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的內外景觀都很好,沿着地下停車場上來,已經可以聽見有人家在裝修的聲音。鍾珉卻說估計這些人家不大懂裝修的知識,剛剛交付使用的樓房,牆體內存在大量的水汽,如果不徹底晾乾而匆忙裝修,以後會引起很多問題,類如牆體潮溼引發壁紙發黴,嚴重的裡面的電線會因加熱產生的水珠而使電路產生故障。
多熙一邊聽着,一邊不停地點頭,心裡對鍾珉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到了他們買的那棟樓,鍾珉站在樓下面指給多熙看,多熙仰頭看去,心情有些複雜,欣喜,感動,又有些不可置信的茫然,從今以後,她終於有了屬於他們自己的房子,他們自己的家,這種奇妙的感覺無法用言語形容。
多熙看了會兒,然後回鍾珉笑了。
“走,我帶你上去看看裡面的格局,這段時間,你可以想一下裝修成什麼樣子。”鍾珉牽住多熙的手,“注意點腳下。”
“可是我不懂裝修。”多熙跟着鍾珉上樓,有些擔憂地說道。
“你只要選你喜歡的樣子,我來找人設計。”鍾珉輕聲安慰着多熙。
到了自己房門口,鍾珉將鑰匙交給多熙,示意她打開房門。多熙對鍾珉笑了笑,從鍾珉手裡拿過鑰匙,打開房門,一個還未裝修的清水樓出現在她面前。
他們走進去,鍾珉開始介紹裡面的格局,然後和多熙商量着這些房間如何利用,書房,健身房,臥室,還有將來的嬰兒房。
他們在屋子裡轉了很久,想象着這裡把一個酒架,這裡放一個書櫃,哪裡放沙發,哪裡放綠色植物……他們開心極了,對自己未來的安樂窩憧憬不已。
然後,他們站在落地窗前,鍾珉從背後環着多熙,靜靜看着窗外的風景。
“這感覺真幸福。”鍾珉說。
“我也是。”多熙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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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國之行的日期定在11月2號。
多熙跟報社請了假。林主任滿口答應。反正這個世界最大的好處就是聯網互通,多熙的稿子仍是可以通過網絡傳過來。
多熙把她和鍾珉的行李都收拾好了,數着日子,只等着日子一到,就飛往泰國。
接到陳年的電話是在10月30號,下午,吳香梅忽然在家昏倒,沈宗文給陳年打電話,陳年將吳香梅送往醫院。
多熙急急忙忙趕到醫院,吳香梅已經醒過來,沈宗文正在陪着她做簡單的彩超檢查。
陳年等在外面,安慰匆忙而來的多熙別擔心,等檢查結果出來再做打算。多熙點了點頭,一顆心卻跳得厲害。
過了好一會兒,吳香梅纔在沈宗文的攙扶下走出檢查室,手裡拿着一張彩超的單子。
“醫生怎麼說?”陳年和多熙急忙上前,詢問沈宗文。
“醫生沒說什麼,讓我們把結果拿給剛剛開單子的醫生看。”沈宗文說着把單子遞給陳年。
陳年接過去,多熙急忙上前,和陳年一起研究這份彩超結果。當看到肺部陰影幾個字,多熙的心沉了下去。
“梅姨,姨夫,你們先在這裡坐着,我和多熙把這報告拿給醫生看看。”陳年很聰明,他把吳香梅和沈宗文支開,然後和多熙一起去了剛剛就診的醫生那裡。
醫生看了彩超報告,沒有說什麼,提筆又開了一張拍腹部片子的單子,“結果出來再拿給我。”
陳年和多熙出了醫生的辦公室,和沈宗文,吳香梅一起去拍片子的診室排隊。
吳香梅不大願意等,對沈宗文輕聲說道:“我沒事了,我們回家吧,我不喜歡醫院的味道。”
“既然來了,就聽大夫的話,檢查檢查也就放心了。”沈宗文安慰道。
沈宗文破天荒地一直拉着吳香梅的手,說着話還不時用另一隻手輕輕拍着吳香梅的手背,傳達着他的關懷和安慰。
其實沈宗文心裡也是十分擔憂的,他與吳香梅一起生活了35年,彼此已經成爲彼此最大的習慣與依賴,他很害怕吳香梅會得個什麼不治之症,到時候家裡只剩他一個人,他怕他支撐不下去了。
等了快一個小時,才輪到吳香梅。仍然是沈宗文陪着她進去。
多熙呆呆站在外面,整個人彷彿在一望無際的大海里獨自漂泊,心裡是沒有方向的恐慌。
拍完片子,還需要等待片子出來。這個時間,他們坐在候診區,等待。
等片子出來,陳年仍是讓吳香梅和沈宗文坐在那兒等待,然後帶着多熙去了醫生的辦公室。
那醫生把片子放在燈板上,細細觀察好一會兒,纔回頭問陳年和多熙,“你們是病人的什麼人?”
