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想過會親眼見證一條鮮活的生命如此消失,以致於整個人都發麻。相信這刻我的眼睛也睜得很大,直到視線被遮擋,人被從地上輕抱而起。我才麻木地擡起眼,看見陸鋒的臉上被噴灑了好多血,看起來很猙獰,無意識地說:“你殺了他。”
他一邊走一邊道:“嗯,他該死。”
語氣平靜地不像是剛殺過一個人,而像是剛踩死一隻螞蟻。
我又回到了石屋內,被放在石塌上後陸鋒找來一套乾淨的衣服放在旁邊,低聲說:“你自己換上,我去處理一下再回來。”說完他就又出去了。
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衣服的領子被撕開得連裡面的兜衣都露了出來,而剛纔陸鋒眼睛掃過後便直視了前方。等我換上他的衣服後才鈍鈍地想,他說去處理一下是去……處理屍體嗎?那個人如果是個頭目,殺了一定很麻煩吧。
就在我不斷胡思亂想中陸鋒回來了,臉上的血跡也都擦乾淨了,可是我總覺得還能聞到一股血腥味,那味道讓我有作嘔的感覺。人不能這麼矯情的,他殺人是爲了我,我不能還因爲一點味再作嘔吐的動作,於是就拼命壓着。
他進門後看了我一眼,便徑直去拿了另一套衣袍出來,當着我的面給換了。然後纔來問我:“你還好嗎?”見我不作聲又解釋道:“是我的錯,之前你說去解手,我等了很久不見你回便出去尋了,沒想到那大頭目居然會過來找我。”
“你說什麼?那個人是……大頭目?”
陸鋒點了下頭。
“是當初你救的中蛇毒的老大嗎?”
“是他。”
就是說是那人讓他當這裡的二當家,還供應吃住,結果他先救之,後因我而殺之。
我舔了舔乾澀的脣,“那他死了你要怎麼辦?”殺了別人或還有餘地可留,可他殺的是這裡的老大,底下那羣人若知道必然要爲老大報仇。我能想到只有逃,迫不及待而道:“我們快逃吧,晚了就來不及了。”
他用安撫的眼神看我,“別怕,有我在不會有事的。剛纔和你說了出去處理一下的,現在都已經安排好了。”
這時我不明白他說的安排是什麼,但沒過多久外頭就響起了噪雜聲,並且很快有人來找他,稱昨天抓回來的幾個俘虜逃跑了。他只給我兩字:“等我。”就獨身而離。
我一直等到天黑都沒見他回來,卻能時不時聽見外面有動靜傳來。不敢出去,只敢躲在門後從門縫裡朝外看,一羣人在來來回回地跑,嘴裡還在喊着“老大”,顯然他們已經發現老大不見了正在尋找。後不知是誰痛呼了一聲,一羣人都往某個方向衝去,噪雜到此便終結,變成死一般的靜寂。
忽聽身後冒出一個細小的聲音:“大姑娘。”
我震了一震,這稱呼……是陳二狗,急忙跑過去移開火爐,果然見陳二狗在坑洞裡面,比起之前看到時這個坑洞明顯又被挖大了些。
只聽他在裡頭道:“出大事了,他們的老大好像被人殺了。之前說我如果帶你出去,就讓我上你們家地下瞧一瞧的這事還作不作數?”
“你挖通了到外面的道嗎?”
“那是必須的,幹我們這行的肯定要先留退路啊,否則再寶貝的東西有命拿也沒命花。”
當可以逃脫的機會擺到眼前時我突然變得猶疑了,假如陳二狗前一次來這般提議,那我定然想都不想同意並且隨他走,可是現在,陸鋒因爲我而殺了大頭目,出去了便生死未卜。
咬咬牙,下了決定:“你自己走吧,我先不走。”
“啊?”陳二狗沒料到我這態度,“不是我說啊大姑娘,眼下形勢挺不好的,他們老大死了指不準裡頭鬧成什麼樣子呢,沒準那些人爲了泄憤就要殺人了啊,你咋還要留下?”
“我……我腦子不好使了行了吧。”說完就把火爐給堵上了坑口,卻還能模糊聽見陳二狗在地下嗡嗡的聲在說:“那隻好算了,我冒這麼大風險來找你,也是仁至義盡了。”
後來屋子裡就徹底靜寂下來了,陳二狗只不過是個宵小之徒,還能指望他多講義氣,他來找我圖的也是利。而這利在生死麪前,自是沒那麼重要。
我留了下來,但在屋內也坐立不安,是不是湊到門縫去看外面。可是外頭一點聲音都沒有,安靜的有些詭異,很多時候躁動反而能讓人觀察出點狀況,而安靜則讓人更焦躁。
當一個沉重的腳步聲走來時,我先是打了個顫,然後迫不及待地衝向門,從門縫中看見一個黑影,等到近處時確定是陸鋒我立即拉開門迎了出去。
陸鋒看見我眸光一沉,加快腳步過來。
“你沒事吧?”我迫不及待詢問。他搖了搖頭,“先回屋再說。”
回到屋中門剛關上陸鋒就回過頭來猝不及防而問:“你爲什麼沒走?”我一愣,沒反應過來,只見他順手將火爐從角落裡拎起,儼然露出底下的坑洞。
他早就發現了!
