷賢心情輕鬆得多,梅花樹下盡醉而回。大國舅很是滿意地告訴父親:“給他選美人送去,他是個明白人。”張丞相聽白天事情聽到也是一笑:“這門不當戶不對的親事,是會這樣。”然後對大國舅板起臉:“你想讓那賤人當你的妃子不成?”大國舅陪笑:“父親,兒子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丟不下她。父親放心,我的髮妻是我的正妃。”
張丞相沒有再說什麼,一心籌劃他的開國大計。
回到家的楚懷賢,第二天讓人單獨喊龔苗兒過來,屏去人對龔苗兒把自己的猜測說了一遍:“你走吧,我給你一封信,你拿着去找我父親。如果我不能回去,小初以後再做生意,你要多多幫她看着一些。”楚懷賢定定有神的眼光緊迫地對着龔苗兒:“我知道你雖然滑頭,卻心地不錯。你的仇,如果我能活着,我爲你報!如果我不能,你也放心。我父親已經讓人去知會各家王爺,讓他們帶兵進京勤王。”
龔苗兒哆嗦着嘴脣:“會有這事兒!我是個生意人,只覺得最近出京的人盤查嚴緊,我沒有想到!”他眼巴巴地看着楚懷賢:“帶着我,我也可以拎殺人的刀!”
“你不行,這不是拎刀的事兒。你要拎刀,去投我父親,讓他送你去投軍再回京裡來拎刀。”楚懷賢和氣地道:“不過我還是想着你幫小初一把。張家就算是建起國來,就算樑王也不在了,京外還有幾家皇嗣,這天,還是要翻回來的。到時候太平了,小初是在家裡呆不住的人。聽我的,留一條命去吧。”
龔苗兒可憐巴巴:“我也沒有家人,只有桃兒和夥計們。我可以不告訴他們,說去外面採買樹種打發他們走,我想留下,有我在,公子也多個人使。”楚懷賢看出來他的真誠,一笑道:“你自己看着辦吧,但是要隱密,不可以再讓別人知道。”
龔苗兒用力點頭指天爲誓:“如果我泄露出去一個字,讓我不得好死。”
走出楚家,龔苗兒覺得頭腦發漲發暈,茫然地趕着馬車到半路上,才清醒起來。回去收拾好就喊齊所有夥計,告訴他們:“無趣樓回來了,少夫人說過了年重新收拾再開張。她的事兒,是出了名的要求高。有些樹京裡沒有,這個年辛苦你們,別過了,出去買東西吧。”
當下分錢,一人給了不少錢。夥計們沒有懷疑,桃兒起了疑心。等夥計們出門,桃兒道:“買樹用得着這麼多錢?再說大過年的,少夫人從來不是不寬厚的人,不會趕着人不過年去做事。不是說過,休養一個正月?”
龔苗兒把桃兒帶到房裡去,對她道:“你常說你山西有個姨媽,去走親戚吧。莊管事的陪你去,把你送到那裡,他順便買東西。”桃兒更懷疑:“爲什麼?離過年沒有幾天,這山西是插上翅膀就能到的?”
“反正你正月不到二月到,二月不到三月到。”龔苗兒指着桌子上一個桃花紅色的包袱對桃兒道:“我給你收拾好了,有些重,有莊管事的陪你我放心。”說着,一手拉起桃兒的手:“現在就走吧,車在外面呢。”
桃兒急急道:“你瘋了,說讓我走我就走,你吃什麼你喝什麼,你這個瘋子!”龔苗兒笑嘻嘻:“我不願意你留下來,我要自己過個年。”桃兒還要說話,龔苗兒笑眯眯,拿起桌子上一塊溼噠噠的布在桃兒鼻子上一捂,桃兒姑娘,眼睛翻了幾翻,暈了過去。
外面進來莊管事的,也是笑嘻嘻:“這藥厲害,你是給姓陸的準備的吧?”龔苗兒把桃兒抱起來:“少夫人是個使人不管你有沒有命的人,明年她一開張,不把我們累死她是不會舒服的。”
把桃兒一直抱到門外馬車上,龔苗兒道:“行了,這丫頭是幹活的命,想讓她出去玩,就得用這樣的法子。”把包袱也放在車裡,龔苗兒對着莊管事的揚揚手:“路上吃好喝好玩好,過了正月再回來。到了山西,包袱裡有信拆開,你發過誓的,不過山西不拆信的,你可別忘了。”
莊管事的笑逐顏開揮手:“你放心,有得玩,我又不傻。”把馬車一直趕到家裡去,讓妻子把桃兒姑娘從車上扶下來。桃兒醒來時,夥計們都在這裡。
莊管事的妻子和兒子在院子裡把着,房裡這些人在開會。“不讓人過年,又給這麼多錢,”莊管事的分析得頭頭是道:“要是說做生意我相信,不過把我也趕走,把桃兒也趕走,這個就有鬼了。你們知道今年是什麼年嗎?是老掌櫃的去世十週年。掌櫃他,怕是要狗急跳牆。”
“狗急跳牆這話不對,”一個夥計抗議過,莊管事的道:“就那是他……反正他急了,心裡沒想好事兒。依我看,他要宰那姓陸的,所以把我們都趕走。看看他給了我什麼,”莊管事的取出幾件東西給大家看:“這是他最心愛的古董茶壺,玉石菸嘴子。這是他常用的,難道他以後不吸菸了?如此看來只有一樣,他不想活了。他要是想死,姓陸的不死他不會安心去死。”
夥計們也紛紛拿出龔苗兒給的東西來:“一人給了一封信,還逼着我們發誓不到地方不看。不過我們用手揣摩過,我的是他平時最愛的頭簪子,平時多看一眼他都瞪眼,這是老掌櫃的東西,他也給了我。”
“我的像是那年我問他要的十字如意扣,釦子上有小寶石,說是掌櫃的抓週時別人送的,我看着好,他這一次也送我了。”
大家不看信,也有本事猜到裡面是什麼。桃兒打開自己的包袱,對着裡面熟悉的小紫檀木匣子急急打開,翠光珠澤現出來,是龔苗兒成親時要給自己的幾樣首飾。這首飾在最艱難的時候也沒有變賣過,現在給了自己。
桃兒淚水涌出來:“我就知道這十週年祭日,他要作些什麼纔會安生,不想……”桃兒哭道:“他肯定是要去宰陸善長。”
“我要幫他!我和龔家是三代的交情,三代人在龔家當管事的,你們有害怕的人,對不住了,既然知道這事兒也不能離開。不瞞你們說,我一直猜到會有這一天,家裡後面挖了一個地窖。有不願意去的,先在裡面躲幾天。等我們辦完了事遠走高飛,要走的一起走,不願意走的也不是有罪人。”莊管事的說過,夥計們紛紛道:“這麼些年都過來了,沒生意的時候鋪子裡一坐一天都過來了,現在反而要走。我們一起去,把姓陸的宰了!”
莊管事的目光如炬,盯了在場所有人一眼:“好!從今天開始,我們晚上纔出門。張三王五,你們是有家人的,城外有莊子,晚上城門關以前,我同你們一起,把你們家人送出去。等成了事,大家一起坐船出海去,我們有手藝,哪裡都能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