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了,在除夕到來的三天前,邱秋回到了老家,從溫暖如春的南方一下子到了這個位於長江中游的千湖之省,邱秋感覺哪兒都是潮溼陰冷的空氣向自己襲來,成天冷得直哆嗦,也許是心太冷!就猶如一堆溼透的柴火慢慢地被烘乾後,又用火慢慢地引燃了,火焰正旺之時,一場瓢潑大雨澆灌下來,用了好長時間重新燃起的那堆火焰只需一瞬間就被滅掉了,一點星星之火都沒曾留下,所以也絕無潦原的可能了。
是的,邱秋就是那堆曾經溼透的柴,時誠就是那團火,而現實就是那場瓢潑大雨!
邱秋無所事事地在家裡呆着,對什麼都提不起勁,串門走親戚也根本不敢去,七大姑八大姨的又會你一句我一嘴的唾沫把邱秋給淹死——什麼小秋你別眼光太高了,這結婚啊就是搭夥過個日子;
就是啊,小秋,你看,找一個能養家的男人就行了,其它的都沒用,只要把工資上交給你就行;
是啊,小秋,你看你這麼大歲數了,又離過婚,還不抓緊找一個,這越往後啊就找得越差勁了……
在家裡躺着想清靜一下,而媽媽的嘮叨又在耳邊響起:“小秋,街東頭的王阿姨家今天來找我了,說她有個侄兒子和你很般配的,你去見見吧,人家王阿姨的眼光肯定不會差的,啊,你倒是說句話啊,就見一下會少塊肉啊……”
邱秋煩悶地不吭聲,任由媽媽的嘮叨聲無情地在耳邊抽打。實在忍受不了了,就跑出去逛街去了。
大年初三一個人走在街頭顯得格外孤單,這個時候,她想念時誠,想念她們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想念着這個外表陽光而內心成熟的大男孩,想念着他對生活極具特色的追求,而這種特色也正是自己追求的,但是邱秋提醒自己必需忘記,否則又將是一場無休止的痛!
大年初四,邱秋實在忍受不了呆在家裡的種種悲哀,去了省城找華芝。她在華芝這裡療傷,一整天地窩在沙發裡,由華芝送上飯菜而自己只是張口便吃,她不想說話,華芝便也不問,鬱悶還是揮之不去邱秋就拿起華芝的畫筆在紙上亂塗一通,華芝也由她去!
臨走前的那天晚上,邱秋像個孩子鑽進華芝的懷裡哭了,說:“華芝,你真好,你一定會幸福的!”
邱秋回到了深圳,生活又周而復始地,上班,下班,吃飯,睡覺。而華芝也依舊,每週上兩次課,偶爾參加學校的活動。趙萬其也不再亂髮脾氣,因爲又得到了華芝的溫存,雖然清楚這種溫存隨時可能不屬於自己。春暉也一樣,只是不知爲什麼賺錢的慾望更強烈了些,每天爲公司的事忙前忙後,因此也就忘掉了一些事情。只有時誠不再出現了,都過去了一個新年也沒有時誠的任何消息。
邱秋想,生活真的很會捉弄人,一下子將這羣人全部打回原形,表面上每個人只不過又回到了起點,一切依舊,但每個人心裡都劃過了一道道痕跡,即使過上幾年還仍留下疤痕!
邱秋的部門同事倒是傳來了一點好消息,周維和吳維過年回家結婚了,這時周維正在公司到處發喜糖呢。而吳維辭職了,周維說讓她回家一心一意地做老婆。邱秋想吳維離職到底是自願的還是劉啓明勸離的呢?這個劉啓明做事情總是滴水不漏。邱秋剝了顆喜糖放在嘴裡,想着沾沾人家新婚的喜氣!