沉默了一瞬我反問:“爲什麼我要走?”他眸光一凝,“你不走是不是因爲……”
“不是。”我沒等他說完就截斷了話,“不走是因爲不想把離開的可能放在一個不靠譜的賊身上。”這話本沒什麼錯,可陸鋒的理解卻是:“所以你覺得我靠譜?”
我竟無言以對,只能轉移話題:“你快說說外頭髮生了什麼事?他們是不是已經發現那大頭目死了?然後他們有察覺出來端倪沒有?”
陸鋒只回我一句:“我當了他們的老大。”
“啊?”我徹底愣住,懷疑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他重複:“我成爲了山賊們的老大。”
老大死了,他是二當家,然後就順位給他了?他不過才加入這團伙幾個月,那些頭目和山賊能服他?“你是怎麼當老大的?”我問出疑惑。
“羣龍無首,他們成一盤散沙,我帶着他們抓了逃犯也揪出了兇手,然後一衆頭目便都推舉我當老大了。剛接收過來有很多事要處理,所以回來晚了。”
我沒理會他後面的解釋,緊盯着他的眼睛追問:“你說抓到了兇手?是誰?”
“是一個逃犯。”
心莫名一沉,將整個事情從頭想了一遍,腦中出現一個極其可怕的可能。
“是你將牢房裡的人放出去逃的?”見陸鋒果然沒有否定,在殺掉大頭目後他將我送回來便返回去說要處理一下,那時候除了藏屍外就是去牢房放出了所有人造成混亂。
後來便有人來報說俘虜逃了,整個山寨裡都鬧哄哄的,必然是在追擊逃犯的時候發現了大頭目的屍體,從而將兇手鎖定在了逃犯身上。這是陸鋒一早設好的局,劇本也都按照他設定的在走,唯一可能在意料之外的是這幫賊匪會把他拱上老大的位置。
但這些我不關心,我關心的是……“你們抓的那個逃犯是誰?”
“一個瘸腿的。”
阿牛?!我驚得眼睛都快瞪出來了,開口已有顫意:“你們把他怎麼處置的?”
陸鋒說:“不死難息衆怒。”
死了……我踉蹌着後退兩步,癱倒在牆上。確實懊惱這次的劫難是因爲金阿牛所致,可是也從未想過他最後的結局是死亡。尤其是,他又何嘗不是因爲我而遭此劫難?
“你怎麼了?”陸鋒走近一步詢問。
但我卻陷在無限自責中,假如不是我插入了阿蘭的人生,那麼阿蘭的心上人只會是阿牛,哪怕後來同樣會嫁給阿平,但是心不會變。如此阿牛就不會變得那麼極端,所以是我害了他,不單害他斷了一條腿,而今還害得他丟了性命。
陸鋒見我狀態不對伸手想來扶我,卻被我呵斥住:“你別碰我!”他的手微微一頓僵在半空,明知道不該對他譴責,可還是忍不住質問出聲:“你怎麼能這麼做?”
他縮回掌握了握拳回道:“對於我而言別人都是不相干的,只有你纔是重要的。不管你怎麼想,我不後悔如此做,還是你希望我死?”
我渾身一震,腿霎時軟了,順着牆一點點滑到了地上。
靜默裡兩人都沒有再開口,我坐在地上任由寒意將身體知覺侵沒,陸鋒站在跟前也不移步。後來是身旁閃耀出火光,才讓從渾沌的怔神裡抽離出來,擡起頭看見陸鋒拿着火鉗正在往火爐里加柴。他沒有看我,火光裡的臉很冷很靜。
我乾澀而問:“能讓我看一眼那個逃犯嗎?”
“是你認識的?”他問。我沉重地點頭,與阿牛又豈止是認識,他是我虧欠了的人。
陸鋒沉吟了下道:“明天會有一個祭禮,我帶你過去。”
“什麼是祭禮?要做什麼?”我不安地問。
“是他們的規矩,要爲大頭目舉行一個儀式,然後將那逃犯以火焚祭奠。”
火焚?是火燒的意思?古人多以土葬,火化成灰燼在他們而言是對死者最大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