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陌巷的嘈雜喧譁,炫目的燈光消失了,只有幾盞在夜色中孤零零站立的路燈。
聆微硬撐着走了好遠,才終於似脫力了一般,放慢了腳步。
已是深秋,夜裡的寒風吹過她冒出的虛汗,她的身體不可自制的顫抖起來。
胃裡翻攪的更加厲害,烈性的酒液肆意的發揮着威力,趁着她放鬆了戒備,一齊襲來。
好疼……
彷彿每一條血管都被炙烤,痛的她連手指也在顫抖。
或許吐出來就好了,她想。
但她只能乾嘔,什麼也吐不出來,反倒耗盡了僅剩的力氣。
她跌跌撞撞的走着,抓到了冷冰冰的路燈杆子,放任自己靠着,虛弱的喘着氣。
幾近深夜,路上的行人不多,偶爾路過的,便是從陌巷裡喝的醉醺醺的公子哥兒們。
“呦,這還有個迷路的美人兒啊。小姐介不介意換個場子啊?跟哥們幾個玩玩?”
幾個人吹着口哨調笑着,聆微冷淡的一瞥,隨後閉上了眼睛。
黑暗中,全部是那個男人冷漠的面龐,殘酷的話語,一遍一遍,在她的腦海中回放。
自己這個狼狽的模樣,連路人看了都會鄙夷調笑,何況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
不怪他誤會啊,沒有哪個大家千金,會流連於陌巷這種燈紅酒綠的地方。
與他相配的,只有杜瑾瑤那樣的名媛閨秀。
可是,陌巷是杜家的產業。她全力維護的,賴以生存的,也只有杜氏了……
疼痛蔓延,她漸漸的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抱着手臂,靠着燈杆慢慢的坐下來。
她已分不清,到底是腸胃在疼,還是心臟。
聆微覺得很累,身心俱疲,想就此睡去,沉入黑暗中再不醒來……
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直到有溫熱的觸感碰到她。
她驚了一下,混亂的思緒中響想起了剛纔那幾個不懷好意的酒鬼。
“放開!”
她自以爲自己的話語很有力度,別人聽來只是無意義的低喃,毫無生氣。
來人顯然沒有被她震懾,下一刻,直接將她抱了起來。
聆微立刻掙扎起來,可她的手腳此刻虛軟無力,根本不能撼動對方分毫。
她被一種陌生的恐慌籠罩了。這個時間點,沒有人會來幫她,她甚至無法發出呼救……
“是我。”
短暫有力的兩個音節,聲音很輕,卻如同炸雷一般,在她的腦海中劈了個透亮。
晏明深?
不可能。
她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
那杯酒太烈了,她產生了幻覺纔會這樣想。
不可能的……
可如果是幻覺,爲什麼這個男人的氣息如此的熟悉?
“什麼不可能。剛剛不是拽的很麼,怎麼,連家都找不到了?”
她神智模糊,把心裡想的都喃喃着說了出來,得到了對方不耐煩的回覆。
然而聆微在聽到這話的一瞬間,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真的是他。
所有勉力撐起的清醒在頃刻間消散,她放任自己在這個溫暖而安全的懷抱裡陷入黑暗。
讓她再眷戀一次吧。夢醒了,就找不回來了……
晏明深盯着懷裡的人兒蒼白的臉龐,看到她陷入沉睡的剎那,輕如蝶翼的睫毛輕顫,眼角緩緩的滑下一滴淚。
那淚水睡着她的臉頰,滑落在他的手臂上,燙得他心臟緊縮。
而他內心那股焦灼蔓延的火,也在瞬間熄滅了。
他無法形容,當他跑遍了陌巷周圍,終於在路燈下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時,內心是什麼心情。
她將自己蜷縮的小小的,昏黃的夜燈將她的身形拉扯的異常單薄。
胸腔彷彿被細密的針尖紮了一下,不痛,只是心疼得發酸。
那一刻,晏明深只覺得這深秋的黑夜裡,所有刻骨的寒風都凌遲着那個小小的身影,只等下一秒將她撕碎。
懷裡的身軀微微顫抖着,他低頭凝視着她,有一瞬間的出神。
她好瘦,好輕。他之前怎麼沒覺得?
晏明深凜了眸子,用自己的外套將她包裹的嚴嚴實實。
……
黑夜深沉,兩旁蕭索的燈光迅速的往後離去,晏明深抓着方向盤,不停地透過後視鏡觀察着後座上人的情況。
聆微側躺在後座上,額上滲出的冷汗一顆一顆落下,將皮質的座椅氤氳出一個小小的水窪。
“杜聆微,你怎麼回事?”
口氣強硬冰冷,壓住了一抹不易察覺的擔憂。
但她現在什麼都聽不出來。胃裡火燒火燎的,渾身發冷,只能用力將自己全蜷起來,以抵擋扛不住的疼痛。
“疼,好疼……”
她低聲輕吟,每一個音節都打亂了晏明深的呼吸。
他乾脆的在路邊停下車,打開後車門,俯身摸了摸她的額頭,滿手的汗溼。
這個女人在清醒的時候,從來都不會叫疼。
他還記得不久之前,她肩膀上帶着傷回來,直到倒下暈厥的前一刻,也沒有露出一點徵兆。
“怎麼就這麼喜歡逞強?”
他似是惱怒:“直接去醫院。”
沒想到,在聽到“醫院”兩個字時,一直呈昏迷狀態的女人忽地有了清醒的跡象。
“我沒事……不去……醫院。”
“不去醫院想找死麼?”他被挑的怒氣更強,將她身上的衣服蓋好,起身就要重回駕駛室。
衣角被扯住,他低頭煩躁的看着她。
“不去,不能去,我不要去……”
她的聲音無力,每一個音節都耗費了極大的意志,只有緊緊攥住他衣角的泛白手指,透露出主人堅決的態度。
從小到大,受了傷,生了病,她都不去醫院。要不自己撐過去,實在不行,就找杜家的家庭醫生。
上一次去醫院還是五年前,若不是因爲重傷昏迷沒了意識,她肯定也不願去的。
晏明深氣悶,剛想開口罵她,不期然對上她的視線。
壓抑着疼痛的眸中,似有若無的浮出一抹懼意。
她……在害怕?
晏明深蹙了蹙眉,沉吟幾秒,最終拍了拍她冰涼的手指:“不去就回家,疼死活該。”
硬邦邦的話語很不好聽,然而聆微像是得到了保證一般,安心地鬆開手,再次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