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星期一的早上。
砰地一聲, COO辦公室的木門發出巨響。
夏雯反射性地擡頭看過去,迎上的是楊世原陰鷙的眼,那雙眼裡沉着隱隱爆發的怒火, 被眼的主人強行壓制下來。原以爲只是一個瞬間的巧合, 但是在被楊世原足足盯了彷彿半世紀之久才甩袖而去之後, 夏雯覺得那並不是巧合——他是真的在瞪她。
“怎麼回事?”格子間裡開始四處是小聲的竊竊私語, “總監之戰?”
“得了, 論級別,楊世原哪裡幹得過許總監。”
“那可不一定。”同事之一霍芳神秘兮兮地把辦公椅從自己的“豆腐塊”裡滑到了八卦中心地帶:“楊世原可是YCM的開朝元老,據說他家裡和董事會的幾個股東還有點來往, 人家後臺硬着呢。”
聽到這裡,格子間噓聲四起, 許多人表示不信。彷彿是爲了給霍芳站臺, 另一個同事馬鈺明也參合進來:“這可是真的, 我還有一個小八卦,那個AE的新同事你們知道嘛, 就是那個小雷,能力也不怎麼樣,但是是楊世原的侄兒,人家走關係安進來的,之前昕銳的案子前期那些雜務不就是他參與?沒後臺能給他安排那麼大的客戶?”
原來如此, 夏雯覺得這個八卦頗爲可信, 一下子就解決了當初自己對小雷爲什麼能參與昕銳比稿的疑問。
“吶, 說到關係, 小夏不也是嘛……”企劃部的另一個文案手上筆還沒放下呢, 拿筆頭戳了戳身旁的夏雯:“你看昕銳那個案子,撇去我們創意指導和組長直接就上了前線, 據說還老是跟許總監同乘一輛車,你說,你是揹着我們出賣了靈魂還是肉.體?”
夏雯摸了摸頭,笑了笑:“要出賣也得人家要才行呀。”明面上說的很坦然,事實上她已經心虛地把辦公椅往回挪了挪。
然而,辦公室就是個捕風捉影的地方。
一上午的時間,這個小插曲引發的輿論已經成愈演愈烈之勢,一時之間什麼說法都有,但是有個大體的脈絡是清晰的——YCM出了內鬼,那個內鬼把公司重要的作品泄露給了競爭對手,差點導致YCM在提案比稿中出醜,失去昕銳這個重要的客戶,要知道作爲開年重頭戲的昕銳,也和全公司的業績獎金掛鉤,大家當然不能容忍這種小人的存在。
輸給別人是一回事,輸給自己人是另一回事,人們往往對叛徒是恨之入骨的。
而“總監之戰”的起因就是公司要查出這個內鬼,許總監找楊世原談了次話,楊總監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提出了異議,至於這異議是什麼沒人知道,只知道結果就是楊世原怒氣衝衝地摔門而出。
“可是,你不覺得奇怪嗎?”
“東西明明被人抄了,公司卻好像未卜先知一樣,提前準備了後備方案。”
“就是呀,我還聽說,許總一早就帶了‘那個人’去,當天後備的方案是她做的,也是她提的,因爲她這件事才化險爲夷呢……可是想一想,公司哪次比稿會帶一個專員級別的創意文案去的。”
——夏雯要去茶水間接水的時候,那扇門內傳來同事議論的聲音。
“是啊,我也覺得太巧合了,就好像危險關頭天降神兵,這樣一來立的大功以後不被重用都不行。”
“小夏不是那樣的人吧,你看她之前一直都是和和氣氣混混日子的,沒那麼多心機。”
“這才奇怪吧,之前一直混日子的人,突然積極起來,還跟許總走得那麼近。”
門內一片附和之聲。
“你不說我還沒想起來,比稿前一週她還想改稿呢,結果楊總監不讓,她直接就奔許總辦公室去了。”
“噢——對,你說那天,我記得她後來還找於璐璐幫她弄稿子,明明方案都準備好了,卻火急火燎的,而且她還說……”
“說什麼說什麼?”
“說,‘你就當這是我難得爆發一次吧’——爆發欸,她怎麼知道她這次的作品就有機會上得了檯面?”
