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說得遊燦和卓昭節面面相覷,半晌都沒回過神來,倒是金燕和銀燕哭笑不得的上前阻止道:“女郎這說的是什麼話?所謂一家有女百家求,女郎是白家大房嫡出女,與那林家郎君本來就是門當戶對,那林家可是三媒六聘正正經經提親相求,老夫人與大夫人仔細商議了一個多月,又特意叫了五郎回來問過,這才點了頭的!女郎怎可如此自輕自賤?”
眼看白子華嘟着嘴又要說自己這個不成那個不成,遊燦實在頭疼,忙道:“四表姐你先聽我說——你說能說會道,我今兒在家裡還被祖母罵了,所謂身爲婦人,最緊要的就是要謹言慎行,似我們這樣愛說愛笑,平常可沒少被長輩責罰,只不過如今咱們還不要出閣,長輩疼愛,隨我們罷了!像四表姐你這樣的性.子才招人疼呢!”
卓昭節也是忍住笑意,一本正經的附和道:“再說女紅,外祖母夠疼我的了,也說我那手繡活是怎麼都拿不出手的呢!白姐姐你女紅再差還能比我差了嗎?”
兩個人自貶了一番,滿以爲總能夠叫白子華恢復些信心了,不想她卻嘆了口氣,指着遊燦道:“你嫁的是自己嫡親表哥,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不說,一家子長輩都不是外人,看着你長大的,誰還能虧待了你去?”
又說卓昭節,“你生的這樣好看,小郎君們定然見了就喜歡的,繡活好不好又有什麼關係?”
說着越發的抑鬱起來,嘆息道,“只有我最命苦,人笨手拙也不會說話,怎麼都不討人歡喜,也不知道這天下怎的就生出了我這樣愚鈍的人來——這輩子,也不過這麼過了罷!”眼淚又掉了下來。
遊燦與卓昭節相對默了一默,遊燦就叫玉燕:“你把碗給我,我來勸四表姐幾句,你們且都下去。”
玉燕忙把甜湯和勺子一起遞了過來,遊燦接了,她們便都退到樓下去,待這雲水樓上只剩了三人,遊燦卻把甜湯先放到了一邊,湊近白子華,小聲道:“四表姐你與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心裡另外有人?”
話才說出,就感覺卓昭節拉了自己一把,遊燦回身輕斥,“你與她見的沒我多!不曉得她這優柔寡斷的性.子!如今都要成婚了,哪來這許多功夫慢慢問?”
就見白子華聽了,眼眶漸漸通紅起來,欲言又止,遊燦看得心急,低喝道:“如今這兒沒有外人,你若是說了實話,指不定咱們還能有法子幫你一幫,不然,你就這麼着悶上一輩子吧!”
被遊燦這麼一番數落,白子華到底委委屈屈、遮遮掩掩的說了出來,這白子華是個相當不乾脆的性情,說着說着又待哭泣,被遊燦埋怨一番,這才期期艾艾的繼續,如此足足折騰了半個多時辰,那碗甜湯都涼透了,她才把事情說清楚——
卻是白子華兩年前偶爾出去時遇見個極俊秀的小郎君,竟就喜歡上了,只是那小郎君當時雖然與她說過幾句話,卻對她並無他意,不多久又娶了個極潑辣善妒的小娘子,白子華當時情竇初開也是不知道分寸,明明知道對方娶了親,偏還要忍耐不住寫了信設法送去,誰想,那信卻落到了對方夫人手裡!
那位夫人是極潑辣的,雖然顧忌着白家,沒有直接鬧上門來,卻也抓着了白子華有次出門的機會,尋到她狠狠羞辱了一番!
當時對方把話說得極爲刻薄,白子華天性又是個優柔寡斷、帶着點懦弱的人,自小養在閨閣裡,因她是這麼副脾氣,就是遊燦這樣的急性.子,又是表妹,與她說話也是要稍稍溫和些的,誰會那樣對她?
再加上對方手裡還扣着她親筆寫的信——揚言若她再去糾纏,定將這事宣揚出來,叫白家滿門跟着丟臉!
