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笑笑這一打岔我也覺得兩個人的對話有些幼稚,就跟小孩過家家酒似的。雖是晚上了,但還不至深夜,偏殿裡頭的宮女肯定都躲在門背後呢,不想再鬧笑話,索性轉身回走。
他這回倒是不拽緊了,還隨着我一同回走進了內殿,並且返身將門給關上了。
以爲他會繼續像剛纔一樣與我僵着,卻沒料在我朝着牀邊走時突然在後道:“我知道你心裡在不痛快什麼,打從知道你被他的人劫走後就預料到你會得知朱高煦的事了。不過你現在也但可以放心了,他來的目的就是爲了救走朱高煦,以你爲餌。”
我驚愕轉身,“你說什麼?”
他諷涼地牽了牽嘴角,“是我說得還不夠清晰嗎?他一面派人將你從宮中劫走亂我心神,一面則安排人營救他兒子,包括最後山頂那一幕怕也是他一早就謀劃好的,否則你看那山下樹林可有一絲他摔落的痕跡?生見人,死見屍,他還能憑空消失了?”
他的這個推斷在我看過地形後也想到了這可能是朱棣的金蟬脫殼之計。即使有如此念想,我也相信人性。因爲當時那視覺衝擊太大了,親眼目睹朱棣連人帶馬地從視線裡消失,再慎密的安排怕也會百密一疏,比如那凌空射來的一箭。
可能這時候朱棣確實安然無恙地在回北平的路上,也可能他以謀略從阿平手中救出了自己的兒子,但是我沒法否定他變故一霎那絕然救我的行爲。
不想將這個心理過程跟阿平說,而且我又一次感受到了命運那強大的力量。說句沒良心的話,假若朱高煦被阿平一直軟禁,而朱棣這次冒險來京救子或死或被擒,都能將那運轉中的歷史輪軸扭轉方向,但是沒有假若。
朱棣將朱高煦救走之後怕是再無後顧之憂,北軍將不遺餘力揮軍南下,與南軍正面對上。
後來阿平見我仍不言不語,到底是軟了態度來和我說話:“蘭,不要跟我鬧氣了行不?我找你的這三天都沒闔過眼,想好好跟你和月兒待一塊又不給我好臉色看。”
我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到底是誰沒給誰好臉色?我是不是在林中和你說談談的?回來了你那燕七又死站邊地爲你說話,我還讓他再給你傳話來着,你人呢?一直到天黑了纔回。”
他還有臉說是我在發脾氣,分明就是他不想與我好好說話。
沒想他這會兒倒是一口承認了:“是,我確實有點小脾氣。不過不是氣你,是氣自己又將你置身於險境,假若當時他沒有斬斷馬車縛繩的話,你和月兒都將會隨着一同摔下懸崖。當時我在後面策馬狂追卻趕不及,很多次你身處險境我都或是不在或是沒趕上,這次連你生孩子都沒在你身邊。我一時過不了心裡的坎,自是沒心情來和你解釋那許多事。”
也就這個人明明理虧了還能說得如此理直氣壯,還沒心情與我解釋?他一看我臉色不善,立即又道:“那是之前,現在已經沒有了。回來時我其實就調試好了,就是進門看你板着一張臉以爲你還在氣,我還特意給月兒找了個金月亮用紅繩綁在手腕上,那會兒一直用餘光在瞟你想看你的反應,但見你無動於衷。”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這是在批鬥我還是跟我解釋?
他的眼中閃過懊惱,忽然一把將我抱住開始耍賴:“蘭,我真不知道要怎麼說了,反正都是我的錯,你說要去偏殿睡我是堅決不同意的,你如果有什麼委屈儘可以跟我說。”
我掙了掙沒掙脫開他,只得順了他:“我不會去偏殿睡的,當時就說了是想出去透透氣。”
“好,是透氣,不是生氣。”阿平把頭擱我肩膀上剛要再說什麼,突聽門外傳來悄語聲不由一愕,誰還敢躲在門外偷聽我們說話?
阿平先揚聲而斥:“誰在外面?”話落門外一片靜寂,隨即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在跑離,卻被阿平喝住:“元兒你站住!”