另外部門內還要發生一點調動,銷售部資格最老的李名好像要調去廣州一年,名義上是實習,實則爲內部提拔,去其它分部積累一下經驗和人脈,一年後回來肯定更上幾層樓。但此事也只是在傳聞中,沒有最終落實,於是邱秋心動了,找到了劉啓明打聽情況。
劉啓明好奇地看着邱秋:“你並不是一個對這些事情感興趣的人啊?你想幹什麼?”
“我就是想問問,人選定了沒?如果沒定,我是否有機會?”
劉啓明更詫異了,說:“邱秋,你怎麼會有這個想法呢?你要知道,你和老李不一樣,他手頭跟進的大多都是公司遺留下來的老客戶,這些客戶換成誰跟進關係都不大,而你手上這麼多自己辛辛苦苦一手開發出來的客戶,你甘心交給別人嗎?再說了交給別人也不一定能跟得下來啊。”
邱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說話了,是啊,她怎麼忽然有這個想法呢,這可一點都不像自己,自己應該是迎難而上的啊,怎麼會想着逃避呢。當年因離婚打了一年多的拉鋸戰都挺過來了,現在這點事算什麼啊!
“邱秋,上次在嘉時公司門口見的那個,是你新交的男朋友?”
“……啊……什麼?”邱秋纔回過神來。
“沒什麼,如果有什麼事,可以多休息幾天,春節剛過,事情也不多,當然,也可以跟我說說。”
“你說對了。”
對邱秋慢半拍的話,劉啓明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哦,那不錯啊,一看那小夥子就挺實在的。”
“可是有什麼用啊,明哥,你說我這是什麼命啊,人家是嘉時集團董事長的孫子,我也是那天才知道的。”
劉啓明看着邱秋,嘆了口氣:“邱秋,你這純粹是一朝被蛇咬啊,像你前夫那樣的沒幾個好吧,我看那小夥子還行,我告訴你,他就是那個能hold住你的人!”
“就算他好,那他的家人呢?”
“這可不像你啊,縮手縮腳的。”
邱秋還是一臉惘然地走出了劉啓明的辦公室。
邱秋髮着呆,戚希湊了過來:“姐,晚上請你吃飯吧!”
看着一慣歡快的戚希,邱秋心裡倒是輕鬆快樂了許多,說:“真的假的?別到時又要我買單啊!”
“我請客是肯定的啦,至於誰買單呢,就要看你的表現啦!”
“嘿,那我不去行嗎?還表現呢!”
“去去去,一定要去,就給我說兩句實話我就買單啦!就這麼說定啦,一會下班過來找你!”戚希一溜煙地跑了,又是這麼地不由分說。
邱秋心想這個小丫頭不知道是又看上誰了,還是又被誰拋棄了,怎麼她就把自己當做情感專家了呢,自己的感情還一團遭呢!
下班後,戚希挽着邱秋的胳膊,一同走進了餐廳,找了位置坐下,點好菜,戚希居然有點害羞的樣子,說:“姐,我喜歡上了一個人。”說完自個還樂上了,禁不住地笑了出來。
邱秋看着戚希,認真地說:“看來你是真喜歡上人家了,竟然知道害羞了。”
“姐,好像說得我臉皮多厚一樣!”戚希怒嗔着
“得,那你說說吧,看又是什麼人讓咱們可愛的戚希看上了,而要慘遭你的毒手。”
“姐,你還要不要我買單了!”
“好好好,說說吧。”
“這個男孩特別帥,不是長得帥,是心裡帥,姐。”
邱秋想不通心裡帥是怎麼個帥法,反正戚希形容自己喜歡的人統稱爲帥!
戚希接着說道:“這個男孩特別成熟還特別有趣……”
邱秋打斷了她的話:“男孩?你上次不還說他們幼稚的嗎?多大啊?”
“比我大一點吧,好像是大一歲。”
“那可以啊,年齡很合適。”
“姐,可是他可比我成熟多了,他知道好多事呢,我對他簡直了!就一個——崇拜!”
