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郎君誓

高嶠是騎馬從建康來到京口的,簡裝上路,身邊只帶了高胤和幾名近侍。

他一向注重外表,於人前,衣冠楚楚,襪不沾塵。

但此刻,卻是風塵僕僕,衣角沾灰,可見趕路之急。

他正坐於客堂,高胤陪坐在旁。他與盧氏敘話,兩人都是面帶笑容,相談甚歡。

“阿耶!你怎來了?”

洛神奔了進去,歡喜地叫了一聲。

高嶠轉臉,見女兒飛奔而入,露出笑容,等她停在了自己身邊,方低聲責備:“阿家在前,不可如此冒冒失失,不知禮數。”

洛神抿了抿嘴,低聲道:“女兒知道了。”

盧氏笑了:“明公這就見外了。阿彌怎會不知禮數?不過是將我當作自家人,方如此不拘性情,我極是喜歡。”

洛神衝父親一笑,又朝高胤喚了聲阿兄。

高胤笑著點頭。

高嶠無奈,只得搖頭苦笑。

李穆入內。盧氏辨出他的腳步之聲,立刻道:“穆兒,你岳父從建康來了,快來拜見!”

李穆面露笑容,上前向高嶠恭敬行禮,說道:“今日恰好帶阿彌和家中阿妹去了趟金山,觀潮方歸,有些晚了,不知岳父到來,實是失禮。”

說完,又和高胤相互見禮。

高嶠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打量一眼,見他氣定神閒,不慌不忙,眼底掠過了一縷暗芒,卻笑著頷首:“無妨。我亦纔到。”

“阿耶,你來可是有事?”

洛神笑問。

高嶠道:“女兒嫁了京口,阿耶無事便不能來了?”

“阿耶!你明知女兒不是這個意思!”

洛神不依。

高嶠撫須而笑。

盧氏道:“岳父與大兄一路辛苦。穆兒,你引他二人先用些飯食,早些歇息下來?”

高胤忙道:“阿姆無須費心。伯父與我已於路上用過飯了。”

李穆看向高嶠。

高嶠道:“敬臣,你若無事,可引我四處看看。我來時,見江畔有幾分景色,瞧著還是不錯。”

李穆恭聲道:“請岳父隨我來。”

高嶠便和盧氏笑著道了聲暫別,朝外而去。

李穆叫洛神先回房歇息,自己也隨了高嶠而去。

兩人到了門外,各自上馬,朝著鎮外疾馳而去。

須臾,耳畔隱隱涌入一片江流之聲。

渡口到了。

白日,渡口一帶人來人往,舟船爭渡。此刻卻是人去船空,只餘頭頂江月,靜靜照著人間。

高嶠下馬,立於江畔。

江風吹得他鬚髯貼面,腰間劍柄穗飾亦隨風狂舞。穗上的幾顆玉珠,撲擊著劍鞘,發出泠泠之聲,宛若長劍在匣裡嗡嗡震顫,便要破鞘而出。

“我的信,你可收到?”

他與方纔在盧氏和女兒面前的態度迥然不同了,冷冷發問。

“晌午之時收到。原本應當遵照岳父之命,立時去往建康。只是恰當時應了阿彌出遊,不忍令她掃興,故延遲了半日,想明日動身。不想岳父竟親自趕來了,小婿惶恐不已。”

高嶠盯著對面的男子,眉頭皺了皺。

“罷了。我有一事,想要問你。你須得老實言明,不得有半分隱瞞!”

“岳父問便是。”

高嶠眯了眯眼。

“陛下有意以你爲義成刺史?不但如此,我聽聞,先前你在巴郡募了私兵。那些私兵,如今並未隨你回來,尚在原地,待命而發?”

