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瑾之此次來,就是幫秦申四的。
她往陳公子臉上看了幾眼,觀察其氣色。
陳公子笑着,神態自若任由顧瑾之打量。
顧延臻卻覺得不妥。他輕咳,給顧瑾之遞眼色,提醒她別忘了剛剛在馬車上跟她說過的話。
顧瑾之輕輕點頭,示意她明白的。
“我不曾出師,只讀了幾年醫經。若公子相信我,我先替公子把把脈。”顧瑾之道。
陳公子就衝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很鼓勵般,同意了她的話。
秦申四就忙起身,把陳公子身邊的位置讓給了顧瑾之,道:“勞煩七小姐。”他對顧瑾之很恭敬。
他感念當初顧瑾之的維護,纔有而後明慧公主的賞賜和另眼;今日能重開秦氏百草堂,也是託了公主的福。
而這一切都是顧瑾之替他牽線搭橋,否則他仍是公主府籍籍無名的太醫,連那個趙道元老道士都不如。要不是趙道元上京,公主有疾也不會請他。
秦申四知道,顧瑾之年紀小,容易被人懷疑能力。
所以他自己先尊敬顧瑾之,擡高顧瑾之的地位。
顧瑾之替他鋪路過,他自然要回報。
果然,陳伯看到秦申四像尊重師長一樣對待顧瑾之,看顧瑾之的眼神就多了幾分探究。
顧瑾之已經坐下,認真爲陳公子號脈。
顧延臻在一旁頗爲憂心:女兒這是成心要顯擺一番?
仔細想來,顧瑾之似乎從來不故意藏什麼,也不故意去展示什麼。
該到了她需要出手的時候,她不介意惡語相對,儘可能救人一命。這到底是天生的古道熱腸,還是謹記了醫者治病救人的天職?
這位陳公子有病,秦申四又求她,她甚至沒有推脫,就直接來了。
秦申四已經知道了她有本事,她又不需要再顯擺……
顧延臻又看了女兒幾眼:會不會將來跟老爺子越來越像,脾氣越來越古怪?
這病,她真的會看?
顧延臻心裡兜兜轉轉的,正在想如果女兒不會看,他應該如何替女兒遮掩,才能讓女兒不難堪的時候。
然後,他就聽到顧瑾之聲音柔和對那位陳公子道:“我開了方子給你,你去抓藥。不用煎服,回去用開水泡了,趁熱喝下去,能出汗最好。回去喝一回,夜裡睡前再喝一回,明早起來,聲音就好了…….”
她的話音剛落,衆人臉上皆有變化。
陳公子那溫醇的笑容裡,也添了幾分不解:他從來不知道,藥還有用開水泡。打小喝藥就是用藥罐煎,否則藥性怎能發出來?
這女娃娃,真的懂藥理嗎?
普通的大夫都不會如此吧?
陳公子的下人陳伯則搖頭,拿眼睛看秦申四,臉上露出了失望。
秦申四何嘗不是心裡突了一下?
顧瑾之把話說的太滿了,這是大忌。
他學醫的時候,他的父親就告訴他:哪怕能千真萬確知道病家的病因,也知道治療法子,說話的時候千萬記得柔和,不能斷言說幾日能好。
好就好了,不好就是砸招牌。
大夫又不是神仙,病者的身體只能看個大概,何時能好,這豈能斷言的?
要是病家逼問何時能瘥,也要用話搪塞:三五日再來看看;喝了這幾劑藥再說等等……
哪有顧瑾之這樣的,病家還沒問,她就自己說明日能揚聲。
明日真能揚聲,自然是她醫術高超;倘或不能呢?
