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團建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夏雯也在昕銳項目的步步緊逼下成功長出了三頭六臂——哦不,是說成功地化身加班狂人。那個躲在角落得過且過的小文案已經一去不復返,她卻很意外自己對於“改變”的適應力, 甚至可以說, 她很享受這種改變。
“都說了旗艦店當天的宣傳單頁要加印, 3000份不夠!線上預約已經快4000了——”夏雯一邊打着電話一邊往電梯口走, “物料籌備應該至少提早10天準備好, 環保袋那邊都已經送去倉庫了,你們這個進度下一個項目我是不是應該換一個公司?”一襲淡粉色的七分袖小西裝配上黑色長褲,襯得她的嬌豔如桃, 顧盼生輝。
如果說戀愛中的女人會受到愛情的甜蜜滋潤而愈發美麗,那麼同時享受着愛□□業雙豐收的夏雯, 可以說拿了個翻倍的BUFF。
電梯門打開, 還在打電話的她差點跌進一個寬厚的胸膛裡。
拿着手機的夏雯順着霜色的襯衫向上望去, 是一張熟悉的清俊面龐。
“許總監。”她笑,眉眼彎彎地勾成了兩道月牙。
許諾淡然地應了聲, 卻舉起手在她鼻尖輕蹭了一下。
“下班等我。”
夏雯大驚失色,急忙望向身後,還好前臺美眉此刻一門心思在接電話,這才放下心來。
沒錯,她和許諾已經在一起四個多月了, 辦公室戀情, 到現在也還是個秘密。
團建後不久, 高駿樂就辭職離開了公司, 夏雯心中多多少少覺得有些虧欠, 許諾卻是二話不說就通過了他的辭職申請——有時候男人的嫉妒心也很可怕。
她微微頷首表示知道了,這才和出電梯的許諾擦身而過。
電梯門關上前, 她默默看着許諾的背影有些出神,直到這一刻她都覺得過去的那幾個月像做夢一樣不真實。
密閉的空間,她猝然感到一絲反胃。
忙到現在還沒吃午飯,當然會反胃吧。
餓過頭了完全沒胃口。
“爲什麼一直捂着嘴?”許諾把着方向盤平穩行駛在高架橋上,身邊人的異狀讓他禁不住啓口:“難受?”
“啊,只是想事情。”夏雯倉促地放下手,今天難得下班得早想和許諾好好出去約個會,可顯然自己狀態不怎麼好,吃飯不規律的惡果算是嚐到了。
車子駛過一個岔口繼續前行,夏雯奇怪地問:“這是去哪裡?平常不走這條路呀。”
“帶你去個地方。”許諾面色如常地回答。
車子一直開到了中環的一個別墅區,在其中一個鐵藝圍欄前停了下來,夏雯左右看了看庭院深深卻充斥着大量英倫莊園風格的別墅區環境,忐忑不安地望了許諾一眼……
這個別墅區她在當初接地產客戶軟文的時候見過,記得起步價是每平米19萬。
想要問什麼,許諾卻先按下車窗,對着路邊的視訊裝置按下了接通鍵。
“呂叔,開下大門。”
大門很快就應聲慢慢拉開了,那邊傳來回應:[ 大少爺,你的鑰匙……]
許諾輕咳了一聲:“太久沒回來忘帶了。”
等、等一下?大少爺?這種出現在狗血肥皂劇裡的稱呼……意味着別墅裡的那個是——
[老爺和夫人都在前廳。]
!!!
“好。”
當車子緩慢駛進大門,從晦暗的夜色中穿過林蔭大道時,她隱隱有種天真勇者一股作死送進大魔王口中的錯覺,啊,好久沒玩遊戲了,這比喻很貼切。
“我覺得你需要跟我好好解釋一下——爲什麼帶我來見你爸媽也不提前通知我。”
路兩邊的花園燈光一道一道從許諾的臉上滑過,他溫柔地偏過頭,騰出一隻手來撩過她耳邊的髮絲:“我不想讓你有太大壓力。”
“你這樣我壓力更大了啊。”什麼都沒準備就來見家長,這是分手的第一步!
“放心,我都準備好了,禮物在後備箱。”他淡定如常,卻因爲她侷促不安的緊張模樣而微微翹起脣角:“你就當吃個便飯。”
這怕是個鴻門宴吧!
之前看伯母的微信就覺得她並不是很滿意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兒媳婦,今天還沒有好好打扮一番就這麼穿着職業裝來了,連禮物都是許諾準備,一看就是沒有誠意啊。
“你放心——就算你再怎麼準備,我媽也不會滿意。”
我的男友大人你這是在安慰我嗎?