“所謂刺史,不過空銜而已,連單車都不及。”

李穆說道。

“岳父也知,義成經多年戰亂,如今如同不毛之地。陛下雄心勃勃,欲將國土推回北方,乃趁前次巴郡之勝,派我去往義成闢荒開境。除宣我衣冠教化,揚我天子恩威,亦是爲了日後再次北伐之時,能有一始興之地。”

“至於募兵,當時乃巴人同仇敵愾,自願投軍。戰後願繼續從軍者,十不過一二,留下之人,實不足千,也稱不上私兵。”

高嶠注視著他,神色莫測,片刻後,點了點頭。

“你有北伐之志,很好。爲何當初卻又不來我廣陵?只要你來我廣陵,他日時機到來,我高氏之兵,儘可由你遣用,比你如今深入北地拓荒開境,篳路藍縷以啓山林,豈不更爲便宜?”

“李穆感恩岳父提攜信賴。只是此事,一爲上命。二來,廣陵如我大虞江北門戶,岳父之兵,還需時刻防範北夏南侵,若分兵北伐,恐怕會有門戶洞開之險。北伐固然爲我生平之志,但孰輕孰重,李穆尚能分清。”

“果然有機辯之才,可惜,你能瞞過旁人,卻瞞不過我高嶠!”

他的神色,陡然變得嚴厲。

“義成在旁人看來,確是不毛之地,但我當年北伐之時,卻曾取道附近,勘察過地形。此地北接幷州,可取晉陽、長安,南下扼襄陽,守江陵,若加以經營,足可做戰略之地!陛下確是志向高遠,惜才幹流於尋常,生平第一念想,也絕非北伐!他怎會憑空想到派你去義成開境?分明是你自己謀劃此事,借陛下之口,達成目的罷了!”

高嶠的神色,陡然轉爲嚴厲。

“李穆,你道謀取義成,是爲北伐謀地。我卻疑心,你另有所謀!”

“如今天下動盪。北方胡獠,但凡稍有機會,據一彈丸之地,便覥顏稱帝,征伐不斷,致令兵荒馬亂,民不聊生。我南朝亦是禍患連連。皇室不振,叛亂不絕。這些年來,狼子野心不自量力跳梁之輩,層出不窮。”

“當初你強娶我的女兒,我便知你心機深沉,非甘願屈居人下之輩。我高嶠,今日放話在此,你若要做亂臣賊子,哪怕我已退隱歸林,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便第一個不會答應!”

高嶠一身正氣凜然,兩道目光肅然。

這是一個執掌南朝多年的權臣對野心家所發的警告。

話語之聲,和著身後江流,振聾發聵,極具氣勢。

等了片刻,未聽他回答。高嶠又冷笑:“怎的,你無話可說了?”

“克復神州,當亦是岳父生平之夙願。岳父當年亦曾兩度興兵,但容李穆斗膽問一句,似岳父這般循規蹈矩,北伐可曾有成?”

高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個年輕的野心家,在自己的逼問之下,終於開口了。

但高嶠沒有想到的是,他非但沒有辯解,相當於默認,竟還這般冒犯,直接就揭他心底那塊消弭不去的老疤。

又聽他繼續說道:“岳父兩次北伐,勝勢一度曾逼東都,然終還是無功而返。除強敵阻擋,岳父身後之朝廷,上從皇室,下到門閥,諸多掣肘,尾大不掉。二十萬兵馬,身後卻糧草不繼,致令舉步維艱,大業沉沙!”

“岳父,你可曾想過,當年你若能一手掌握朝廷,焉知今日中原,又是何等局面?”

“北伐中原,光復兩都,爲我父祖當年之願,亦是我李穆之願。岳父要我去往廣陵,道日後借兵於我,興兵北伐。岳父固然還有當年之志,惜乎深受陛下忌憚。即便陛下信任,尚有諸多門閥,皆各懷心思,虎視眈眈。岳父又如何就能確信,以如此混亂軟弱之朝廷,能保證北出之廣陵兵,再不重蹈當年覆轍?”

高嶠驚呆。

數日之前,他因關心李穆日後安排一事,入宮私見皇帝。三兩下套話,便從皇帝口中得知了計劃,回來之後,越想越覺不妥,遂修書一封,命人加急送往京口,命他即刻來見自己。

信送出後,才過一夜,被心中疑竇所驅,因事關重大,終究還是急不可耐,索性自己親自趕了過來,當面質問。

以高嶠多年從政而歷練出的敏銳嗅覺,女婿的這番應對,他豈有聽不出話下之意的道理?

