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去給勇子爹送葬,看到哭成一團的勇子兄妹,她百感交集。雖然她覺得對於勇子兄妹來說,勇子爹就這樣死了並不是一件壞事,但勇子他們心裡還是不好受。
尤其是小武,他是與他父親發生衝突最多的孩子,現在卻茫然地跪在那裡,默默地流着淚。
送葬過後,看着稀稀落落的人們進了城,盧百戶帶着勇子、小武、小琴走到春花和範娘子身邊,說:“於娘子,你能不能收下小武和小琴,讓他們在你店裡做夥計?”
春花點頭說:“就是盧百戶不說,我也會讓他們過來的,勇子就跟我的親侄子一樣,他們倆也是。”
春花摸了摸小武和小琴的頭說:“以後,你們就跟着小嬸吧。”
勇子抽泣着說:“小嬸,我帶他們去寫學徒文書,要是他們不聽話,你隨便打罵。”
這是正常的規矩,送到各店裡的小學徒都要立上文書,寫明任由老闆管教,生病死亡,老闆都不需要負責任。
春花搖頭說:“小武和小琴都是懂事的孩子,讓他們到我店裡幫忙,就和大丫一樣,也不用寫什麼文書。”
“小嬸。”勇子帶着小武和小琴圍着春花又哭了起來。
“別哭了,我們進衛城吧。”春花拉着他們的手,大家一同進了衛城。
盧百戶低聲對春花說:“於娘子,我原來說要幫你,可總是給你帶來麻煩。”
春花想起了盧百戶對自己的照顧,不禁露出笑意說:“你幫了我很多,要是沒有你,我現在每天還得提心吊膽地防着孫如冰。”
盧百戶鬆了一口氣似的說:“我以爲你一定會怪我呢。”
“我哪裡會那麼不知好歹?”春花嘆口氣說,每個時代都有不同的特點,在這裡,盧百戶的想法纔是對的。
“孫如冰只是功夫廢了,只要他老老實實地做人,總還有活路的。”盧百戶見春花嘆氣,馬上解釋說。
春花嘆氣並不是因爲孫如冰而發的,她是想到了自己在孫如冰強娶的事件中有幾次都到了危險的境地,還是在盧百戶、魯千戶、劉掌櫃等人的幫助下才一步步走了出來,要是沒有這些人,眼下的自己還不知會如何呢?
她點點頭說:“其實像孫如冰那樣的人,不會功夫反倒是好事。正是原來有一身的功夫,總是有倚仗,最後纔出了事。”
“孫氏的事情我們也不知道。”盧百戶又對春花解釋。
“我早就不好奇了。”春花看着勇子兄妹們,不再提孫氏兄妹的事,那些都與自己沒關了。“從到定遼前衛的路上認識勇子後,我和範娘子就喜歡他。後來又知道了他家的事,更心疼這幾個孩子了,他們跟着我不會吃苦的,你就放心吧。”
春花說完後又笑了笑說:“其實勇子的事情也不是你的責任,怎麼倒成了你來託付我。勇子是叫我小嬸的,我總該照顧他們兄妹。”
“勇子爹原來不是這樣的,”盧夢生說:“他原來與我爹最好,我小時候對我也是極好。”
春花了然地點了點頭,盧夢生這樣照顧勇子肯定是有原因的。
盧百戶沉默下來,於娘子爲人特別的善良,雖然是個女人,又很講義氣,非常會爲人處事,到了衛城時間不久,已經結交了不少的朋友。很多人都願意和她來往,受了她的好處的同時也肯給她幫忙。
盧百戶覺得在於娘子心中,她與勇子的關係是要比自己親密的,確實也是如此,勇子總是隨隨便便地就進內院她的屋子裡,而自己除了對付孫如冰那段的特殊時候外,從來沒邁進過那道月亮門。
但是,但是他又能怎麼樣呢?像溫副千戶那樣給她送布料和釵子,想到那天看到溫副千戶那哭笑不得的樣子,他不寒而粟,要是自己也那樣做,估計於娘子再也不會理自己了。
可究竟怎樣才能讓她也覺得自己和勇子一樣,也很想和她親密些呢?
盧百戶努力地想啊想。
春花卻沒有注意到盧百戶在思索什麼問題,她帶着勇子兄弟三個回了靖遠樓,把將來的事情都打算了一下。
勇子以後就住在軍械所,他已經是正軍了,不好讓他住在飯店裡。
小武在魯大姐住的東廂房裡分出一間來,對此魯大姐倒是熱情地歡迎,幫着弄好了被褥,又把給小武做衣服的活攬了下來。
小琴則與大丫一起,同範娘子、留兒住在一起。
一下子有了三個半大的孩子,春花覺得責任很重,她將大丫、小武、小琴叫到了一起,問:“你們長大了都想做什麼?”
