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節聽罷,道:“這法子倒是不錯,既然你都預備好了不會叫許鏡心弄假成真當真和六姐夫有什麼,那我就不擔心了——不過這事情透着古怪,我倒也想聽聽是個什麼緣故?”
“這有什麼?回頭我知道了,來告訴你。”卓玉娘爽快的道。看得出來她今兒個非常高興,心情極好,這也難怪,前兩日才發現還算恩愛的丈夫似乎外頭有了人,還是個很會勾人的行首,甚至到了主動開口要把人弄進家的地步,換了哪個做妻子的也開心不起來的。
結果到妹妹這兒來求助和訴苦了一番,因爲得了卓昭節的支持,回去之後索性攤牌把話說開,哪裡想到卻是意外之喜,竟曉得丈夫與人來往並非是移情別戀,而是另有緣故,換了誰不是長鬆了口氣之餘,欣喜萬分?
卓昭節見她這樣也感到高興,不管怎麼說,總歸是盼着姐妹過的好的,何況單是替大夫人抱不平都想着卓玉娘過得好些,總不能大房四個子女婚後就沒有一個能叫大夫人不操心的,這樣大夫人也太可憐了些。
卓玉娘去了心事,又怕卓昭節會照着之前自己所託付的橫插一手把許鏡心弄到侯府來,反倒是給卓昭節添了件事兒——她是自己能處置的事情就自己處置了的人——這才匆匆忙忙親自趕過來再次解釋。
這會和卓昭節說了幾句,雖然江扶風如今從江楚直的府中搬出來單獨住一個宅子,家裡也就夫婦兩個沒什麼好操心的,但卓玉娘出來了總歸是記掛着的,和堂妹說清楚事情,寒暄兩句,問了問寧夷曠和寧夷徽都很好,就告辭而去。
等她走了,卓昭節換了身衣裙,也去看子女,這會寧搖碧已經和子女玩耍了一會了,兩個孩子精神顯得有些不濟,一個趴在寧搖碧懷裡半睡半不睡,手裡還拽着寧搖碧的一縷發,另一個則是在榻上自得其樂的吐着泡泡——而進屋子之前還是衣冠整齊、儀態俊雅的寧搖碧,此刻冠歪襟散,帶鬆袖皺,臉上還有些水印的痕跡,不知道是被子女親了還是吐了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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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形象狼狽,寧搖碧興致卻很好,因爲每日都要與子女親熱會兒,他現在抱小孩子的手勢已經極爲嫺熟,摟着懷裡的寧夷曠柔聲哄着,輕輕撫着他背。就看到寧夷曠的小腦袋一點一點的要睡過去,可他睡得又不牢固,時而猝然驚醒,四顧之後,下意識的再拽把手裡父親的髮絲,往父親懷裡再歪些,口水就可以很方便的在寧搖碧的衣襟上擦掉……
卓昭節看着這一幕,禁不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寧搖碧回頭一看,知道她笑什麼,然而得意道:“你來看曠郎現下這模樣是不是可愛極了?”
“你現在把頭髮任他拽着也不嚷疼——一會他當真睡着了,看你怎麼辦?一直在這兒陪着嗎?”卓昭節抿嘴道,說着就走過去要掰寧夷曠的手,把寧搖碧的頭髮拿出來。
然而寧搖碧忙阻止道:“別動,方纔我想拉出來的,奈何這小子一見抓不到了,立刻就要哭……左右叫他抓一會也沒什麼,這會他力氣也小,拉不了多痛的。一會睡着了,咱們慢慢的抽出來好了。”
他要這麼寵着兒子,卓昭節也只能罷手,看着他嘆氣道:“我就想着往後這小子該被你寵成什麼樣子?怕是比你從前還要命呢!”
“那有什麼關係?”寧搖碧不在意的道,“我不也是這麼過來的?”又戲謔道,“我再不好,總也能娶到你,可比這天下大部分人都能幹了。”
卓昭節見旁邊乳母使女都掩嘴輕笑,面上微微一紅,道:“孩子們跟前,你正經點!”
一面說,一面斂了裙裾,在榻邊坐下,伸手把還在自得其樂的女兒抱到懷裡,寧夷徽許是天性好說話,她雖然也像哥哥一樣見着父母就要抱要陪,然而若不理她她也不像寧夷曠那樣頑劣的哭鬧。
就因爲這樣好說話,倒是難伺候的兄長更多得到父母的摟抱哄勸——尤其父母只有一人過來的情況下。
卓昭節不免覺得這女兒怪委屈的,這會抱着她就分外的溫柔,寧夷徽只被她逗了幾下,就格格的笑出聲來,烏黑的眼珠盯着母親鬢上的一支珠釵,好奇的看個不停。卓昭節反手拔了給她摸渾圓的簪頭,寧夷徽立刻就心滿意足了。
看着女兒這麼好對付,卓昭節卻是愁上眉頭:“可別當真是軟綿綿性兒的小娘子啊!”她寧可生個驕橫跋扈的小娘子,總好過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女兒呀!