顯然,是被自己料中了。

他要借這機會,另起爐竈,立下基業。

到了日後,倘若真叫他羽翼豐滿,獨當一方,北伐之外,他的所圖,恐怕也就不是朝廷所能鉗制了。

他緊緊地盯著面前的男子。

“李穆,北伐固然是我心願,但我也不容任何人圖謀不軌,敗壞國綱!我最後問你一次,你來不來廣陵?”

李穆迎上他兩道逼視目光,道:“多謝岳父。然我還是那話,廣陵非我去處。”

高嶠勃然大怒,猛地擡手,按住腰間劍柄,拔劍而出。

一道寒光掠過,劍鋒便架在了李穆的脖頸之側。

“看起來,你是要做定這亂臣賊子了。也好,我這就殺了你,以絕後患!”

一縷烏雲蔽月,江畔夜色,忽然黯淡了下來。

高嶠雙目如電,冷冷地盯著對面那個被夜色掩了的男子。

“莫以爲我是在恫嚇於你,更不要以爲你娶了我的女兒,我便會姑息!我從前便曾對你言,倘若叫我知道你另有圖謀,爲天下計,殺你一個,又能如何?”

他執劍的那手,倏然發力。

寶劍的鋒芒,輕而易舉在皮膚上割出了一道口子。

“人生有死。七尺之軀,既立有誓願,又何惜頭顱?只恨壯志未酬,死不得其所!”

李穆忽道。

“岳父若以爲殺了我,南朝便可苟安萬世,動手便是。”

夜風吹蕩,吹散了蔽月浮雲。

一道殷紅的血,正沿著劍鋒,從李穆的脖頸蜿蜒而下,染紅了一片衣領。

他的一張面容,在月影下也再次變得明晰,眉目冷峻。

高嶠臉色鐵青,握著長劍的那手,手背青筋交錯。

李穆始終垂手而立,直視著他,身影凝立。

高嶠眼皮跳動,半晌,切齒道:“今日我若這樣殺你,你必不服。也罷,我暫且留你一命,容你去往義成。我倒要瞧瞧,你李穆到底何等能耐,纔不過一個衛將軍,竟就僭擬至此地步!你給我記住,日後,你若真有所不軌,我高氏之兵,既殺胡獠,亦滅叛賊!”

他話鋒一轉。

“我今日容你不死,但阿彌,我必要從你李家帶回了!高氏之女,能嫁寒門,卻決不能嫁圖謀不軌之人。望你知!”

高嶠說完,驀地收劍,將那柄染了血跡的寶劍歸入鞘中,轉身便去。

李穆望著他疾行背影,忽道:“一年之內,我必拿下西京。高相公,你敢不敢與我賭?”

高嶠停住腳步,慢慢地回頭,難掩一臉詫色。

西京是爲長安,乃北夏陪都。羯人早年便活動在長安之西,崛起後,趁亂奪取,用心經營,擬借潼關之防,將關內打造爲自己的大後方,進可攻,退可守。去歲江北戰敗之後,夏國國都洛陽,岌岌可危,當年對西京的戰略部署,愈發凸顯重要。

如今駐防之重,可想而知。

李穆的私兵,如今最多不會超過兩千,卻放出如此之話,叫高嶠如何不感意外?

李穆走了上來。

“高相公,我只問你,你敢不敢與我賭上一局?”

“如何賭?”高嶠淡淡道。

“賭阿彌。”

“你是阿彌之父。雖於禮法而言,阿彌如今是我李家人了,但倘你真要帶走她,我不攔。一年之後,我以西京爲聘,再去迎她!”

“你敢不敢與我賭上此局?”

高嶠盯了李穆片刻,忽放聲大笑。

“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後輩,我高嶠生平所見不少。但你,倒是叫我又長一見識!”

他的話裡,掩飾不住譏嘲。

“不過勝了一個袁節,竟敢如此逞性妄爲!”

“也好。我且瞧著,一年之後,你到底會是怎生模樣!”