況且,用開水泡藥……
醫經上也沒這麼說過。
秦申四腦子裡亂了一瞬間,忙笑着起身,出去找坐堂的先生,要了筆墨紙硯來,讓顧瑾之開方子。
他問都沒問一聲,好似顧瑾之說的稀鬆平常。
可剛剛顧瑾之話音剛落,秦申四臉上的確有驚訝的。
陳伯和陳公子都明白:這位秦太醫,把這位顧小姐當菩薩一樣供着。哪怕顧小姐說錯了什麼,他都會兜着。
難道這顧小姐大有來頭?不過是十來歲的丫頭,竟然能讓秦申四如此替她遮攔。
秦申四可是公主府的人,且有六品太醫官職在身。
主僕倆對視一眼,眼底都有些異色。
顧延臻同樣大驚。他雖然不通醫理,可也活了這麼幾十年,從未聽聞過用開水泡藥的……
她當藥材是茶?
而身爲太醫的秦申四居然不攔着……
秦申四要幹嘛?
顧延臻頓時就對秦申四有了懷疑。
而秦申四,笑眯眯端了張放着筆墨紙硯的小几進來,顧延臻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懷疑。
秦申四用心不良,顧延臻心想。只是他一時想不到秦申四的目的是什麼
顧瑾之對衆人的表情視若無睹,拿了筆,沾墨疾書,很快就寫好了。
字跡乏善可陳,畢竟只是個小姑娘。特別優異的書法,都是長年累月慢慢積累。年紀小,字跡稚嫩是情理之中。
只是這藥方……
藥材都是小青龍湯方子上一模一樣的,只是用量不同。
小青龍方子上,桂枝三錢,顧瑾之用了一錢;炙甘草一錢,她也只用了一錢……
所有的藥材,皆比照如此,都用把三錢換成了一錢……
不對……
小青龍湯裡面有姜半夏,原方也是三錢,而顧瑾之用了九錢……
一下子就莫名加大了劑量。
秦申四心裡很快就默背姜半夏的藥理:歸脾、復胃、宣肺等。
而失音之症,前人皆雲:“肺爲聲之門,腎爲聲之根。”失音,無外乎就是肺和腎出了問題。
傷寒導致失音,定是寒滯表裡,邪及陰分。仲景治療此案,也是補陰爲主,着重補腎。
腎虛是根源。
怎麼顧瑾之不求根源,反而求表象,着重宣肺?
難道她覺得腎陽未損,只是肺氣失宣嗎?
這方子,秦申四看了很久,久久沒有說話。他也拿捏不準,如果讓他治療,他是不敢開這麼重的姜半夏!
姜半夏有毒性的,過量不行……
秦申四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這是不是就是顧瑾之讓用開水泡的緣故?開水泡,姜半夏的藥性能散發出來,毒性滯留藥內?
總之,在秦申四看來,這方子有些劍走偏鋒,是一峻劑。
“秦太醫,怎麼了?”陳伯見他愣神,就出聲問他。雖然陳伯對這樣的結果早有預料,可是見秦申四呆住不說話,屋內安靜得有些尷尬,他只得出聲。
秦申四回神,沒有回答陳伯,反而看了眼顧瑾之。
顧瑾之就微微點頭:“沒關係的,秦太醫。你放心給陳公子用,責任在我身上。”
所謂名醫,敢用險峻,起意想不到的療效,一戰成名。
秦申四這些年不受公主待見,就是他太過於小心,用藥保守,以至於總不能及時解公主病痛。一次兩次,公主就惱了,而後只找趙道元,他這個御醫反而成了空架子。
如今,他的毛病又犯了!
這樣下去,就算開了百草廳,將來也是庸庸碌碌,不能光大祖業。
他一狠心,把藥方交到了陳伯手裡,笑着道:“陳伯,您去替公子抓藥吧。記得顧小姐的叮囑,回去千萬別煎劑,用開水泡……”
“夜裡睡前,定要再喝一回。”顧瑾之又叮囑一句。
陳伯接了藥方,滿心的不悅,心想你爲了哄孩子,拿我們的命開玩笑?
他且待發火,陳公子輕輕接過了藥方,笑着起身,給顧瑾之作揖。
他親自去抓藥。
陳伯臉上起了憂慮,急忙道:“少爺……”
陳公子不理會他,闊步走了出去。
秦申四就送他去了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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