許諾瞥了眼她不可置信的臉,長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晃了晃,撩人心絃的低嗓在車內的一方空間裡分外清晰:“所以,我只想把最真實的你給他們看。告訴他們我選擇的是怎樣一個人。”
他在宅子門口停下車,轉頭凝視着她:“你這樣已經足夠好,做你自己就好。”
原本已經平復下來的心又泛起了一圈圈漣漪。
許諾先下車,給她開了車門,她惴惴地搭上他手的那一刻,反握住自己的掌心溫暖瞬間就把她心頭的陰霾驅散了。
兩個人像是校園初戀的青澀學生,十指相扣地走進了別墅前廳。
坐在沙發上的一男一女相隔挺遠,跟沙發另一邊雙人座上緊貼在一起的他們形成鮮明對比。
年長一些的男人看起來已經年過五旬,不過風度自成,精神雋爍,金絲邊眼鏡搭在鼻樑上,顯得非常有文人氣質,相對的女人看來不過剛四十出頭,一副名門淑媛的姿態端坐在沙發上,美如珠玉,不顯半點老氣。
這波怪看來是精英級別,不好對付啊。
簡單寒暄了一陣,夏雯儘量讓自己看得端莊自然一些,不過微微顫慄的指尖還是泄露了她的緊張。
許博遠推了推眼鏡,笑得溫文有禮:“聽說你也在YCM工作?”
夏雯點點頭:“嗯,現在是……企劃創意部二部的……組長。”她頓了片刻,有點不好意思地回道,畢竟組長這個頭銜,其實說官是官,說不算官也不算官,沒有一個正式的頭銜職稱,可她總不能說自己只是企劃二部的一個創意文案吧。
有種被人問,有車了嗎有房了嗎年薪幾萬存款多少的心虛感。
“挺好挺好,”許博遠剛說了沒兩句就被身邊許諾養母周黎瞪了一眼,他卻沒有理會,依然笑得很溫和,眼角的皺紋都抿了起來:“楊世原的事,辛苦你了。”
聽到熟悉的名字,夏雯驚訝地望了許博遠一眼,又回頭看了看許諾。
許諾:“忘記跟你說了,我爸是YCM的董事長。”
“……”
你……不告訴我的……有點多啊。
所以當初楊世原那樣威脅他他也雷打不動,因爲再多少股東裙帶關係也比不上YCM這個有一票否決權的董事長啊!
許諾給她一臉“真的不是故意不告訴你只是覺得不重要所以一直忘記提”的表情。
——回去之後你死定了。
“應該說YCM只是我的一個小投資,我真正的產業不在這裡,不過許諾並不想接手,我也很爲難。”
“……爸,我們說好了不提這個。”許諾打斷了許博遠的慣例洗腦,閉上眼嘆息了一聲:“不是還有弟弟。”
“你弟弟不靠譜。”許博遠搖了搖頭,身邊傳來周黎一聲冷哼:“現在知道當初是誰的錯了?”
許博遠覷了自己老婆一眼:“都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一定要分個勝負高低?”
無語的許諾捂着夏雯的耳朵:“不要聽。”
他的動作引起了周黎的猶疑:“……許諾……你的毛病治好了?”
許諾一滯。
許博遠大喜過望:“這樣就好,我早說回國散散心也是有用的。”
周黎卻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死死盯着夏雯,像是要把她看出一個洞來。
自己兒子的毛病她治了十多年,雖然不是什麼大問題,卻影響到了婚姻大事,醫生說是精神壓力,但是無論是精神療法配合藥物治療都試過,許諾也一直不見好轉,半年前許諾突然要從美國回來生活,她還竭力阻止,覺得中國的環境怎麼也不會比美國對他治病來得好,可哪曾想這纔回來四個月……
難道真像是那些醫生說的,是她把許諾逼得太緊了?
還是……是這個女人……改變了許諾?
