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講孝思病中慰母 論門第暗裡提親

話說三蝶兒心心念念,去看玉吉,不想走至中途,麗格怕玉吉心多,掖着三蝶兒的手,想欲回去。三蝶兒也站着犯猶疑,既不言去,又不言不去。麗格催了半日,三蝶兒直着眼睛,只管出神。麗格催促道:“盡着站在這裡,徘徊什麼?不然與玉哥哥遇見,反倒不便。”一語未了,自西走過一人,穿一件破青布夾襖,囚首垢面的走來。望見三蝶兒在此,反倒止住腳步。麗格笑嚷道:“那不是玉哥哥麼。”那人驚得一怔,遲了半晌,沒答出什麼話來。麗格抱怨三蝶道:“我說什麼,果然遇見了不是!”三蝶兒烘的一下,臉便紅了。半晌沒得話說,只覺心裡頭突突亂跳。玉吉卻低頭過來,恭恭敬敬請了個安,三蝶兒也不及還禮、彷彿見了仇人,無處藏躲的一般。玉吉也不說什麼,只讓麗格道:“妹妹既到這裡來,何不到家裡坐着,莫非怕骯髒嗎?”麗格道:“哪兒的話呢。我們要去,因爲不認得門兒。既遇了你,你就帶個道兒罷。”玉吉只顧犯呆,眼望三蝶兒,想不到今生今世,還能相見,真是出人意外的事情。三蝶兒亦低頭不語,面色緋紅。麗格道:“走哇。”兩人倒嚇一驚。玉吉在前,三蝶兒、麗格在後,只見路北門樓,滿牆荒草,院裡有破屋數椽。玉吉先喚樑媽,說有貴客來了,還不出迎。麗格道:“誰是貴客,你這樣挖苦人?”說着,開了屋門,搶步先進去了。三蝶兒猶在院裡,癡癡呆呆的懶得邁步。樑媽出來道:“姑娘請啊!”蕙兒亦笑着出來,揪住三蝶兒道:“姐姐也梳上頭啦。喲,更透着現花了。”三蝶兒點點頭,仍然不語。進屋坐在凳上,看着屋中景象,除去兩張破椅,桌上有幾本破書,一把黑眉烏語兒的破瓷茶壺,炕上的鋪蓋褥墊,亦不整齊。那一種潮溼氣味,好不難聞。靠牆有一架煤爐,爐口周圍圍着些薰焦了的剩吃食。三蝶兒見此光景,焉能不傷心慘目。想起幼年姊弟,同在一處玩耍,兩家父母,都是愛如珍寶一般。怎麼福命不齊,玉吉兄弟竟受了這般委曲呢。越想越苦,越想越傷心,由不得眼淚汪汪,望着玉吉兄弟看得呆了。