大丫笑着說:“我想像嬸孃一樣開飯店,掙很多錢。”
小琴怯生生地說:“我想每天都能吃飽飯。”
小武則說:“我想長大了當兵,做指揮使。”
春花點頭說:“既然大家都有自己的夢想,我們就要努力實現。但你們太小,總得學了本事才能實現目標。我想以後每天抽出一個時辰教你們識字,不知道你們願意不願意?”
這三個孩子,最大的是大丫,也不過十一歲,小武和小琴才十歲。現在都成了春花僱用的小夥計,使用童工,讓春花心裡總是不那麼舒服。雖然世情如此,但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幾個孩子在她的身邊幹活,連學堂也進不了,她總是很難忍受的。
不過定遼前衛城沒有學堂,幾個非富即貴的人家辦了個私塾,並不對外。再說大丫和小琴都是女孩,也沒法去讀書。
春花也曾教過大丫識幾個字,只是這半年的時間,一直是忙碌而無序的,並沒有成什麼系統。眼下飯店裡的事情也都上了軌道,每天抽點時間教幾個孩子還不難。
春花又想到了金花幾姐妹,她們也應該認字,尤其是金花,要是能讀會寫,將來一定能是個做生意的好手。於是她又去了一趟舅母家,舅母對此倒是欣然同意,只是金花不能出門是她大祖父的意思,只能讓銀花帶着下面的妹妹們去學,等回到家中,再教給金花。
金花在飯店中已經識了幾個字,知道識字的重要性,也一力促成此事,並對春花說:“大祖父讓我在家中呆上半年,等過了這半年,我還去店裡,到時候我也會記帳了。”
春花點頭,她也很看好金花。
於是,春花的小課堂就開課了,但最初什麼都沒有,定遼前衛沒有書店,連本啓蒙的書都買不到,春花只好請去廣寧府的人代買。在這期間,她就把飯店裡新做的菜牌拿下來,教大家認上面的字。
餛飩、饅頭、花捲、餡餅、火鍋、素炒菜心、醋溜肥腸、宮爆雞丁等就成了大家的教材。春花一筆的爛字,實在不好意思自己寫了讓大家看。
過了大約一個月,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經、論語等書才由來往的客商捎到春花手中,同時買來的還有描紅的字帖。至於寫字的毛筆、硯臺、紙張等東西定遼前衛還能買到,春花早就準備好了。
正式的課程開始了,每天認十個字,再由春花出的十道算數題,幾個學生還都認真。春花又把店裡的夥計們叫上,只要是想學的,她都會給機會。
一天,勇子過來時帶了一本書,指着上面的幾個字問春花。他也同金花一樣,春花平時上課的時間他要去軍械所,而他晚上過來時,又通常是春花最忙的時候,只好小武學後再抽時間教他。好在他是靖遠樓的常客,有什麼事情問春花也方便。
春花翻看了一下,是一本杜甫的詩集,勇子所指的正是《望嶽》,便笑着表揚勇子說:“勇子還真行,能讀這樣難的書了。”
勇子笑着說:“這是盧百戶請人從廣寧府帶來的,他說小嬸會背上面的詩,他也想學會,可是有很多字他都不認識,只好每天問別人。我見他今天還有幾個字沒問到,就帶來問小嬸,回去告訴他。”
其實,杜甫的詩,春花也只會背幾首而已。
聽勇子說盧百戶每天都與金花一起學習認字,她明白了盧百戶的想法,他從小在定遼前衛,並沒有接觸過這些,因此也不懂得怎樣開始學習,只是聽孫掌櫃和自己唸了幾句詩文,就買了杜甫的詩集來看,好像並不太適合。
於是春花在她買來的書中挑出了《說文解字》、《論語》等幾部適合他的書籍,準備送給他。
正是清明節時分。
清明節也叫寒食節,在這裡家家都不能舉火,只能吃提前準備好的冷食,倒是靖遠樓裡難得的休閒時光。春花讓勇子捎了信,請盧百戶掃了墓後來靖遠樓。
有幾本書春花要同盧百戶產交待一下,讓勇子傳遞怕說不清楚。
店裡的人都出城踏青了,春花留在店中,這次買書,自己也得了幾本新話本,便一面看着一面等人。
盧百戶進來時,就看到於娘子還是平時的青襖白裙,頭上還插着那根特別打造的銀簪,坐在一張桌子前看書,她一面看一面微笑,想來是書中講了個有趣的故事。
聽了勇子叫“小嬸”,春花擡起頭看到了他們倆,便對也閒坐一旁的一個夥計說了一聲,帶着他們進了內院。
這是盧百戶第一次白天進到靖遠樓的內院,院子不大,一根竹竿上晾着些衣物,搭得整整齊齊的,他認出了於娘子的幾件衣服,看了幾眼後覺得不妥,馬上將眼光轉到了一旁。
於娘子倒是沒覺察出什麼,只是帶着他們一直進了正屋東面裡面的那間,這間屋子很小,一鋪炕,炕上靠牆擺着兩隻箱子,正中一張小桌,地上則擺了櫃子、臉盆架、衣架等,與一般人家的擺設差不多,只是收拾得異常整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