“她是我媽媽,我是她女兒。”多熙急忙說道。
哦,醫生點了點頭,“病人肺部有兩處陰影,需要住院做進一步檢查,我初步懷疑……是肺癌。”
多熙只覺得耳邊哄的一聲,就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整個世界都離她遠了。醫生又說了很多話,她認真聽着,但是好像那聲音有些遠遠近近的不真實。她不停地嚥着口水,阻止眼眶裡排山倒海而來的眼淚,她不能哭,父母還在外面,她不能哭。
但是她臉色蒼白。她在醫生辦公室裡平復了許久起伏的情緒,然後才裝作若無其事地和陳年走了出去。
見到陳年和多熙走出來,沈宗文急忙起身迎了上去,急切地問道:“大夫怎麼說?”
“大夫說沒什麼大問題,但最好住院做個全身檢查。”陳年說道。
吳香梅聽了,轉身就走,邊走邊說:“大夫就會胡說,我不住院。”
沈宗文急忙追上去,拉住自己的妻子,“聽大夫的話,先住院,檢查一下,沒事的話我們再回家。”
吳香梅聽不進去,執意要走。
多熙跑上前去,“媽,您還是住院檢查一下吧,不然我爸會擔心的。”
吳香梅看了多熙一眼,然後繞過多熙,繼續往前走去。
多熙重新追上去,“媽,您就聽醫生的話吧。”
吳香梅停住腳步,看了看多熙,又看了看陳年,然後輕聲說道:“有什麼事回家再說吧,就是住院,我也不想現在住。”
多熙爲難地看了陳年一眼,陳年微微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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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車上沒人說話,空氣像凝固了一般。
陳年想說點輕鬆的話緩解一下氣氛,卻不知道說什麼好,也只好繼續保持沉默。
等回到家,吳香梅招呼陳年坐,又讓沈宗文去燒水沏茶。
“梅姨,別忙乎了,我又不是外人。”陳年急忙說道。
“是,阿姨從來沒把你當外人,小年,你是個好孩子,虧了你,阿姨這段時間過得很開心,自從多旭去世,阿姨從來沒這麼開心過,謝謝你。”吳香梅對陳年笑了笑。
吳香梅這話說的有些蹊蹺,因爲她從來沒這麼平靜地表達過自己的內心。
“梅姨,您要這樣說我可有些不好意思了。”陳年笑了笑。
“阿姨知道,你是喜歡多熙吧?”吳香梅也笑了笑,繼續問道。
陳年愣怔了,看了看多熙,多熙也有些錯愕,搞不懂母親爲什麼忽然之間說起這個。
“梅,梅姨……”眼看着自己的心思被說中,陳年說話有些結巴了。
“阿姨還沒老糊塗,這段日子以來,是多熙託你來看望我們的吧?要不是因爲你喜歡多熙,怎麼會對我們這麼用心?多熙能得你這樣喜歡,是她的福氣。”吳香梅對着陳年微微笑了笑,一副瞭然的樣子。
陳年低下頭,沒有再說什麼,吳香梅如此心如明鏡,他也沒必要掩飾什麼。
“我今天的檢查結果不大好吧?”還沒等陳年從心內的波瀾裡平復,吳香梅又忽然問了一句。
陳年和多熙同時愣住了。沈宗文在廚房裡聽到吳香梅的這句話,背影微微一震,眼圈瞬間紅了。
“您別胡思亂想,梅姨,大夫就是想讓您住院,給您好好檢查檢查,您沒什麼事。”陳年乾澀蒼白地解釋道。
吳香梅仍是笑着。
多熙起身,進了衛生間,她心裡太難受了,覺得自己太對不起母親了,這麼多年,母親對她冷淡,而她又何嘗對母親溫暖過?
屋子裡沉默着,誰都沒有再說話。時間彷彿凝固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沉重不已。
直到多熙從衛生間出來,吳香梅才喊了一聲沈宗文,問他水燒好了沒有。沈宗文急忙應了一聲,手忙腳亂地拿出茶葉,沏上,倒掉,然後重新倒上水,這才端着走出來,放到茶几上,對陳年努力做出一個笑容,“小年兒,喝吧,鐵觀音,還是你給我們買的呢。”
陳年點了點頭,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
“你啊,就聽孩子們的話,明天去辦理住院手續,好好檢查檢查,有病治病,沒病更好,就當做了一次體檢,我們也都放心了。”沈宗文語重心長地勸着吳香梅。
吳香梅笑着,看了看沈宗文,看了看陳年,又看了看多熙,然後慢慢說道:“我這病大概是不好的,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