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辰之臨走前,問顧延臻和宋盼兒:“三弟成親,三叔三嬸回去觀禮嗎?給侄兒個準信,侄兒回去也好回覆二叔!”
四年前他成親,正好顧延臻在京裡,宋盼兒就沒有特意回去。
這次,宋盼兒仍不想去。
她是怕去了回不來。
在延陵府多自在啊。因爲要服侍老爺子,延陵府這邊的一切都是聽宋盼兒調度。顧家在江蘇行省的田地,租子都交到宋盼兒手裡。
內院、外院,都是聽她一個人的。
倘或非要回京,這些產業都要交公,她就只剩下自己的陪嫁。
她又不能主持中饋,事事都要先敬着兩位嫂子,到時候萬事不由己。
想想都可怕。
“這得請示你祖父。”宋盼兒怕顧延臻應承,忙先開了口,“你祖父若是年前回了延陵府,我自然要服侍,這家裡辰哥兒也瞧見了,哪裡離得我片刻?到時候少不得你三叔獨去;
若是沒回來,去接你祖父,到時候我也帶着你妹妹弟弟去湊個熱鬧。
可說好,禮還是單份,我們卻拖家帶口去喝喜酒的,二伯二伯母別嫌棄。”
顧辰之就笑。
意思他明白了。
然後他又去辭顧瑾之。
他的藥原要八副,至今才吃了一副,剩下的七副只剩先抓了藥,在船上慢慢吃。
大約要吃到明年……
顧瑾之叮囑他:“大哥,若是不便,也一定要吃到第六副。後面的兩幅藥,也是個根除穩固的。但是前面的藥至關重要,且別忘了……”
雖然已經抓好了藥,她還把藥方仔細寫好,謄抄了兩份給顧辰之。
一來怕路上有事,藥丟了,藥方也弄沒了。什麼東西,有個備份的,纔有保障些。
“你自己拿一份藥方,另一份給身邊得力的拿着……”顧瑾之又道。
顧辰之道謝,誇她:“七妹好仔細!”
他不知道該用什麼謝顧瑾之,竟然從包袱裡拿出個泥金雕花紫檀木扇,給顧瑾之:“這是前幾日跟着三叔逛廟會買的,很是有趣,給七妹玩!”
顧瑾之就笑:“大哥定是不常送姑娘家東西吧?這扇子,你們爺們喜愛,我卻是不知拿來幹嘛的。等他日再見,大哥送我幾匹綢緞、珠子,我就歡喜了。”
她沒有接。
顧辰之就微訕,笑着把扇子收起來。
他的確不會哄女孩子。他們大房,只有他和二妹。二妹只比他小兩歲,自幼沉穩文靜,不怎麼跟他這個大哥親熱。
剩下倒有二房繼室生的幾個堂妹,一個個或嬌滴滴的,或蠻橫霸道的,或心機深沉的,沒一個像七妹這樣的,顧辰之一個也不喜歡。
“那我有了好東西,再叫人送來給七妹。”顧辰之承諾道。
顧瑾之就笑盈盈福了身子:“我先謝了大哥,可別轉眼忘了!”
一顰一笑,不復往日看診時的自信持重,竟有幾分靈動俏皮的促狹,顧辰之哈哈大笑。
次日,他起身告辭,宋盼兒給他裝了滿船的土儀,又派了兩個精明能幹的下人跟着,並顧辰之自己帶過來的三個下人,一併啓程北上。
送走了顧辰之,顧家的生活又恢復了平靜。
日子就到了九月。
初秋九月,頹敗未現,反而深翠濃緋,林影妖嬈。
早起晨霧繚繞,似輕柔的沙蔓披在肩頭;寒柳疏疏,繁絲頹靡,搖落了婀娜,剩下消瘦。
顧瑾之也換上了秋裝,只是她比家裡人穿得都少。
乳孃祝媽媽和幾個大丫鬟勸她,她也只是笑,照樣我行我素。
她不會妄圖改變別人的生活習慣,別人也很難說服她。
除了給母親問安,顧瑾之就在自己的房裡看書,偶然煊哥兒會來找她玩兒。姐弟倆就在院子裡打鞦韆,或者拾子兒,或者踢毽子。
一日,顧瑾之倏然對霓裳道:“你去跟夫人說一聲,替我買三桶紙來……”
霓裳微訝,問:“姑娘,做什麼東西用得着三桶紙啊?”
