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震過來時還帶了遊熾、遊煊,進門後看到三夫人已經被扶在一旁坐着,向自己得意的看了一眼,當即就冷哼了一聲,行過禮後,也不等班氏開口,就直言道:“母親尋我來可是爲了這不知好歹的婦人?”
見他當着三個晚輩的面開口竟然一點顏面也不給自己留,三夫人原本略含得意的笑頃刻之間凍結——就聽班氏冷冷的道:“連氏知道不知道好歹且先不提,我問你,是誰給你的教養,當着晚輩下人的面,居然敢對髮妻動起了手?!”
“母親不知,連氏她……”遊震在珊瑚過去叫自己時就知道是三夫人告狀了,所以才特意將遊熾和遊煊叫了過來,此刻一指他們,就待讓他們來證明三夫人方纔說的話做的事。
只是他纔開了個口,就被班氏喝住:“如今我問的是你!”
遊震無奈,只得道:“這……兒子當時是衝動了。”
“衝動?”班氏冷冷的道,“妻者齊也,你卻將髮妻當成了什麼?還是平常打小廝罵奴婢的習慣了,連發妻也不當回事?說起來連氏當初是我做主給你聘過門的,怎麼你很不滿意嗎?是不滿意她還是不滿意我?”
“母親這話兒子怎麼敢當?”遊震見班氏是一定要迫着自己給三夫人搭出下臺的梯子,心頭暗恨,但班氏連孝道都擡出來了,他又是個好享受沒能力靠着家裡供給的,自然不敢得罪了雖然不管家卻能當家的班氏,當下只能放棄爲自己辯白,順着班氏的意思認了錯,又心不甘情不願的對三夫人賠了禮。
三夫人方纔被踩到腳底的面子總算恢復了些,班氏實在不耐煩多管這樣的瑣事,看着事情也平息了,就藉口乏了,將人都打發出來。
幾人一起出了端頤苑,遊震自覺被三夫人借班氏逼着當着晚輩的面給她賠禮,實在是顏面掃地,心中惱火,因此一出苑門,把袖子一甩,也不回三房了,卻向大門走去。
三夫人臉上的掌印還沒消除,走路時就拿一隻袖子掩着,一面走一面琢磨着班氏方纔的話,此刻見遊震不回三房竟要出去,心中頓急,忙快走幾步,空出的那隻手去扯遊震的袖子,口中嗔道:“夫君這是要往哪裡去?”
遊震此刻心裡正厭她,就不耐煩的甩開道:“我自出去,關你何事?!”
“你!”此刻邊氏領着遊煊、卓昭節也都走開段路了,但遊熾還跟在身邊,遊震說話聲音又不小,附近下人都聽得清楚,三夫人又氣又委屈,但想到班氏剛纔的意思很有讓自己和軟些、以柔克剛,她倒也想試試,就生生將這口氣嚥了下去,緊跟幾步,柔聲下氣的勸說道,“如今晌午已過,過會就天晚了,夫君有什麼事不如明日再去辦,這會就先回去罷?”
“有你這愚蠢、貪婪、嫉妒、無德之婦在家中,我如何待得住?”哪知遊震見她做低伏小,又憶起她每每跑到班氏跟前哭訴來逼自己低頭賠禮,心裡的怨恨越發翻騰,冷笑不屑着道!
三夫人聽着他的話,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青,終於按捺不住,大哭着上前揪住遊震的衣襟:“我跟你拼了!”
“你這個潑婦!”遊震沒想到她忽然發作,被她抓個正着,越發惱怒,他是男子,力氣自然比三夫人大,當下用力將她一推,推得往後跌去,卻是遊熾見父母爭吵不敢插話,此刻大驚道:“母親!”趕上去一把扶住了三夫人。
遊震見三夫人目中幾欲噴火的瞪着自己,思忖現在就在端頤苑門前,若是繼續鬧下去,自己倒不怕三夫人能把自己怎麼樣,但再驚動班氏,估計班氏不會放過自己,當下就哼了一聲:“走了!”
趁遊熾扶着三夫人的光景大步離去!
三夫人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一把抱住遊熾,嚎啕大哭起來!