“天哪,各種小細節拼起來……”
“細思極恐。”
確實……細思極恐。
夏雯整顆心涼了起來,冰寒徹骨。
她在公司的人際關係其實不差,至少她認爲不差。
只是但凡這種涉及直接利益關係的地方,人情薄如紙,你永遠不知道上一秒對你笑嘻嘻的同事,是不是下一秒就在你背後MMP,有時候哪怕他們並不是真的針對你,但大風向作用之下,可能就全都倒戈站邊了,而那些不站邊的,也會盡量不沾邊。
更何況……這件事聽起來真的太蹊蹺。
如果她不是當事人,以一個局外人的思維去收集這些零零碎碎的小道消息,拼湊在一起的出來的結論也是——小文案夏雯試圖出人頭地,刻意接近許總,藉着昕銳比稿之機泄露公司作品,製造危機,臨場替換上自己的創意以求大放異彩,最終搶得功勳的故事。
“對了,夏雯的前男友你知道嗎,就是以前我們公司很帥的那個,得了獎的——林靖遠,沒錯就是林靖遠,據說他就是這次那個抄襲了我們作品的競爭對手!”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蓋上棺材的最後一根釘子。
她靠上牆沿,捂着自己急速跳動的心房,終於記起怎麼去呼吸。
下午的會議室裡,人事部總監Jane掃了一眼手上的文件,指腹揉了揉額角:“這件事……真的難說了。”
旁邊市場部的陳總監皺着眉,看了一眼Jane手上的檔案,上面“林靖遠”三個大字赫然在目,不由得搖搖頭:“我不覺得是小夏,她不像,也沒必要這麼做。”
“但這是最可能的解釋。”Jane的筆尖在文件紙上毫無規律的敲擊着:“所有證據拼湊起來,全都指向她。”
會議室的門被打開來。
“許總。”
衆人紛紛起身打招呼,許諾進來的時候臉上無波無瀾,彷彿說的是跟他毫無干系的事情。可稍微有點接觸的人都知道,他也是風暴中心的一員,雖然他應該不是內鬼,卻可能無形中成爲被內鬼利用的棋子。
畢竟,夏雯看起來是他一心想提拔的人。
“開始吧。”許諾坐下,長指撥了撥襯衫領子上的褶皺,然後又把頭正了回來。
目視前方,黑瞳森然。
很快,夏雯被叫了進來。
在她之前楊世原已經坐在了會議桌的對面。
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提前預知到這一幕,夏雯進來的時候非常沉靜,
比起平日裡隨意輕鬆的姿態,今天的她垂着眼,眼神似乎都失去了溫度。
“夏雯,我想你應該知道爲什麼會叫你來,我們想問一下關於這次昕銳比稿的一些細節。”Jane坐在會議主桌的位置,本來應該是交由這裡最高層級的許諾進行的詢問,因爲許總是相關人員,他自發避嫌,所以交給了她。
“您問。”夏雯沒有看楊世原,甚至沒有看許諾,只是平和地看着Jane。
“首先,不管有意無意,你有沒有把此次公司的作品資料外泄過。”
一開始就這麼直接,夏雯一笑,也好,直接才符合她的性格。
“沒有,從進公司到現在,我從未外泄過任何YCM的作品資料。”
“最近這段時間,你跟林靖遠有沒有接觸過?”
她垂在膝頭的手緩緩握緊:“有。”
“什麼時候?”
“比稿前一週。”
“爲了什麼?”
“同學婚禮。”夏雯冷淡地回答着。
她不是心虛,她沒什麼好心虛的。
她只是心疼,像個傻子一樣心疼自己。
“你爲什麼會突然想在原方案之外增加後備方案?”
“因爲我認識林靖遠,我認爲需要針對他有更好的準備。”
Jane看她的眼神飄忽起來:“哦?你怎麼就認爲公司的方案並不能應對他?”
“——畢竟你也只是一個文案專員。”
對,畢竟我只是一個小文案。
所以我再說什麼都是錯的,因爲小文案,是不會有能力幫助公司撥亂反正的。
她的目光從Jane身上收了回來,緩緩掃向對過的創意總監楊世原。
這個年近四十的男子,做了十多年創意策劃,應該比她專業得多吧。
做到現在,也不過就是個林靖遠呢,呵。
“你不要誤會,我們也不是說是你泄的密,但是根據當時在場成員的描述,被抄襲的方案跟我們作品的最終稿非常趨近,而我們作品最終稿的修改是在比稿前兩天定下來的,這份修改後的最終稿,見過的人只有許總、楊總監、和你。”
“被抄襲的創意是許總定的方向,楊總監提的總案,你負責的細節執行。”
“楊總監不可能把自己的作品泄露出去。”
許總……也不可能。
所以,就只剩下你。
這是沒有說出來的話,她聽得懂。
這是光明正大的排除法之後,被推出來的,最正確的那個答案。
夏雯站了起來,漂亮的長眸起開,清亮地像是凝華奪目的淬劍,從在場的四個上級身上掃視而過。
許諾他……安靜地坐在那裡。
偏着頭,一手靠在扶手上,錯開的食指和中指支着額際,就那麼目光沉沉地鎖着她。
不發一語。
……連你都不相信了嗎?
嘴角落落大方地扯出微笑,她深吸了一口氣,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坐着的一干人等——
“對,是我。”
場上倒吁了幾口氣。
許諾的眉皺了起來。
“是我,特意泄露了只能把自己暴露出來的公司作品。”
“是我,明明有林靖遠這棵奧創的大樹不抱,還要在YCM嶄露頭角。”
“是我,從一開始就不該以一個小文案的立場爲公司擔心。”
“謝謝你們告訴我,是我。”
她不想哭,忍着也不會哭。
“只是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明明我是那個上陣殺敵的英雄,難道連一個‘謝謝’都不配?”
她站着筆直,挺秀的身段鵠峙鸞停,像是一枝白梅迎風綻放。
“我到底有沒有那個能力,林靖遠在的時候,和他一起盜用了我作品的楊總監,你會不知道?”
“他走了之後,偶爾在我創意上假意指導,最終冠上自己署名的楊總監,你會不知道?”
那時她不在乎,因爲她真的不在乎。
可是有一個人告訴她——
[不去努力,反而像是活在他的陰影裡,你怎麼可能贏?]
“既然懷疑我是內鬼,那我,退出源傳媒。”
努力,只換來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