“沒有。”許諾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只是因爲她。”
“不要拿這種小花招來敷衍我。”肯定是強忍着給她表演吧,周黎雙手環胸,微微仰起優美的下巴:“你叫夏雯?”長相不差,但也不在她滿意的範圍內——許諾就像是她二十多年最好的作品,她傾注了全部心血去創造的藝術品,從相貌到人品,從家室到學歷,幾乎都名媛追捧標杆,她不可能讓一個來歷不明的普通人家小女孩把他奪走。
這就是一個女人對兒子的執念,也是一個創造者對作品的堅持。
夏雯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答應了一句就循聲望去,入目的是一張冷淡的臉,莫名地她就想到許伯父的溫文和伯母的漠然,結合起來儼然就是一個許諾。爲自己這個想法感到有趣,她竟然不小心擴大了脣角拿捏好的微笑弧度。
“你應該知道,我並不是很贊同你們在一起。”周黎皺了皺眉,這孩子是傻的嗎,她明明在藐視她,居然還能笑得這麼自如?“我對你完全沒有了解……”
“吳夏雯,25歲,上海X大廣告學專業畢業,工作2年,沒車,老家J市有一套3房小高層,和許諾交往4個月,職業規劃是未來3年成爲創意總監。雖然沒有許諾那麼好的條件,但是我是真心喜歡他……不我的意思是哪怕他沒有那麼好的條件,我也是真心喜歡他——我會好好對他一輩子的,希望你們能把他交給我!”柳眉飛揚,她緊緊攥着拳頭,閉着眼一鼓作氣地把自己準備了許久的“誓詞”全都說了出來。
全場沉默。
撲哧,最先是許諾的笑聲。
夏雯偷偷睜開眼,伯父伯母還怔楞着,倒是許諾捂着脣在旁邊笑個不停。
他就這麼當着父母的面伸手在她頭上揉來揉去:“你在說什麼啊,這不是我應該說的臺詞嗎?”
“我……”她其實真的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只是參考了上次許諾見自己父母的經歷,覺得真心話最打動人,所以把自己想說的都說了。
對面又傳來一陣男人親切的笑聲,是許伯父。
“很好,很有趣的孩子。”他拍了拍沙發的扶手,笑得眼睛眯作了一團,繼續無視自己老婆在旁邊眉眼的暗示,反而是示意身邊的下人,拿來了一個紅色信封,然後望着大氣不敢出一口的她,把信封推到了她面前。
夏雯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地看了眼許伯父,又回頭瞅了一眼許諾,攥緊的拳頭還沒有放開,沒敢動面前的東西,她覺得自己說的確實是心裡話,然而看許諾的迴應,還有伯父的評價也只是說自己有趣——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的一片赤誠啊,自己似乎是搞砸了?
許諾偏着頭似笑非笑,卻沒有告訴她該怎麼做,倒是許伯母好像想說什麼,被伯父攔了下來。
夏雯真的是心跳都到喉嚨口了,伸手夠着那個紅信封,打開來——是一疊錢。
厚沓沓的一疊紅豔豔的人民幣,加上一張現在都要絕版了的綠色一元錢,嶄新的。
心跳直接呈直線過渡,夏雯猛然把錢放回桌上:“不行,我不會收的!”
許伯父因爲她的反應疑惑地揚高了眉毛,連伯母都發出了質疑的鼻音。
她端正地坐直了身子,直視着二位長輩的眼睛:“我喜歡他,沒有任何事情能改變,就算給我錢我也不會離開,除非是許諾本人的意願。”
不是都這麼寫的嗎,那些小X代,肥皂劇裡,對方家長拿着信封裡面裝着一疊錢往女主角眼前一放,然後告訴她:離開我兒子。她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遇上這麼一個家大業大的男朋友,自然也沒想到狗血劇情也會就這麼不打預告片地砸自己臉上。
但是她想過了,她肯定是有氣節的啊!錢再多,也換不來一個許諾吧?
她鄭重其事的認真模樣,倒是把對面的兩人給唬住了。
不過下一秒就被人拉進了懷裡,把她壓在了他胸口。
許諾溫潤的聲音帶着輕悄的笑意在她頭頂響起:“爸媽對不起,她今天……可能有點緊張。”
欸?啥意思?
腦袋轉了轉,露出了小黃雞般的掙扎,她才從他胸膛和他的掌心間折騰出一絲縫隙。
手裡被人按進了一包東西,這手感——是那個信封。
許諾居然親自把錢塞給她了,這是應了那句“除非是許諾本人的意願”嗎?