“怎麼認識的?”邱秋看着戚希興奮的樣子,也有了些興趣。
“我過年的時候去旅遊認識的,我就住在他店裡,開始還以爲他是遊客呢,原來他是那家店的老闆。”
“去哪裡旅遊啊,遠嗎?問題是人家在外地的話,你這戀愛起來也不方便啊。”邱秋的問題比較實際
誰知問到這裡戚希就更加興奮了,拍着巴掌說:“姐,最有緣的就在這兒了,店是在雲南,但人就是深圳的,他只是偶爾去一下,就被我遇上了。”
“那倒是不錯,可以交往!”邱秋覺得倒真是挺有緣份的,同一座城市卻相遇在千里之外,還互相喜歡。
“我們還是一起回的深圳呢。”戚希笑着,禁不住的樂:“他剛好回深圳,說反正車上的位置空着也是空着,就把我帶回來啦。”
“這麼好啊!”
“哦,對了”戚希掏出手機,“我這裡有他的照片,你看下!”
邱秋湊了上去
戚希繼續說:“怎麼樣,帥吧!一路上他可好玩兒了……”
邱秋的腦子此時卻一片空白,——手機上出現的照片,正是時誠!時誠正用他那一向陽光的臉龐燦爛地笑着,邱秋呆在那裡,臉上的微笑也僵住了,戚希興奮地手舞足蹈說的話邱秋都沒聽進去,只覺得一個影子在她面前晃動。
“怎麼啦!”直到戚希搖晃着自己的手臂,邱秋纔回過神來。
“姐,你怎麼啦,你是不是認識他啊?”顯然剛剛的失態,讓這個不善於察顏觀色的戚希都看出來了。
邱秋回了回神,努力地讓自己清醒過來,平靜了一下,說:“哦,這人是嘉時集團董事長的孫子。”
“真的?這麼酷!他可是一點都看不出來啊,低調得要命哦,邱秋,是真的麼?”
“是啊。”
戚希再說了什麼,邱秋也完全不記得了,只知道她整個過程手腳並用地說着話,最後戚希愉快地買了單,而邱秋連這頓飯吃了什麼都不知道了。
回到家,邱秋倒在沙發裡,想了很多,想着自己好傻,自己居然還想着爲了忘記他而調動工作呢,那燦爛的笑容證明他早就不當一回事了,早已另尋她歡了,也是啊,戚希才適合她啊,她家庭條件不錯,老爸老媽都是公務員,人也活潑可愛,年齡又合適,就相差一歲,試問自己哪一點可以與之相比!
邱秋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喃喃地說道:“又傻了吧,怎麼就這麼不長記性呢!”
第二天一早,邱秋精神抖擻的去上班了,到了辦公室翻出所有的客戶、資料,包括現正合作的和沒有合作的,挨個地打電話,問候新年好,最主要的目的,當然是想了解是否有新的項目。邱秋接着進入了瘋狂的工作模式,劉啓明在一邊看了看邱秋,沒有出聲,默默地走開了。
邱秋就是以這種一刻不停地運轉開始了新一年的工作,隨之帶來的是客戶的拜訪和各種合作意向,就這樣,邱秋似乎也平靜了,她想,工作至少可以給自己帶來豐厚的收入,而愛情一轉身就什麼也不是,同時只會留下一片刮痕。
一天,春暉打電話給邱秋,讓她抽空去一趟他的公司,說有事找她,邱秋有點奇怪,難不成春暉找她還有工作上的事,還要去公司聊。滿心疑惑地去了。
這麼久了,倒是第一次去春暉的辦公室,只能說寬敞明亮,因爲找不到其它任何特色了,這也許就是他本人的性格,就那樣敞敞亮亮的,不需要任何附加的東西。
“怎麼了,哥,怎麼叫我來這兒了?難道有項目介紹給我做?”邱秋打趣着。
春暉卻把邱秋叫到了一邊,不急着說事兒,在沙發那邊坐下來,泡起了功夫茶,而且神色凝重。邱秋一看,想着今天這是有重要的事情,不再說話了。