細數上下,敢在我跟阿平門外偷聽的也就元兒那小子了。
拉開門果然見那小身影站在門外不遠處,身邊還跟着心兒,阿平蹙眉質問:“你們在門外鬼鬼祟祟地作什麼?”心兒懼怕阿平,縮在低着頭不敢作聲,可元兒膽兒肥,見被他父親給逮住了眼珠子轉了下便回道:“父皇,我帶心兒來看小月亮。”
之前我一回來元兒就騰騰騰跑來找我了,不過就親暱了一下立即被月兒給吸引了注意,他十分好奇明明在我肚子裡那麼大的一個圓球怎麼就變成了他弟弟。後來是他要去太傅那邊讀書了才被燕七領走的,但怕是依舊沒消除對這個弟弟的好奇心呢,而且居然給月兒起了個“小月亮”的名字。
見阿平似乎想要拒絕,我先開了口:“讓孩子們進來吧。”
他訕訕了沒再反對,元兒得了我的允許後尤爲興奮,喊了聲心兒就先跑進門來,而且熟門熟路地往月兒的小牀邊走去。心兒雖有畏懼,但到底還是孩子心性,看見小月兒就露出笑容來。元兒顯得尤爲興奮,伸了手在小月兒身上這摸摸,那碰碰的,還用手指去點了點月兒的臉蛋,又拉了拉軟柔的頭髮,沒料將月兒給吵醒了。
眉宇一蹙,嘴巴張開了就開始哼哼唧唧起來,元兒與心兒兩人對視了眼,面露驚慌。立即扭轉頭來朝我求救:“阿孃,小月亮哭了。”
我故意問:“是不是被你給欺負了?”
他回眸看了眼已經大聲嚎哭的月兒,倒也不抵賴:“我沒有要欺負他的,但好像是真被我給弄哭了。”我走過去把月兒抱起在懷中,都說母子之間有感應,輕哄了兩聲就不哭了,只是頭直往我胸前拱,這是又要想喝奶了。
吩咐了心兒去喊奶孃來,剩下元兒站在身前仰着頭一臉期盼地望着我,見我落眸而下竟毫不客氣地向我要求:“阿孃,我能抱抱小月亮不?”
“不行。”旁邊一直不發表意見的阿平這時斷然拒絕,並且道:“時辰不早了,你該去休息了。”元兒怔愣了好一會纔不甘不願地答:“哦。”然後戀戀不捨地往外走,走到門邊又停下來,也不看他父親,眼巴巴地看着我:“阿孃,我肚子餓。”
“沒有用膳嗎?”
他點頭了又搖頭,返身跑回到我跟前一把抱住我的腿仰頭說:“阿孃,你不在的這兩日,孩兒日思夜想、茶飯不思,很是掛念。”
按理聽兒子說出這種話必然要心軟,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要滿足他的願望,但是自個生的兒子那點小心思逃不過我的法眼:“是不是近來學了這兩個成語?”
他一聽眼神暗了暗,耷拉了腦袋承認:“是。”
我也不想打消他的積極性,有意順着他的話問:“是不是真餓了?”他立即用力點頭,還摸了摸自己肚子說:“你看,是扁的。”
擡眸看向阿平,諮詢他的意見:“怎樣?要傳膳不?”
“傳吧。”阿平面無表情地應了,卻緊接着嘀咕了一句:“被臭小子給搶了先機。”
我聽見了他那句語氣微惱的話,起初沒明白過來,等吩咐下去了膳食送上桌時忽然間頓悟,他的意思是原本也想用這招來着的,卻沒料被元兒給搶先了。
等用膳時我特地留意了下,雖然他吃東西仍然優雅,但顯然是真餓了,我給他盛的湯連喝了三碗。元兒的心思倒不在飯桌上,時不時朝外張望,原因是剛纔月兒餓了,被雲姑抱去偏殿找奶孃餵奶去了。
終於等見雲姑抱了月兒回來時他立即滑下了椅子,小跑着過去迎接,“小月亮餵飽了嗎?有沒有睡着?”雲姑笑着回:“小殿下還沒睡着呢。”
元兒眼睛亮了,興奮催促:“快把他放到牀上去。”
我飄了眼桌上,碗中的湯才喝了一半呢,顯然是已經兼顧不上了。待雲姑將月兒放到小牀上時,元兒竟踢了鞋子也爬了上去。雲姑都被惹笑了,回走過來時就對我說:“娘娘,您看太子殿下可喜歡小殿下了。”
豈止是喜歡,是找到了新玩具的那種新奇興奮勁,之前他就對我的肚子很好奇,也不知道問了多少次什麼時候小寶能出來。總之對我的肚子是充滿了各種好奇,有許多無厘頭的問題,然後現在我的肚子癟下去了他也不關心了,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這個初相謀面的弟弟身上。
我也沒去管,心說反正有云姑在旁陪着,迴轉身了打算將元兒沒喝完的湯給喝了。卻在擡眸間對上阿平的視線,不由一怔,他剛纔一直在看着我麼?
“怎麼了?”
他搖了下頭,“沒事,元兒那湯冷了你就別喝了,我給你盛一碗。”話沒落他已經拿了湯勺給我碗中盛湯了,動作自然而嫺熟。我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因爲在我跟他之間向來就沒有君臣之別,只有夫妻之道。
湯碗推過來時我垂下眸去,這個湯並不是什麼山珍海味,就是之前我們在銀杏村時常做的蘑菇菜湯。後來入了宮又在蘭苑隱居,雖然食材比起在銀杏村時要豐富得多,但我依舊會做這個湯,喜歡它清淡而鮮香的滋味。
阿平與我生活在一塊,自是也隨了我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