“我想編書。”顧瑾之笑着道。
霓裳和其他丫鬟、祝媽媽先是一愣,繼而都笑。
祝媽媽甚至道:“姑娘魔怔了!四、五十歲的老翰林,都不敢輕易編書立言的,姑娘叫人知道,定要罵姑娘猖狂。”
顧瑾之知是玩笑話,不以爲忤,笑着對霓裳道:“你快去啊!”
霓裳就笑着去了。
她以爲夫人聽了,自然要說姑娘的。
哪裡知道,夫人一聽,眼睛都亮起來,驚喜拍手道:“這是好事啊!還有我家姐兒有志氣。”
宋媽媽和海棠還在一邊附和,說姑娘有出息。
霓裳就瞠目,什麼懷疑、打趣的話,再也不敢講了。
她告訴了夫人之後,又回了顧瑾之這邊的院子,偷偷把夫人那邊的態度說了一遍。
祝媽媽等人立馬噤聲,再也不敢拿這件事說笑。
晚上顧瑾之去請安,宋盼兒又問她想著什麼書,需要什麼跟孃親說。
“想寫醫案。”顧瑾之笑着道,“旁的不需要,紙、墨、筆就夠了。”
這些日子,她經常回憶自己前世看過的病例,居然有些漸漸模糊起來。她年紀大了,也不再像從前那樣隱藏自己的事,就決定把記得的,都謄寫一遍。
最主要是,她太閒了,閒的骨頭疼。
反正她是認命了,女紅再也不想學。
她編書也沒有任務,想到哪裡就寫到哪裡,打發光陰。
顧家也不缺那點紙墨給她浪費的。
顧延臻一口茶水噴出來。
宋盼兒就狠狠瞪他一眼。
顧延臻後面的話,只得也憋了回去。
第二天,宋盼兒帶着小廝,擡了一籮筐東西給顧瑾之。
買了四桶紙,七八個墨盒,成把的狼毫筆。
祝媽媽等人瞧着都吸氣,這些,得要上百兩銀子吧?
夫人寵孩子,真是沒邊沒沿的!
“這紙,可都是從寧國府運來的,你們裁的時候且小心。”宋盼兒又笑盈盈叮囑。
祝媽媽只差一頭載下去。
安徽寧國府的宣紙,舉世有名,那是貴得離譜的。
夫人……居然成桶的買!
“是,是!”祝媽媽舌頭打結,連聲應了。
顧瑾之在一旁笑。
準備齊全之後,她就每日開始寫。有時候記憶如泉涌的時候,一寫就是兩個時辰不知道停歇,胳膊都腫了。
宋盼兒心疼不已,然後又故意心疼般對顧延臻道:“三爺唸書,也這樣辛苦吧?”
顧延臻面紅耳赤。
他讀書,從來就沒下個狠勁。
他們這樣的人家,讀書是條路,卻也不算唯一的路。家裡的田產下人用不完,做個紈絝子弟也無妨的。
顧延臻聰明是有的,否則不能中了舉人。只是性子太懶散。
女兒微腫着胳膊,還說:“不妨事,寫字而已,又不是耕田犁地的,哪裡累着了?”
說的顧延臻心裡更加不是滋味。
打這日之後,他念書就多了份耐性,不再混沌度日。累的時候,耳邊總能想起顧瑾之那童稚又堅毅的聲音:“……又不是耕田犁地,哪裡就累着了?”揮之不去,讓他精神一震,又拿起書認真念起來。
日子又到了九月下旬。
那位陳公子也在延陵府住了快兩個月。
宋盼兒有日去名明慧公主府,居然遇着了他,回來跟顧瑾之道:“……他什麼來頭,居然和公主有來往?他東西丟了,難道就不去山西祝壽了嗎,怎麼還不走?”
顧瑾之聽着,沒有評價。
“……公主總唸叨着你,問你怎麼不去她府上坐坐。”宋盼兒又道,“你這孩子到底像誰?我和你爹爹都是坐不住的性子……”
顧瑾之又是笑。
九月下旬,明慧公主小染風寒,而秦太醫因爲百草廳的事,去了寧國藥市。
顧瑾之就去給明慧公主問診。
然後,在公主府不僅僅遇到了陳公子,還遇到了趙道元。
趙道元是延陵府聲名最盛的大夫,他是個道士,不僅僅會看病,還會看相,無人不信他。
他今年陽春三月上京的,至今纔回,人消瘦了一大圈,眼睛都拗了下去。不知道是京中遇到了爲難事,還是趕路太辛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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