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芳禮和遊氏雖然竭力的寬慰,一再保證侯府是極安全的,但卓昭節其實很不能放心,到底陳珞珈給她的陰影是極爲深刻的,但她確實累了,被遊氏哄了幾句,支持不住,只得忐忑的告退,回到鏡鴻樓,梳洗之後,帶着疲憊與憂慮沉沉睡去。
因爲有遊氏特意吩咐的讓女兒好好睡一場,不必記掛請安,翌日使女沒有特別叫醒她,卓昭節一直睡到了巳中才起身,這時候都快可以用午飯了,看着天光從半開的窗外照進來,室內堂皇明亮,她怏怏的爬起來,披着中衣坐到銅鏡前,從鏡中見阿梨端水進來伺候梳洗,就問:“母親那邊有什麼話嗎?”
“方纔冒姑姑過來,聞說娘子還沒起,留了一句口信。”阿梨笑嘻嘻的道,“說世子今兒個午後會過來。”說着將銅盆放到妝臺上,麻利的替卓昭節淨面浣手。
卓昭節聽說寧搖碧要來,微微一喜,隨即問道:“是什麼事?”
“彷彿是郎主清早打發了人去雍城侯府請的。”阿杏伺候着她漱了口,在妝奩裡挑了挑,取出一柄金鑲玉梳,笑着道。
卓昭節聞言微微挑了挑眉,心想父親忽然請九郎幹什麼?隨即就想到了昨晚自己對父母說的事情……頓時醒悟了過來,當初,陳珞珈是寧搖碧的人打落湖中、又撈屍上岸且宣佈其已伏誅的,既然要查陳珞珈的生死,着人去升道坊是一個,少不得也要問一問寧搖碧。
她正有些神思不屬,忽聽阿杏道:“娘子今兒綰靈蛇髻罷?婢子才學這個,正手癢呢。”
卓昭節慣常用的髮式是雙螺,這也是大涼少女最常用的,既好梳,又迅速,而且嬌俏可愛,相比之下,靈蛇髻不但比雙螺難梳了好幾倍,梳起來用的辰光也長,然而此髻巧奪天工,比之雙螺更增嫵媚倩麗——所謂女爲悅己者容,卓昭節從前一直梳雙螺也沒覺得什麼不好,自與寧搖碧定親後,也開始留意起來裝扮了。
阿杏、阿梨爲此特別向冒姑姑請教,學起了梳髻。
靈蛇髻是阿杏新學會的,上次寧搖碧上門就爲卓昭節梳過,偏那次寧搖碧在朗懷軒看了許久的江扶風,冷落了卓昭節,惹得卓昭節大發脾氣,寧搖碧光顧着哄未婚妻,倒是忘記留意她的髮式了。
雖然那次當日兩個人就又重歸於好,但卓昭節對於寧搖碧居然沒有讚一句自己特別梳的髮式實在有些遺憾的,這一點阿杏心裡可清楚,又知道卓昭節面薄,就故意主動提起來,果然卓昭節立刻把心思放到了裝扮上,點頭:“就梳這個。”
她心想,九郎這呆子,今兒個再給他次機會,他若是還不說這個……下次我再也不梳靈蛇髻了,難爲這髮式這樣不適合我嗎?可所謂美人,豈不是怎麼打扮都好看的!定是這呆子不留神!
卓昭節心裡想東想西,發了會愣,阿杏已經把髮髻綰出了靈蛇盤桓的樣式,猶如蛇口的地方拿一支赤金玉葉桃心簪固定住,那簪子的桃心上嵌着一顆拇指大小的紅鴉忽,紅得彷彿隨時會滴下血來,豔光四射,也就是卓昭節這個年歲,又生得好,能夠把鴉忽的光芒壓下去,不至於讓人只顧看鴉忽,卻把人忽略了過去。
使女們照例讚了她幾句,捧出衣盤來讓她挑選,雖然要見未婚夫,但卓昭節究竟惦記着陳珞珈的事情,也提不起精神來仔細挑,隨便選了藕荷色纏枝芍藥蓮菊海棠紋織金綢裁剪的上襦,配白地曲水纏枝蓮羅裙,束豆綠宮絛,阿杏又建議擇了丹地十樣花灰纈錦帛,裝束好後,也差不多用午飯了。
用過了飯,問了幾句粉團,就聽小使女過來稟告,道是雍城侯世子已經到四房了。
卓昭節道:“他到得可真快,我還以爲還有些辰光。”
“娘子在這兒,世子豈能慢了?”阿杏嫣然一笑道。
阿梨也道:“婢子還以爲世子到時娘子未必起身呢。”又道,“娘子,咱們現在就去念慈堂吧?”
“這是在笑我懶了。”卓昭節抿嘴一笑,“父親要和九郎說事情呢,咱們過去幹什麼?”
話是這麼說,卓昭節到底有點坐不住,琢磨了一下,道:“咱們去看三嫂。”
修靜庭離念慈堂最近不過了,她這份用心使女哪裡看不出來?