她抓在手裡,思來想去又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許諾——”她聽到伯母聲色俱厲的語調,她想坐好,畢竟這樣當着長輩的面藏在許諾懷裡有點做作,可許諾還是沒放開他。
“我知道您要說什麼。”許諾早已不是少年,這個在職場上運籌帷幄的男人早有他的處事風格,一直以來遵循母親的意願不過是因爲尊重,但尊重這個詞——是相互的。
他斂着眼瞳中那一抹篤定的光,一如鷹隼對長空的篤定。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可能會有很多人因爲父母阻攔或者其他因素最終沒有選擇在一起。”
“但那不是我。”
“所有最終會因爲外在壓力而離去的感情,在我看來只是他們不夠愛而已。”
“我知道這個觀點很幼稚,可於我而言就是如此。”
許諾低下頭,在夏雯脣上烙下一個吻,在她兀自愕然的同時,舌尖探了進去。
一吻深情,繾綣不休。
他抵着夏雯的額,目光從容地望向母親:“這是我的答案。”
夏雯臉上的震驚還尚未收回來,但心口那塊名爲自卑的晦暗,卻因爲他的話照進來最溫暖的光。
那一端的周黎僵直不動,依然矜持優雅,連臉上的蜜粉也不曾抖落半分。
她沒想到自己一手帶大的那個遇事進退有度的養子,第一次在她面前毫無懼色地反抗,因爲一個她完全不認識的女孩。
那個吻看起來很突兀,但是卻是最關鍵的因素。
許諾有潔癖,從來拒絕與人親密接觸。
牽手,擁抱這些都可以僞裝,她也見過他僞裝。
可是這種……
身旁許博遠粗糙的手掌覆上了她的手背,目光沉着地對她搖了搖頭。
周黎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了。”
夏雯驀地坐起來,迸發的喜悅不言而喻,全都寫在了臉上,“我……”
“你不要太高興,婆媳關係你要學的多着。”周黎殷紅的嘴角不情不願地扯開來。
也不知道是刻意嚇唬她還是真的要給她下馬威,夏雯尷尬地望了許諾一眼:“許諾……”
“我在。”許諾垂眸:“會一直都在。”
心頭一暖。
不需要他真的做什麼,只要這句“我在”,就能讓她有十倍的戰力了。
“那……這錢,是不是能退回去了?”
別墅裡頓時響起一陣爽朗的笑聲。
四年後。
伴隨着鑰匙清脆的敲擊,一個修長的身影踏進了玄關。
一臉倦賴困頓地扯了扯領帶,看着黑暗中空無一人的屋子。
又是一個人。
“我回來了。”他嘆了口氣自言自語。
燈突然亮起來,窈窕的身影倚着牆邊甜甜地一笑:“歡迎回來~”
許諾怔了片刻:“你在家?不加班?”
“哪裡能天天加班,我老公自己在家怎麼辦?”還等不及許諾說什麼,她就突然問:“之前準備推的那個一組的創意方向你覺得怎麼樣?我覺得需要再加點柔軟的元素進去。”
“……”許諾漫不經心地走到書房,目光從電腦上掃了一眼過去:“你果然還是在加班。”
“創意總監哪有不加班的嘛~”夏雯從他背後摸了過來,把頭靠在他背上,和諧友愛地蹭了蹭:“你看我知道你今天交流會結束得早,特地趕回來陪你了。”
“哦。”許諾抿着笑拽住了她偷襲自己的雙手:“不是想讓我幫你加班?”
“加班是增進夫妻感情的良好模式……”
自從四年前夏雯在中國廣告人創意大賽上拿了最佳創意獎之後,她對工作的熱情就一發不可收拾,她的腦子裡總是有很多新奇的構思,加上編織創意的熱情,和大賽獎項的底子,很快就從組長一步步爬到了創意總監的位置,實現了她當初的夢想。
然而本來廣告公司的工作就是加班與猝死並存,許諾對於她那種拼命三郎的工作方式並不贊同。
主要是被工作搶了老婆內心裡有點不爽,甚至有點嫉妒。
“我有個更好的增進夫妻感情的辦法……”他回過身,慵慵懶懶地垂首循着她的脣就靠了上去,就像是倦鳥棲息於林,池魚迴歸於海,找到了命中星軌的既定方位,溫軟的脣與脣之間輕柔地偎貼着,純淨而煦暖。
“——爸爸媽媽在親親。”
突兀的聲音響起在身下,一個正拖着兔子娃娃,目光裡盛着星月的小天使,睜着漂亮的眸子由下至上打量着他們,捲翹的長睫隨着他嘟起的嘴脣眨了眨。
“羞羞。”
兩個人倏地像被捉姦般分開,許諾捂着脣偏頭咳了聲:“安安沒睡?”
“睡了啊,可能被我們吵醒了吧……”夏雯有些懊惱地撫了撫頭髮,三歲多的小鬼已經知道的不少,還無視不了——
誰能想到四年前的那一夜就是他這個小生命的開始呢?
他和她望着對方眼瞳中的自己,相視而笑。
這個世界總是有很多故事在發生,只是我們並不知道哪些是巧合,哪些是命中註定。
人和人之間的相遇正是因爲這無數個巧合和命中註定組成的。
而我很幸運,在那一刻選擇了靠近你。
也許未來的日子還會一如既往平淡下去,但是,平淡也能是最美的愛情。
除了你,誰都不能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