寧搖碧聽見,安慰道:“咱們家有過性.子軟綿綿的人嗎?你看大房那邊,就是四娘也是有氣性的。咱們的女兒會不如四娘?”
卓昭節心裡雖然還有擔憂,然而卻又不想說更多不放心女兒將來的話,只得把這擔憂按捺下去,心想女兒長到出閣還有十幾年呢,就算天性軟弱,怎麼也要寵出幾分氣性來,免得往後出了閣淨被夫家欺負了去!
兩人各自哄着一個孩子,彼此又說上幾句話——這樣沒多久,兩個孩子累得都睡着了,長子寧夷曠果然似寧搖碧的霸道,睡着之後,卻也死死攥緊了那縷髮絲,夫妻兩個怕傷了他幼嫩的小手,不敢十分用力去掰,只得依了寧搖碧之前所言,一點一點的把頭髮抽出來。
這樣花了好半晌功夫才能脫身,出了門,寧搖碧這個年紀都禁不住活動了下筋骨,揉了揉肩嘆道:“怪道人家都說養兒方知父母恩……只是陪他們玩會,如今就感到吃力了,往後大些更活潑,真是更加的要命。”
卓昭節還道他接下來要說往後該對雍城侯也好點,沒想到寧搖碧跟着卻問起了午飯來。
兩人用過午飯,卓昭節照例要小睡片刻,寧搖碧卻要去書房裡溫會書,但今日卓昭節惦記着寧搖碧的提醒,送走寧搖碧,立刻把冒姑叫了來:“將庫房開了,揀着上好的衣料給大娘、四娘那兒送些去,再把首飾選兩匣送去。”
冒姑垂手答應了,又道:“方纔午飯的辰光,雷家來人送了幾盆牡丹,說是給世子婦看個新鮮的。”
卓昭節道:“啊喲,是了,今年牡丹花會都快結束了罷?我竟是險些忘記了。”
“今年咱們府裡事情多了些,主要還是小郎君小娘子太小了,如今不宜抱出去看花。”冒姑笑着道,“但小孩子長起來也快的,過兩年便能陪着世子婦出去看景兒了,只怕到時候花會上鬥花的人見着了世子婦領了小郎君和小娘子,把那些牡丹都比了下去,鬥着都沒意思了。”
卓昭節笑着道:“他們兩個必然是能把牡丹比下去的,但到那時候怕是我就年長了。”
“世子婦再長些正是牡丹開到盛時,只有更好看的道理。”使女們都湊趣。
阿梨忽然問:“姑姑,雷家送的牡丹是什麼品種的?”
冒姑笑道:“我雖然隨着夫人嫁在長安有好些年了,然而平常不沾這樣的雅事,認識的牡丹也不多,聽來人說是春水綠波,看着顏色綠如翡翠,料想是極好的吧?”
阿杏就笑:“雷家夫人可也有意思,婢子記得當年世子婦到長安時所參與的那次鬥花,所吟的可不正是春水綠波嗎?”
“原來是這個,婢子還以爲會是胭脂樓倒暈檀心呢!”阿梨卻失望的道。
卓昭節好奇的問:“爲何是這個?”聽這名兒也不像有什麼緣故啊!
阿梨提醒道:“世子婦忘記了嗎?三年前牡丹花會的頭一次,世子婦與世子在天香館的雅間裡,當日天香館頭一盆亮相的可不就是雷侍郎家的胭脂樓倒暈檀心【注】?”
就聽阿杏哎呀了一聲道:“正是正是,究竟阿梨記性好,我都沒想起來——當時真定郡王與延昌郡王還拿那牡丹小小的鬥了一回,世子婦還問了世子怎麼不是天香館的牡丹來着。這胭脂樓倒暈檀心能夠在天香館裡頭一個亮相,婢子記得雷家那盆栽種得是極好的,照說雷家的牡丹裡這一品該不錯,看來今年送春水綠波是特意衝着世子婦曾寫過春水綠波的詩句擇的。”
“不管怎麼樣總是雷家的心意。”卓昭節道,“一會搬進來罷——這麼一說,我給十娘和雷家郎君說的婚姻還真是巧了,當初說親那會我可是一點都沒想起來,還以爲和雷家從前毫無瓜葛呢,原來早就聽說過了。阿梨那會怎也不提醒我句?”她雖然責問阿梨,但語氣溫柔,倒也沒有真的生氣。
阿梨忙分辯道:“婢子也是聽到雷家送了牡丹纔想起來。”
冒姑笑着道:“長安就這麼大,彎彎繞繞的,擡頭不見低頭見,等十娘回來說與她聽,料想也覺得有趣的。”
卓昭節自己卻被這胭脂樓倒暈檀心勾起了對當年花會的回憶——那時候的忐忑使性,鬥花時的倉促上陣、花會後的旖旎……那突如其來如在心中掀起無數驚濤駭浪的一個吻……
想着想着,卓昭節就覺得心裡甜甜的,雙頰也不知不覺泛起了緋紅之色,這個晌午,竟是怎麼都睡不着了……
【注】見“國色天香推牡丹”卷第六十九章“胭脂樓倒暈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