樹叢後,卓昭節躡手躡腳的離開,走了一段路,明吟才悄悄的安慰道:“女郎莫要傷心,這事兒……便是女郎方纔不開口,老夫人也會弄清楚的,何況也怨不得女郎……本是三夫人……”
“話是這麼說,但三舅母本來對八哥過來就有點……如今怕是更加怨恨我們了。”卓昭節苦笑了一下,“虧得剛纔三表哥扶住了……三舅舅……唉……”
她倒不是故意藏起來看戲的,是之前聽見遊震責罵三夫人,擔心他再次動手,這才折了回來,若是情況不對也好出來勸阻,只是沒想到遊震和三夫人之間芥蒂如此之深,才離了班氏眼前,居然就鬧得更厲害了。
本來因爲卓昭粹南下拜師的事情,三夫人就很替遊熾抱不平了,如今趕上游煊匕首之事,自己不但撞上了,還多了句嘴……如今三夫人怎麼能不怨懟自己呢?
卓昭節深深嘆了口氣,她現在煩心的可不是三夫人——照班氏所言,遊家已經算是家風清白陰私不多的大戶人家了,卓家……敏平侯一個爵位就足夠讓上下兩代兒孫都卯足了勁的拼命!
更別說卓家從開國起累世公卿至今,放在冠蓋如雲的長安也是赫赫門楣了,身家哪裡是遊家幾代讀書、全靠一個翰林支撐家望能比的?如今,不是連遊若珩這麼古板的人都被拉下水了嗎?
她並不怪三夫人遷怒,也不怕三夫人遷怒,三夫人有再多怨懟,有班氏和卓家在,也不能將他們兄妹怎麼樣,只是從遊家推測卓家,那千里之外的她真正的家……實在讓人有些望而卻步啊!
明吟好聲好氣道:“女郎放心罷,今兒這樣公然鬧起來也是偶爾的事情,再說三房的郎主總是要回來的,不過是一時覺得失了面子出去散散心罷了。”
卓昭節抿了抿嘴,道:“先回去吧。”
看出她現在連聽安慰的心情也沒有,明吟不敢再多嘴,陪着她回了繽蔚院。
只是今兒這事情卻還沒完——班氏只顧逼着遊震和三夫人和睦,卻忘記還有個遊煊——邊氏帶他回了四房,以她以夫爲天的性.子當然是不顧遊煊反對,源源本本的將經過告訴了遊霄。
遊霄聽後,二話不說放下書,讓小廝即刻到門外砍了根細竹去了枝葉,勒令遊煊脫了褲子趴在凳子上,親自抄着竹枝抽得他痛哭流涕、發誓終生不再貪旁人東西,又打了十幾下讓他長記性,這才讓人搜出那柄匕首,打發人送到衙門裡去。
一把撿來的匕首鬧得三房、四房兵荒馬亂不得安寧,三房裡遊震故意氣三夫人,連着兩天宿在青樓裡,到第三天還是畏懼遊若珩和班氏,纔回了家,只是回來後也不去理三夫人,徑自住到了侍妾的房裡,三夫人又氣又委屈又覺得沒面子,索性躺到榻上開始稱病,就是這樣遊震也沒肯低頭,只叫人請大夫,自己卻不肯去看一看,三夫人一口氣難以嚥下,越發恨着不肯說好了。
三夫人是稱病,遊煊卻是當真病了,他從小得寵,遊若珩和班氏因爲他是幼孫,都特別偏愛點,以前雖然也淘氣,因爲不肯讀書沒少捱打,但這次他覺得自己答應過卓昭節會把匕首交到衙門的……只不過晚了幾日罷了,很不該受這麼重的打,並且捱打後跑去向遊若珩和班氏訴說委屈,祖父祖母竟然沒有一個幫他的,都說遊霄打得好,遊若珩甚至還說若以後再這樣貪心,出門都不帶他了。
長輩這是怕他年紀小不懂事,走了歪路,因此刻意糾正,但遊煊卻是越想越委屈,委屈着委屈着,連被打傷帶生氣,次日就發了風寒。
知道此事後,遊若珩和班氏私下裡都埋怨起了遊霄:“是該打,可也要有分寸呀!煊郎畢竟還小呢!”