“你認爲我這個人怎麼樣?”春暉開口說話了。
“怎麼啦?這是……”
“說說吧,我這人怎麼樣?”春暉的臉上佈滿陰雲。
“你是想問哪方面的?”邱秋還是不知道春暉是何用意,試探地問道。
“都可以說說,哪方面都可以。”
“你吧,說實話我對你的感覺還是小時候那個大哥哥,勤奮上進,誠實善良,對華芝很好順帶着把我也照顧了,呃,至於現在對你的感覺,我倒是有點看不透,也許是多年生意場上的經歷讓你不得不有冷酷的一面。”
“你是說我冷酷是嗎?”春暉盯着邱秋問
“每個人都是多面的,有本質的一面,有表像的一面,你也一樣。但我相信你的本質一直就是我從小認識的那個鄭春暉,純樸的,踏實的。而你表像的東西更多地是現實所迫的一種無可奈何。”
春暉笑了,笑得很是欣慰,又有些苦澀,說:“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好啊,能說到我的心坎上。”
然後,靠在沙發上,長嘆了一口氣,用一種悠遠的聲調說道:“小時候家裡窮,實在是窮啊,那時只有拼命地讀書想改變命運,當我20歲時,雄心壯志,什麼都想要,我也以爲我什麼都可以得到,但是現在30多歲了,才發現,在我20歲時所追求的名利、金錢都沒意義了,現在只想要一個彼此相知的人,平平淡淡的過日子。”
倆人沉默,安靜的辦公室,春暉一遍又一遍地衝着茶水,邱秋靜靜地喝茶。
又是一聲嘆息後,春暉站起來,走到辦公桌前拿出了一個文件夾,一邊往回走一邊對邱秋說:“今天叫你過來,主要是想跟你說下這個事,你先看一下。”說着遞過手上的文件夾
邱秋打開文件,“遺囑”兩個字赫然入目!邱秋驚異萬分地瞪着春暉,好一會才能張得開嘴:“哥,你怎麼了?這是幹什麼?”
“你這麼瞪着我幹什麼,你看看啊,這是我剛剛找律師擬定並且公證過的,這是副件!”春暉臉上倒是很輕鬆
“不是,哥,你好端端地弄份遺囑做什麼?你出什麼事了嗎?”
“去你的,我能出什麼事啊!你先看一下內容。”
邱秋還是一百個不解地看看春暉,再大概地看了看遺囑內容,遺囑中幾乎所有的固定資產,包括三套房產,五套寫字樓,兩間商鋪都給了華芝,現居住位於南城區的房產和一百萬現金留給了父親鄭海南,並交待因其父親患有阿爾茨海默證,如失去民事行爲能力時由邱秋代爲保管此筆遺產,並由邱秋撫養父親鄭海南。
“哥,你真的沒什麼事兒吧?”
“我就是上次見到華芝以後纔有了一些感觸,總想爲她做點什麼,考慮立遺囑呢,也算是對我這些年所做的事進行一個盤點,看看我究竟有些什麼,得到了什麼,也就這些了,立個遺囑留給華芝求個心理安慰吧。還有就是整個公司這一塊是沒有在遺囑中體現的,所以能寫到遺囑上的固定現金只能這麼多。”
“哥,那你既然這麼爲華芝着想,爲什麼你不把她接到你的身邊來呢,我真是搞不懂你們倆。”
“也許我不應該打擾她現在平靜的生活。”
“平靜?難道生活只追求平靜就好了嗎?能更開心更快樂不好嗎?”
“開心和快樂往往伴隨着痛苦和傷心,其實平靜往往是生活的最高境界!”
邱秋聽着春暉沉重而意味悠長的聲音,看着春暉的目光閃着執着而希冀的光,像是猛地被什麼東西撞擊了一下,對春暉再也無言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