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瑞澄和寧瑞婉離開後,許是因爲木已成舟,大房又還剩個寧朗清需要妥善的安置,避免再出現骨肉相殘的悲劇,發作歐家也好歹出了口氣,長公主的病情有了明顯的起色。小半個月後,已經可以不必人扶就起身了,這消息傳出,宮中的鹹平帝竟是喜極而泣——朝野聽聞後,對寧家的忌憚又深了一層。
不過鹹平帝對胞姐的補償卻還沒完,私下裡又動了把爵位還給寧朗清的想法。
然而這一次鹹平帝的盤算卻被淳于皇后從中攔阻了一把,皇后道:“當初寧戰被流放,說起來一半是他咎由自取,一半是二姐想要保全他。如今大房出了事情,算起來是歐氏作孽在前,可寧戰難道沒有責任嗎?教妻不嚴、對子不恤,大房實際上是自食其果。那小郎君如今於國無寸功,其父其祖父更是不孝得緊,咱們這兒因爲安慰二姐賜他個爵位不難,可誰知道往後會不會叫他想歪了去,還以爲他的父親祖父之死另有內情,所以才這麼補償他?”
鹹平帝聞言頓時皺起了眉,他身爲九五至尊,向來心思比誰都要深一分,自然明白皇后的阻攔雖然有不想原本屬於延昌郡王一派的寧家大房有任何起勢的契機,但皇后憂慮的也不是不可能。
畢竟鹹平帝對寧朗清可沒什麼同情憐恤之情,聖人自己就是踩着兄弟子侄的血才坐穩帝位的,區區一個寧大家房的覆滅,若非是胞姐的血脈,鹹平帝怕是聽見了連眼都不會眨一下。
他想把祈國公的爵位還給寧朗清,無非是爲了哄長公主開懷,但比起長公主的一時開懷,當然是寧家的穩定更重要。若賜還祈國公這個爵位反倒叫寧朗清生出猜忌之心——現在不生出,往後也是給供挑唆的理由,那就是給長公主找煩惱了。
而且皇后又道:“沒準往後野史上還會議論咱們或者四郎拿大房怎麼了呢!何必給人這樣嚼舌根的機會!”
既對胞姐沒好處,甚至還涉及到了自己以後在史書上的評價以及孫兒的名譽,鹹平帝頓時就打消了這念頭。
淳于皇后轉過身來就把這事傳到了雍城侯府,傳話的宮人鄭重的叮囑卓昭節:“雖然說聖人如今不提把爵位還給清郎君的事兒了,可回頭聖人與長公主殿下見了起來,沒準又會想到。若長公主答應了……於今之計,只有讓裡裡外外都傳遍世子和世子婦都厚待清郎君,使得聖人與長公主殿下都不再爲清郎君擔心纔是。”
卓昭節心領神會,翌日就打發人到東西市上,與幾家胡商定了一批極爲昂貴、安神助眠的香料,又各處求購百年沉香木。這樣的動靜自然有人要好奇詢問,採買的人便道:“清郎君年幼失了雙親長輩,從劍南迴來時身子骨就不大好,之前喪事上勞累一場,這段辰光一直都睡不好,世子與世子婦延醫問藥卻起色不大,而且小孩子吃多了藥也不好,所以想着買些香料用着。至於沉香木,卻是怕香料用多了膩味,琢磨着拿沉香木把清郎君身邊能換的器具都換了,便於安定心神。”
又說,“順便也爲長公主殿下備上一份,殿下這段辰光也是傷心極了。”
衆人自然要附和幾句同情寧家大房的話,少不得也要贊二房仁義,不計過往的仇怨真心爲寧朗清好。
這筆錢財對雍城侯府來說不算什麼,但這麼一做之後,裡裡外外對二房都是贊聲一片。卓昭節和寧搖碧都是不把外頭議論十分放心上的人,聽了之後也不過一笑。然而卓昭節倒是另想到了一件事情可以得益處,私下悄悄對寧搖碧道:“如今曠郎和徽娘還小,等他們大點,到明年再搬院子,就說是怕來往請示事情的人吵了清郎。免得人說咱們煩他佔了曠郎的院子,故意把他丟在瑟蘭居。”
寧搖碧笑着道:“正是這個理兒……不過既然明年連咱們都要搬走,搬到什麼地方去你可想好了?”
“這麼大的侯府還怕沒合適的地方嗎?”卓昭節想了想,道,“我看靠近園子的那幾處院子裡擇寬敞的如何?以後曠郎長些恐怕小郎君家是愛在園子裡跑的。”又說,“我問一句——這園子可能休整?”
雍城侯府的花園一副洪荒曠野的模樣,再沒有正常人家會讓花園弄成這個樣子的。卓昭節本能的感覺到這花園怕有緣故在裡頭。
果然寧搖碧笑容一窒,頓了一頓才道:“等曠郎大一點後就叫人修一修吧,如今先放着。”
卓昭節見他不想說,推測應該和申驪歌有關係,便不再追問下去,道:“那你看陌香院怎麼樣?”