高嶠呵呵冷笑,再不看李穆一眼,拂袖而去。

……

洛神再天真,也是瞧了出來,阿耶今夜突然這般到來,必定是出了什麼事。

他兩人走後,她見盧氏神色凝重,彷彿若有所思,知她必也在擔心,自己又何來的心情回屋休息?朝大兄不住地丟眼色,終於將他叫到院中一無人之處,拉住,追問父親此行目的。

莫說高胤其實也不明所以,便是知道,也不會道與洛神,自然無果。洛神見問不出什麼,大兄也只安慰自己,叫她不必擔心,反而愈發忐忑不安。

父親和他出去,已經有些時候了,卻久久不見歸來。

越等,心情越是焦急,隱隱又起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正坐立不安之時,忽然,聽見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心一跳,急忙迎了出去,果然,看見父親和李穆回來了。

兩人一前一後入內。

看他們的神色,似乎倒沒出過什麼不好的事。

房福翁婿二人,方纔真的只是一道出去溜達了一圈,纔剛回來。

只是,洛神還來不及鬆一口氣,就被所見給嚇了一跳。

出去了一趟,李穆一側的脖頸之上,竟多了一道傷口。

雖然瞧著已經簡單處置過了,血也在慢慢地凝固,但那道傷口,也不知是被什麼給割的,竟有一巴掌那麼寬,連衣領都沾染了血痕,看起來,極是觸目驚心。

她吃驚,正要上去問,卻見他朝自己微微一笑,擺了擺手。

她立刻便領會了他的意思。

是說他沒事,叫她不必擔心。

洛神看了眼盧氏,暫時強行忍下心中疑問。

卻見阿耶已經上前,對盧氏道:“李夫人,今夜我來京口,實是代陛下傳達聖旨。敬臣才幹卓絕,陛下極爲賞識,欲委以重任。恭喜李夫人了。”

盧氏歡喜地道:“我兒能爲朝廷效力,是他應盡本分。也多虧了明公提攜,老身感激不盡。”

高嶠笑道:“李夫人客氣了。敬臣能有今日,全是因他自己英才蓋世,我又何來的提攜?倒是有一事,我怕說出來,要惹李夫人的見怪了。”

盧氏忙道:“明公不必如此見外。有話,但講無妨。”

高嶠便道:“我因另有要事,今夜傳完聖意,便須動身回往建康。我與內子,膝下只有阿彌一女,她嫁來此地,實不相瞞,我二人極是想念。敬臣不日也要離家爲陛下做事,我便想著,不如趁著今夜順道,我接了女兒隨我一道先回建康。夫人可否答應?”

盧氏顯然吃了一驚,尚未開口,洛神已驚訝出聲:“阿耶?爲何如此之急?我……”

她下意識地想說,我還不想回,話說一半,又打住了。

盧氏也回過了神,遲疑之間,李穆上前,對自己的母親說道:“阿母,方纔我與岳父已經說好,叫阿彌先回。阿母莫怪。”

盧氏彷彿漸漸定下了神,微笑著點了點頭:“只要你和阿彌也說好了,我是無妨的。你若不在家,阿彌住在建康,我反倒更爲放心。”

突如其來的決定,令洛神一時無法理解。

但她知道,這決定,一定是父親做出的。

“阿耶!你爲何突然要我回?我不回!”

她再也忍不住了,嚷道。

高嶠不言,只將兩道目光,冷冷地投向李穆。

洛神看著李穆朝自己走了過來,握住了她的手。

“阿彌,我有話和你講。”

……

洛神壓下滿腹的不滿和疑慮,隨李穆回了房。

一進去,她便用帕子替他輕輕擦拭脖頸上的血。

距離近了,纔看清楚,那道傷口,宛若被利刃所切,血絲還在慢慢地向外滲出,心裡又驚又怕,更帶著怒,問他:“出去時還好好的,回來怎就這樣了?”

“是不是我阿耶傷的你?”

李穆拿過了她的手帕,自己按了按傷處,笑道:“我自己不小心弄的,和你阿耶無關。小傷而已,不必擔心。”

洛神實是不信,又追問,見他只道是他自己不慎弄的,無可奈何,只得替他將脖頸上的血擦拭乾淨,又取傷藥上了,問他:“我阿耶到底和你說了什麼,爲何突然又要帶我回建康?”