這件事情白子華壓在心底,誰都不敢說,她雖然此後再沒敢去糾纏那郎君,但卻成了一塊心病,如今自己婚期臨近,聽身邊人提起了自己那個未婚夫林鶴望,都說是極好的人才,一忽兒就想既然先前那郎君看不上自己,這林鶴望既然樣樣都好,怎麼會看上自己呢?多半是迫於媒妁之言罷?這樣縱然成了婚,又怎麼會喜歡自己?
一忽兒又想,縱然湊巧喜歡上自己了,但林鶴望一旦知道自己曾給旁人寫過吐露心跡之信,必也要厭棄了自己的,再想着自己底下還有幾個妹妹,若因自己壞了白家名聲,連帶着妹妹們也要受委屈……這麼想着竟是愁緒萬千,這才藉口妹妹們年幼,要了旁家小娘子做陪——卻是因爲她見着了白家旁的女郎就愧疚的緣故。
聽完了這番話,遊燦與卓昭節均是大吃一驚!
遊燦急得都快跳起來了:“四表姐你怎的這樣糊塗!那郎君若是對你有意,焉能不到白家來求親?他既然沒來求親,又另娶他人,你怎還要寫信過去?你且想想若你嫁了那林家郎君,兩人彼此有意,忽忽一個女子寫了信來對他吐露情懷,你怎麼想?”
白子華就垂淚道:“我……我也是一時糊塗!”
“你真是太糊塗了!”遊燦恨道,“你當時把信落了人家手裡,人家都尋上門來了,這一年多來,你自己沒有主意,竟也不告訴長輩?設法把這事情消了去!婚姻乃是結兩家之好,你這是想看着白家同林家親家沒結先成仇家嗎?”
卓昭節看着白子華那副樣子也覺得一陣氣悶,但遊燦已經快指着白子華的鼻子罵了,她也只好來勸和:“如今最緊要的就是替白姐姐解決了此事,三表姐你且冷靜些。”
“那郎君並他夫人都是誰?”遊燦被她提醒,也覺得此刻時間緊急,沒功夫多罵白子華,只得按捺住脾氣問。
白子華還要期期艾艾,遊燦卻快急瘋了——這白家可是她將來的夫家!
卓昭節趕緊勸住要發作的遊燦,正色對白子華道:“白姐姐你既然將這事情都告訴了我們,也是盼着我們替你設法的,如今距離你出閣已經只有十幾日光景,若還要再拖延,屆時白家聲名掃地,與林家結仇,可不只是白姐姐你與白家底下幾位妹妹的婚姻受挫,就連白家郎君們的前程恐怕也不好呢!如今正在外地任上的兩位叔父,少不得被彈劾!這可是上下三族的大事!”
白子華聞言大驚失色道:“怎、怎……怎麼會連累這許多?”
“你如今知道害怕了?”遊燦一抿嘴,曉得卓昭節這是故意誇大其辭了來嚇唬她,自然也不戳穿,喝道,“你不想害了全家,就老老實實的把人交代出來!”
“我、我對不起家中啊!”白子華信以爲真,當即就哭出聲來,外頭金燕等人聽見,忍不住問了句:“女郎?”
“我正勸着表姐呢,沒你們的事,下去!”遊燦立刻喝道。
待樓梯上沒了聲音,白子華方拭着淚怯生生的道:“就是城南屈家莊上的屈家郎君……”
遊燦和卓昭節俱是養在閨閣的大家之女,這屈家郎君卻是從未聽過的,就催她說得仔細些,白子華無奈,只得道:“他在屈家莊的族學裡頭任着夫子,單名一個談字的,他家娘子姓伍,極是厲害,我們……嗯,兩年前踏青,他帶着族學裡頭的孩童在我附近的溪邊玩耍,當時金燕銀燕恰好被我叫去做事,有兩個頑童潑溼了我的衣裙,他上來代爲賠禮,因此認識。”
“原來只是個教書匠。”雖然沒聽說過屈談,但發現對方只是一個族學先生,所娶的夫人料想也高貴不到哪裡去——何況本地也沒伍這個大姓,遊燦和卓昭節對望了一眼,都鬆了口氣。
白子華一聽,又難過起來:“你們瞧他不起,他還瞧我不上呢!你們說,我拿什麼去配林家郎君啊?”