當然這話是不會告訴遊煊的,爲了避免遊煊恃病生驕,兩個人雖然擔心,卻都沒親自去看,只將大夫請到端頤苑問了問,知道沒什麼事情,也就不管他了。
遊煊一向身子骨強健,雖然心頭委屈,但喝了兩天藥就好了起來,只不過他心頭有氣,好了之後,就記恨起遊若珩和班氏來,待在四房裡不肯到端頤苑,又因爲聽下人兜兜轉轉的說起,道是當日班氏本來也不知道匕首是怎麼回事,是卓昭節在旁邊說的,就認爲卓昭節言而無信,出賣了自己,卓昭節去看他他也不理,邊氏說他幾句,他竟索性忍着傷痛鑽到牀底下去躲避,鬧得卓昭節和一起過去的遊燦都哭笑不得。
這件事情傳到遊霄耳朵裡,又聽說遊若珩兩次打發小廝去叫遊煊他都不肯過去祖父跟前,一怒之下又將才好的他打了一頓。
這樣遊煊拗不過嚴父,倒是過來祖父、祖母跟前了,但那嘴撅得掛兩個油瓶都夠了,班氏看着又好氣又好笑,道:“你小小年紀的氣性倒真大啊!”
“祖母教訓的是。”遊煊不冷不熱的道。
班氏又道:“這回的事情,你自己說說你錯了不曾?”
“祖母教訓的是。”遊煊眼也不眨一下,又道。
班氏哭笑不得:“你這樣是認錯?”
“祖母教訓的是!”遊煊擡頭看着屋頂,大聲應道。
珊瑚等人都掩脣輕笑出聲。
“這小子!”班氏搖了搖頭,“倒把他給寵壞了。”
珊瑚正要接話,哪知遊煊居然低下頭來,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只不過他說的還是:“祖母教訓的是!”
班氏見他琢磨了這個法子來發泄,也不和他計較,只道:“原本你表姐這次迫不得已說出你們玩着玩着忘記將匕首的事情告訴長輩,雖然她沒做錯,但也覺得對你不住,打算趁着今兒下雨,帶你去青草湖玩一玩,如今看來你是不想去的了?”
就對珊瑚使個眼色,“去告訴昭節,她想賠罪卻是難了,這筆銀錢還是省了吧。”
珊瑚會意,抿嘴笑道:“哎喲,七娘爲着六郎喜歡,可是託了二郎專門去淘了柄上好的匕首,今兒包了大船又請了雜耍……包船和雜耍也還罷了,那柄匕首聞說二郎花了幾十金纔買下來,若非人家不給退,阿公都要七娘去退了的……七娘拿那匕首也沒用……”
班氏嘆道:“這也沒辦法,如今連我都被埋怨上了,又怎麼幫七娘說話呢?就叫七娘自己收着那柄匕首罷。”
遊煊頓時十分的坐不住了,終於沒再說“祖母教訓的是”,而是小聲道:“表姐當真給我買了匕首?”
“你說呢?”班氏見他終於接話了,卻板起臉,哼道,“虧你還好意思!自己拿了東西到處炫耀,把事情鬧大,你表姐那天是在這兒,可她說與不說,你自己不都說出來了嗎?也有臉遷怒她呢……虧得你表姐好.性.子,還置辦了這許多東西哄你高興,若非都是退不掉的,我纔不依她!”
“哎呀!”遊煊轉嗔爲喜,湊到班氏跟前就撒了起嬌,“表姐在哪裡?我去尋她賠罪!”
班氏不客氣道:“你是尋她要匕首罷?不務正業!咱們是書香門第,拿那個幹什麼?”
正說着,就見屏風後卓昭節穿着鴨黃春衫、系銀泥霜綬藕絲裙,綰着雙螺,執着柄團扇轉出來,笑吟吟的拿扇子對他一指:“快點賠罪!我就給你匕首,帶你去遊湖!”
遊煊眼都不眨一下,立刻大聲道:“表姐,我一時糊塗聽了下人的話誤會表姐,實在對錶姐不住——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