這院子靠近花園,地方也寬敞,寧搖碧略想了下便點了頭。
卓昭節就打發人去收拾陌香院,對外就是說之前考慮不周到,只想着把寧朗清安置在離青萍院進的地方便於照拂,不想自己每日裡需要處置家事,下人們進進出出,難免把旁邊的瑟蘭居影響到了。又怕寧朗清住慣了瑟蘭居,而且其他屋子又都溼冷,搬遷不宜,索性寧搖碧和卓昭節帶着子女讓侄子,搬到略遠的陌香院去,好讓寧朗清清清靜靜的調養身體。
這番說辭也不是沒人置疑真正的用意,畢竟寧搖碧實在不像是肯這麼爲人考慮周到的人,更不要說是爲大房的侄子了。但這種話也是私下裡說一說,畢竟寧朗清身體不好,讓他有個安靜的調養環境是極冠冕堂皇的。
擇了陌香院代替青萍院後,卓昭節又挑了陌香院旁邊的兩處院子開始規劃成往後寧夷曠、寧夷徽長大後的住處。
這樣的忙碌裡,辰光不知不覺——
七月裡淳于佩出閣,九月皇后千秋節,十月則是蘇語嫣嫁進時家——這三場熱鬧寧家因爲有孝都只能送份禮,好在因爲膝下有年幼的雙生子,正是離不開人的時候,寧搖碧和卓昭節雖然關着門過日子,然而一邊陪伴兒女成長,一邊隔日到長公主跟前探望盡孝,偶爾也去瑟蘭居里看一看,倒也是悠閒自在,並不覺得拘束無趣。
蘇語嫣出閣後的數日,長安下起了一層秋雨,庭中梧桐紛紛而落,肅殺之意滿園。
午後雨暫時停了,卓昭節到院子裡站了站,覺得也不是很冷,就叫人把兒女住的屋子略開了條縫透氣,免得悶着。又怕風吹的位置不對,秋風直接吹在小孩子身上是容易出事的,因此親自進屋指揮,堪堪挑好了開窗的窗子,就聽到外頭有人進了院子,一路說着話進來。
卓昭節聽到其中一個正是寧搖碧,另一個卻是時採風,忙迎出去。
卻見寧搖碧一身鬆綠廣袖深衣,趿着木屐,與着絳色圓領袍衫的時採風並肩行來,看到卓昭節,時採風嬉皮笑臉的一揖,道:“七娘別來無恙?”
“勞五郎見問,我好着呢。”卓昭節笑着與他寒暄,“許久沒見着你們了,慕姐姐與鴻奴都好?”
時採風道:“空蟬一向好的很,鴻奴麼,上個月有些傷風,不過早就好了。不然我今兒個也不敢來看你們這對掌上明珠。”
寧搖碧哂道:“鴻奴若是病了,我怕你帶什麼病氣?你一個月纔看他幾回。”
“這話說的,嫡長子病了豈有不去看的道理。”時採風打了個哈哈,把話題轉了開去,道,“曠郎和徽娘在裡頭?”
怪道寧搖碧把他領到這後頭來,合着他是專門要來看雙生子的。卓昭節聽說鴻奴上個月傷風,現下已經好了,這才放心,含笑讓開身,道:“在呢,方纔叫開了點窗透氣。”
時採風便擡腳上廊,一起進了門。
九個月的小孩子,只要不是十分的醜陋,多半都是粉嫩誘人的。寧夷曠和寧夷徽尤其的精緻,便是不大喜歡小孩子的見了也都移不開眼。時採風一向對小孩子的態度是可有可無,然而對着一模一樣又容貌出色的雙生子還是興致勃勃的逗了好久,直到寧搖碧看長子露出疲憊之色,出言阻止,時採風才意猶未盡的放了手。出門之時,還不忘與卓昭節調笑道:“徽娘生得越發好看了,我瞧我家鴻奴也不差,七娘你與空蟬交好,不信我也該信空蟬罷,我這嫡長子未來怎麼就不能是個好女婿呢?寧九沒眼光,七娘你說是不是?”
卓昭節笑罵道:“鴻奴當然是好的,可如今孩子們都還小着呢,往後的事兒誰說得準?你這麼早就給鴻奴四處覷媳婦,仔細他將來自己看不中怨你!”
時採風笑道:“我若能幫他把徽娘定下來,回頭他必是孝順我一輩子。”
“那是你嫡長子,他不孝順你誰孝順你?”卓昭節啐道,“咱們不要在這兒說話了,進正堂裡去罷。”
然而時採風卻搖頭,微笑道:“事情方纔和寧九都說完了,我這會得先回去,不然萬一出了事情可就麻煩大了。”
卓昭節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時採風風流之名滿長安,相比之下惡名倒被壓了下去,可作爲這許多五陵年少裡推出來的長安三霸之一,他也不是好惹的,能叫他說麻煩的事情可真是麻煩了。
不過時採風顯然沒有仔細解釋的意思,又和寧搖碧說了幾句,便告辭而去。
等寧搖碧送了他回來,卓昭節自然要問起來:“五郎今兒個不是專門來看咱們孩子的?”
“怎麼會?”寧搖碧搖了搖頭,道,“他是來尋我拿主意的,之前還先去過淳于那裡,畢竟我現在只能給他出主意,卻不方便去時家的。真有事情還是隻能靠淳于那邊圓場。”
卓昭節瞭然的問:“可是他又惹了什麼風流債,慕姐姐惱了他所以不想爲他遮掩,到處求助了?”
“這回倒是冤枉他了。”寧搖碧失笑道,“這次的事情和他還真沒關係,他也是幫着奔走的。”
“時家的事兒?”卓昭節驚訝極了,“時家出了什麼事情居然是他出來奔走?”
時家如今的支柱有兩個,一個是宰相時斕,一個是華容長公主。這兩位中的任何一位都足以撐起整個門庭了,華容長公主雖然不如紀陽長公主那樣在帝后跟前的體面,可怎麼說也是宗室之人,不是十分逆了帝后意思的事兒,帝后也不會介意給她一個面子的。
——而且時家子弟裡,時採風是出了名的不爭氣,時雅風則是出了名的爭氣,當真家族有事,首先出來奔走的怎麼也該是時雅風啊……
連時採風都驚動了,這得是多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