“四表姐你就得了吧!”遊燦正琢磨着怎麼把那封信從伍夫人手裡弄過來,卻被她打斷了思路,就沒好氣的喝道,“是他瞧你不上,還是他不敢瞧上你?區區一個教書先生,連個舉人的功名都不知道有沒有呢!拿什麼到白家來求親?他就是託了媒,有哪家官媒會這樣不懂眼色的答應?真是可笑!”
見白子華還一副委屈的樣子,卓昭節只好替她耐心解釋:“白姐姐若是因爲這屈談與白姐姐相識在前,卻不肯向白姐姐提及婚姻之事,而是娶了後來的伍夫人,就認爲那位屈夫子是瞧不上白姐姐,或者白姐姐不及那伍夫人,可是大錯特錯了!白姐姐怎不想想?本朝的規矩是良賤不婚,雖則那屈夫子料想至少也該是平民,但屈家不過那麼一個莊子,既非書香門第,又不是秣陵望族,白姐姐可是白家大房嫡女,那屈談若非中了進士,便只一個舉人的功名,又有什麼資格到白家來提親?自來有幾分志氣的男子,都不會做這等自取其辱的事情的!”
白子華聽了,忍不住道:“可……可我……”
眼看她就要說出她是願意的之類的話來,遊燦忙喝道:“你快點住了口吧!這話是你說的麼!”
又恨道,“你答應了就成?你問問外祖母和大舅母並大舅舅,他們肯不肯把你隨隨便便嫁個教書的夫子過活!別說你了,就是庶出的女郎,按着白家的門第也沒有這麼糟蹋的!表姐你就醒一醒罷!少在這裡顧鏡自憐的認爲旁人都比你好了,那屈夫子不肯答應你那是因爲此人有分寸,曉得你根本就不是他能夠肖想的!”
卓昭節見白子華一副藕斷絲連的樣子,知道若不把她的妄想全部斬斷了,便是如今勉強嫁了林鶴望恐怕也要出事——到時候事情可就大了!
當下就正色道:“話雖然如此說,但那屈夫子不肯答應白姐姐你,恐怕他是當真對白姐姐無意!”
遊燦眉頭一皺,白子華又要流淚,就聽卓昭節道:“但這也不是白姐姐不好!白姐姐你且聽我說,咱們的衣服都是用什麼料子的?”
白子華隨口道:“自然是綾羅,你說這個做什麼?”
“金燕她們是近身伺候的使女,不出去時也能穿得好些,未知白姐姐可留意過那些粗使所着的衣裙都是什麼做的?”卓昭節說到這裡,遊燦也有些明白過來,遂與她眨了眨眼睛,彼此心照不宣,白子華道:“自然是粗布了,她們除了這個還能穿什麼呢?”
“這就是了,本朝律例,下人並商賈不可着綾羅綢緞,固然開國到現在,這條規矩也寬鬆下來,但尋常的下人便是給他綢緞他也未必肯穿呢!白姐姐知道爲什麼嗎?”卓昭節不待她說話,就道,“這是因爲下人需要做事,粗布耐勞,綢緞嬌嫩,所以對於下人來說,自然是粗布更爲妥帖,反而綢緞顯得種種不如意。可對咱們這些人來說,那粗布摸一摸都扎手,白姐姐明白了嗎?”
遊燦哼道:“看她這樣子恐怕還是不懂——喏,你那屈夫子,就是合該穿粗布衣服的人,也知道自己當選粗布,你這綢緞他呀是消受不起的!所以他不選你選那伍夫人,未必是你不如伍夫人,誰見粗布能比綢緞更貴的?只不過他恰好不要穿罷了!”
見白子華聽了這話,神色變幻,忽憂忽喜,遊燦嘆了口氣:“對了,你與這屈家郎君的事情……金燕銀燕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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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一句,遊燦語氣裡已經帶進了慍色——白子華這般惶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若金燕、銀燕知道屈家郎君的事情,哪裡能不猜到?竟不告訴白家的長輩,這存的是什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