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微從杜宅出來,開車回到公寓之後,面對着一個人的小屋子,忽而覺得心裡空曠的厲害。
身上忽冷忽熱的,似乎有點低燒。聆微在房間裡木然的坐了一會兒,覺得心肺脾胃沒有一處舒服,無數的思緒在她的腦子裡遊竄,讓她坐立難安。
她索性離開家,出了公寓大門,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走着。
路上車水馬龍,街道旁高樓林立,無數條橫縱貫穿的馬路交織成一個個十字路口,等待着行人的選擇。
聆微站在十字路口上,眼前的車流仿若匯成了一道道模糊的線條,整個世界只有她一個人孤孤零零的站在中央,沒有一個認識的面孔,沒有一處安定的家。
短短半個月的時間,所有的事情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她被接踵而至的命運推着向前走,似乎一直是自己主動做的選擇,可哪一項選擇,不是被逼迫的呢?
腦海中的思緒飄飄蕩蕩,她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處書店。
聆微站在書店門口,定定的盯了那書店的名字一會兒,老闆看到她,熱情的打招呼:“丫頭,好久沒過來了啊,要來淘淘書不?”
聆微空茫的神色中,終是浮出了一絲淺淡的笑意。
這是一家舊書店,隱藏在南都市的繁華之中,很不好找。狹窄,昏黃,卻又處處透着書卷紙張的氣息,光線暗沉,卻莫名溫馨。
聆微知道這個地方,是因爲……這是晏明深最喜愛的書店。
五年前,他們被困在險境中時,爲了保持不被逼到瘋癲,一直說着話維持清醒。聆微不善談,但她是個很好的傾聽者。她把晏明深說的每一個細節都記住了。
他喜愛的口味,愛喝的紅酒,咖啡的濃淡,常去的書店……
啊,不對,新年伊始,那些陰暗的往事,是整整六年之前了。
竟然,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聆微在書架前逡巡着,掃過一排排的書脊文案,似乎在與之告別一般,一一看過。
直到,電視裡傳出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想要我發表觀點,門檻可是很高的。首先第一條,就是需要我評論的事情是屬實的。”
聆微怔住了。
這是……
書店老闆嘴裡叼着一根牙籤,嘖嘖的發表感慨:“丫頭,你知道這個人是誰麼?晏氏集團大佬啊!你瞧瞧人家,要錢有錢,要權有權,跟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完全活得不是一個世界啊!”
書店老闆瞅了聆微一眼,發覺她好像看入神了,更來勁兒了:“丫頭我跟你說,這個晏大老闆,以前經常來我這個小書店的!你別不信啊,一般人我還不樂意告訴他!”
聆微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在說些什麼。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電視屏幕上的男人吸引住了。
越往後看,越緊張,幾乎手心都要滲出汗來!
普通人看不出端倪,但聆微太清楚了,這個主持人擺明了就是在拆臺,甚至可能整場直播都是個陰謀!
連晏明深躺在擔架上昏迷不醒的照片都被曝光出來了,到底是誰敢這麼招惹晏氏集團?
而讓聆微徹底陷入震驚中的,是接下來的談話;
“五年前您曾遭到犯罪團伙的惡性綁架,精神出現嚴重問題,至今難以治癒……”
爲什麼,爲什麼當年的綁架案會在直播上被攤開?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個不能提的禁`忌!
聆微的心臟在剎那間吊到了半空中,緊張的失了節奏。
然而在這令她屏息的緊張感中,還夾帶了一絲她想極力掩飾的期待。
晏明深會如何回答?
“五年前的事情很久沒人提起了,我都快要忘記了。”
他……快要忘記了?
聆微的胸腔裡空了一下,又隨着訪談的繼續,跳動的更快了,幾乎連血液都拍打着耳膜。
屏幕裡的男人,面對着主持人犀利的提問,優雅的笑了笑:“我的運氣不錯,一個月不到就被人救出來了,並沒有產生任何不良影響。”
一個月不到?
聆微怔怔的盯着那張熟悉的面孔
怎麼會是一個月不到……
是一個月零一十九天。
這是晏明深被困的時間,而她則在那個地獄般的地方,等到一個月零二十一天。
是她記錯了麼?
還是,他記錯了?
聆微無法形容內心的感覺,本就空蕩蕩的荒蕪之地,彷彿被刮過一陣凌冽的寒風。
都不是。
晏明深已經在前面說了,太久遠了,他記不清了……
嗬。
聆微輕輕移開視線,低下了眼眸。
真不知道,自己還在期待什麼。
同樣的問題,她早就問過他了,不是麼?
早在他們結婚的那一年裡,她就問過了。
那時,晏明深將她從郊外拍片現場的冰冷湖水中抱出來,帶她回到柏麗街九號,又十分細心的給她塗抹藥膏。
那個男人在那一瞬間溫柔的模樣,讓她的心絃劇烈顫動,實在無法忍耐,小心翼翼的,鼓足了勇氣問他。
他怎麼回答的?
溫情散去,面色鐵青,男人冷淡地反問她:“你希望我記得?”
答案再清楚不過了。
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那段愛戀或許只是他那麼多緋聞韻事中的一條,自己和那些投懷送抱的女人並沒有什麼區別……
訪談還在繼續,主持人甜美的聲音飄出:“那您一定很感激當年的那個人吧?”
男人靠在沙發上,漫不經心地回答:“當然。如果有幸遇見,我肯定會好好感謝她的。”
“……”
聆微閉上眼眸,脣角慢慢的上浮,泛出一抹悽楚的笑。
如果有幸遇見,我會好好感謝她。
她在醫院裡住了近一年,每天都困在慘白和血紅的噩夢中,餘留出的那一點點清醒的時間,她總是不斷不斷的問守在她身邊的杜庭江。
“杜爺,有人來找我麼?”
“還是沒有嗎?他說過會回來的。您能派人去那裡等他嗎?”
“他不知道我的名字纔會這麼久沒來,但他會找到我的,一定會的……”
“……”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她從期待,到焦慮,到憂恐,到刻骨的思念……到最終死寂般的絕望。
終於,在六年後的今天,她等到了他遲來的一句回答。
他說:“我會好好感謝她。”
聆微轉身,朝書店外的陽光中走去。
晏明深,如果這就是你的答案……
那麼,你的感謝,我收下了。而再多的,我就給不起了。
你也,不會要的吧……
聆微站在和煦的陽光中,覺得異常刺目,讓她眼前出現了一塊塊白斑,頭暈目眩。
所有的一切,都離她遠去,無論是從小到賴以生存的親情,還是短暫卻刻骨銘心的愛戀,這一刻,全都離她而去。
她整個人彷彿被這午後的陽光撕扯了個乾淨,輕飄飄的,失去了知覺。
在聆微昏厥過去的一剎那,身後腳步上急響,一雙有力的胳膊及時的將她抱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