方纔她替他上藥,李穆便一直低頭,默默地看著她忙忙碌碌。

沉默了片刻,他臉上露出笑容,說道:“阿彌,你阿耶說的沒錯。陛下要委我以重任,不日我便動身去往江北。你先隨你阿耶回去,日後我必回來接你,可好?”

洛神吃驚,反應了過來,一下就撲到了他的懷裡。

“不行,我不回!你去哪裡,我也要去!”

李穆柔聲道:“我要去的地方,如今幾同空城,荊棘叢生,虎狼遍地。便是你阿耶今日不來接你,原本我也不欲帶你同行……”

“我不怕!我要和你一道!”

洛神雙臂死死環抱著他的腰身,頭搖得像只撥浪鼓。

她忽然想了起來。

“你昨晚上還說想要我的!才一夜過去,你就不要我了?”

她又擡頭仰面,質問於他。

李穆有些不敢望她那雙幽怨的美麗眼睛。

雖然他早就知道,這一輩子,倘若高嶠不再如同前世早早死去,他和高嶠之間,遲早會有如此一天。

但在他原本的設想裡,他應該還有更多的時間,能讓他按照自己的步調,在拿下西京,有了足夠的本錢之後,再和高嶠去做下一步的交易——到了那時,他有自信,他必能壓制住高嶠。

實力,唯有壓倒一切的實力,纔是王者之道。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一點。

這也是爲何,他決意舍前世靠了一場一場前期的軍功積累,又先後借平定三吳之亂、許泌稱帝、北伐,終於殺開了門閥世家所張的那張密網,徹底崛起,繼而奪取朝廷中樞,官居大司馬的老路。

那太漫長了。從如今算起,也要費他將近十年的光陰。

而這一輩子,因爲她早早就成了他的女人,他等不起了。

地位卑下如他,要護住自己的女人,就必須要以另一種更快,也更強勢的手段上位,去壓服,去絞殺那些將來可能遇到的種種阻力。

但是高嶠果然還是一隻得了道行的老狐狸,就這樣提前嗅到異樣,殺了過來,打亂了他原本的計劃。

他知高嶠應是不願讓他的女兒捲入這些男人間的紛爭,免得徒增煩擾。

他亦是沒有勇氣,在這時候就告訴她,今夜她父親尋了過來的真相——倘若她知道了她父親和自己的決裂,她還肯這般抱著自己不放,要隨他同去江北,哪怕那裡如今還是個人煙稀少的荒涼之地?

李穆閉了閉目,睜眸。又道:“阿彌,你聽我說,隨我同行的都是軍中將士,無人會帶家眷,我身爲統領,怎可壞了規矩?你且安心,在家裡等我,最遲一年,等那裡情況好了些,到時你若還願去,我再將你接去,可好?”

洛神仰著面,和他對望了片刻。

慢慢地,眼角閃爍了一片晶瑩淚光,卻道:“那你去就是了。但你走了,我怎好丟下阿家她們自己回建康……”

李穆擡手,拇指輕輕拭她眼角滾出的一滴淚珠,微笑道:“你聽話,先隨你阿耶回。過些時日,倘若想阿母了,也是可以回來的……”

洛神呆了片刻,眼圈一紅,再次撲到了他的懷裡,閉目搖頭:“可是……可是我就是不想讓你走……”

李穆沉默了。將她抱在膝上,輕輕拍她後背,宛若她還只是一個孩子。

“李郎君,小娘子……”

門外忽然阿菊的輕輕呼喚之聲。

“相公在催了——”

她聽起來也有些遲疑,聲音裡充滿了疑慮。

“郎君——”

洛神睜開一雙朦朧淚眼,再次仰面望他,兩手還緊緊地攥著他的左右衣袖。

李穆再也忍耐不住,捧住她的臉,低頭吻住了她的脣。

他重重地吮過她柔軟嬌嫩的脣舌,猝然放開了她。

“阿彌,你先隨你阿耶去吧。記住今晚觀潮我對你講過的話。日後,只要你肯要我,我李穆,絕不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