只是一行人慢條斯理的走到一半,卻遇見了冒姑,看到卓昭節,促狹一笑,道:“這難道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嗎?世子才和郎主說完了事情,正想請娘子陪着往園子裡走走呢!”
卓昭節詫異道:“這麼快?”
冒姑笑道:“世子什麼時候過來與郎主說話不快的?”
可這回是當真有事情說啊!
卓昭節心下迷惑,待見了寧搖碧,出得四房,就好奇的問了起來,寧搖碧照例調笑:“你親我下,我就告訴你。”
時五說,有便宜不佔那是傻子!
“你休想,快告訴我!”卓昭節嗔道。
寧搖碧笑吟吟道:“唉,你總得給我些好處罷?”
時五說,若是小娘子對調笑不怎麼反對,那便是心中暗許,不過是礙着顏面故意嗔怪罷了……昭節這幾回可不都是如此?可惜啊,這兒是岳家,四周下人跟得緊,實在討厭極了……
“我給你的好處就是不打你!”卓昭節斜睨他一眼,輕哼道,“這好處還不夠嗎?”
“自然是不夠的。”寧搖碧微端詳着她薄嗔輕怒的嬌態,心頭一蕩,卻正色道,“所謂打是親罵是愛,昭節都不親我,這便是沒有好處了,能夠什麼?”
卓昭節呆了一呆纔回過神,頰上頓時飛起霞色,瞪了他一眼,低啐道:“不跟你胡說了!”
又繼續正色問,“父親尋你難道什麼都沒說?你怎麼轉頭就出來了?”
寧搖碧被她纏了半晌,見卓昭節漸漸要沒耐心了,這才笑着道:“那先給你記下來,嗯……岳父大人是說了事情的,但事情又不復雜,無非就是當年擄過你的女賊很可能是詐死逃生,騙過了咱們,但既然被發現了蛛絲馬跡,再殺一次就是,這麼點事情,兩句話就能說完了,還要說多久?”
卓昭節驚訝道:“這算什麼不復雜?陳珞珈當初是怎麼詐死逃生的且不去說——單是她爲什麼會到長安來,還不顧忌的出現在大街上就足夠複雜了好麼?這樣的事情也不復雜,那要什麼樣的事情才複雜?”
寧搖碧道:“我說不復雜,是因爲此事解決起來極爲容易,無非就是該死的人彷彿沒死,耍了咱們一道,但如今她既然露了痕跡,再殺一次就是了,區區一個女賊,哪裡值得咱們爲她費心?”
“……但陳珞珈若是死了,如何追查前因後果?”卓昭節目瞪口呆道。
寧搖碧心想:反正重點是把人殺了,這麼件小事,本世子才懶得多問,若昭節你想知道緣故,殺完之後隨便編個緣故不就成了?只是在卓昭節跟前當然不能這麼說,所以他略一思索,就道:“不拘要殺要問,現下就是要尋到她,我方纔已經吩咐人去辦了,只要她在長安,必然逃不了,屆時咱們一起去問就是。”
卓昭節懷疑的問:“她都敢光明正大出現了,這麼好抓?”
寧搖碧笑着道:“京兆府可不是吃白飯的,況且我聽說也不能算很光明正大罷?若非恰好被謝娘子撞上,能不能發覺她還真不好說,換作咱們即使偶然路過,她既然戴了帷帽,也未必能夠認出,因爲究竟印象不深,這隻能說是天理所在,那女賊命不好了,至於你擔心她在長安有什麼靠山麼,她總不至於尋了聖人或皇后爲依靠罷?”
以紀陽長公主的權勢,寧搖碧要殺個江湖女子,滿長安還真沒哪個權貴敢繼續庇護陳珞珈,所以他說的很輕鬆,但見卓昭節眉宇之間憂色難除,忽然想到一事,遂關心的問,“你可是被這個消息嚇着了?”
卓昭節勉強一笑,道:“無事,只是十分驚訝罷了。”
寧搖碧卻想了起來兩年前在屈家莊救起卓昭節後,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少年的劍眉漸漸皺起,他憐愛的替卓昭節拂開被薰風吹起的一縷碎髮,低聲道:“別怕,那女賊縱然還活着,也已經受過重傷,武藝決計不比從前,更不要說你如今在侯府裡,她根本進不來!”
卓昭節嗯了一聲,蹙着眉,道:“我總覺得,陳珞珈若沒死,又到長安來了……很不對勁。”
“那女賊自來蠢得很,不然當初在秣陵的時候,放着那許多富庶大戶不偷不搶,竟直接搶起了我的東西?但從此事也看得出來這女賊身在江湖,卻是心慕富貴,所謂財帛動人心,許是她以爲咱們都當她已經死了,不會再在意她一個江湖女子,長安又繁華,可供這樣女賊下手的地方極多,就不知死活的跑了過來送死!”寧搖碧面上微笑着替她解釋,然而眺望遠處湖水的眼中,卻有寒光閃爍,殺意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