樑媽把茶壺洗淨,一面與麗格說話,一面做水。玉吉亦無限傷慘,低頭滾下淚來。因恐三蝶兒看見,惹她難受,轉身便出去了。三蝶兒亦無限傷心,望着玉吉出去,扭頭以手帕擦淚。因恐麗格看破,遂柔眼道:“眼裡好疼,多管是沙子迷了。”說着,只見兩隻杏眼,立時紅腫。蕙兒道:“許是眉毛倒了。你看你這鼻涕,”三蝶兒一面擦淚,又醒了鼻涕,啞着嗓音道:“樑媽,咱們幾年沒見了。”說罷,哽咽起來,把蕙兒、麗格等都鬧得慌了,惟有樑媽心裡,略明其意,隨笑道:“姑娘是記錯了。常在一處的人,若偶然離了,就像許久不見似的,其實才一年多的光影。”蕙兒道:“姐姐是貴人健忘。年前我哥哥還叫樑媽去過呢,難得就忘了麼?”三蝶兒擦了眼淚,悲悲切切的道:“我的眼睛,一定要害起來。”麗格道:“你別柔他啦,越柔越腫。回頭再着了風,可不是玩的。”樑媽倒了碗茶,用手遞給麗格,打聽大舅爺生日都是誰去了?又說我們大爺運氣實在不佳,不然舅老爺生日,總要去的。蕙兒亦紅臉道:“哥哥短禮,我也沒衣裳,出不得門。我們成年論月,竟同打鼓挑子搗麻煩呢。”說着,落下淚來。麗格飲了口水,聽了蕙兒的話,着實慘切,隨向三蝶兒丟個眼色,要她趕緊告辭,免令蕙兒傷感。不想此時三蝶兒兩眼直勾勾,望着牆壁,心卻沒在這裡。麗格與樑媽說話兒,並未聽見。一手挪過茶壺,正欲到茶,不意花的一響,倒得滿了碗,連桌上都是水了。樑媽噯嗎一聲,走來擦水。三蝶兒亦不甚介意,只見茶碗裡,滿是茶葉末子。端起碗來,一飲而盡。蕙兒嚷一聲道:“姐姐是傻子不成,怎麼連茶葉亦嚥了?”三蝶兒恍然醒悟,忙用手巾角,擦抹嘴脣,引得樑媽、麗格大笑不止。玉吉亦自外走來,欲留三蝶兒等在此吃飯。三蝶兒癡癡怔怔,沒得話說。麗格決意不肯,推說回去忒晚了,我姨兒不放心。再說我們出來,家裡並不知道。再若晚回去,更不放心了。說着,拉定了三蝶兒,往外走。蕙兒卻扯住麗格,不令出去。倒是樑媽解事,悄向三蝶兒道:“姑娘是一人來的,還是與姨太太一同來的?”三蝶兒未能聽真,只道樑媽說她,不如一人來呢,隨扭過頭來嚷道:“熱咚咚的,你要說什麼?”樑媽不知何故,只得笑了。麗格忙着奪了蕙兒的手,笑嘻嘻的道:“改日給姐姐請安,我們回去了。”三蝶兒亦慘然道:“不是上大舅家去,恐怕這輩子,也不能……”說到也不能三字,兩眼淚珠撲的掉下,幸虧麗格等不曾看見。玉吉道:“是了,姐姐家裡事,我是知道的,姐姐不必說了。”三蝶兒點點頭,回首把眼淚擦乾,慘然而去。玉吉送至門外,轉身而回,倒是蕙兒年幼,猶自戀戀不捨。揪住麗格手,叮問幾時還來。三蝶兒背過臉去,皆未聽真,心裡恍恍惚惚的,如在夢中一般。半晌又止住腳步,扯着麗格道:“你放心,至死亦不能改悔。”嚇得麗格一跳,驚問道:“噯呀,我的媽呀,你是中了邪了吧!”三蝶兒亦猛然醒悟,自知失言,不由臉色緋紅,擡頭一望,只見斜陽在山,和風吹柳,路上男男女女,俱是由藥王廟回家的光景。有一個年近五旬的老婦擦着滿臉怪粉,抹着兩道黑眉,嘴脣上點着胭脂,藉着日光一照,閃作金紫顏色。三蝶兒不覺好笑,因向麗格道:“你道我中了邪,你看這一位,才真是中了邪呢!”說的麗格亦笑了。

二人說着話,拐入一條小巷。麗格是聰明伶俐的人,本想與三蝶兒二人仍到藥王廟,散一散心。不想行至途中,見三蝶兒這般光景,心裡好生納悶。看看三蝶兒眼睛,斷不是沙子迷了的樣子,又想她方纔景象,悽悽異常,見了玉吉兄妹,並沒說什麼話,想必是因她困苦很是酸心,所以傷心起來,亦未可知。因見左右無人,悄聲勸道:“姐姐的心事,瞞不得我。方纔那個光景,我已經明白了。必是……”剛說必是兩字,嚇得三蝶兒一怔,隨問道:“必是什麼?”麗格道:“必是因爲他們這樣貧苦,姐姐看得慘了,纔有那樣傷心。”三蝶兒道:“可不是呢。他們兄妹本來沒受過苦楚,如今這般光景,教人看着哪有不傷心的。像你玉哥哥爲人,品行那樣好,志向那樣高,論學問論才幹,皆不至受這苦處。何以天道不公,竟使他運數機會,如此遲滯呢?”麗格聽了,亦慨嘆不已。正欲說話,三蝶兒又問道:“你看你玉哥哥氣宇,有些福氣沒有?”麗格含笑道:“這亦奇了。這樣家運,講什麼福氣不福氣,我看他品行性情,總是老氣橫秋,天生的小頑固老兒。所以每逢見面,從來也不答理他。張嘴他就講道學,真比七八十的人還透頑固。輪到如今年月,講的是機靈活變,像他那老版版的兄弟,據我看沒什麼起色,不信你儘管瞧着。”三蝶兒搖首道:“這不然。我聽書上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耐心忍性,正是增其歷練,發其智慧呢。”麗格不待說完,嘻嘻笑個不住,拐過小巷,已至德家門首。三蝶兒一路走,仍自曉曉不休。提起古來之人,家境的苦處來。麗格道:“不必說了,咬文嚼字,我也聽不懂。說了半天,好像對驢子撫琴一般。”說罷,掩口而笑。讓着三蝶兒道:“到了家還不進去麼?”三蝶兒不由一怔,只見一羣小孩子,嘻嘻自裡面迎了,扯着三蝶兒等,姐姐姐姐的叫個振心。麗格扶着門框,狂笑不止。三蝶兒亦自覺發愧,引着一羣小孩子,搶步進去,見的衆親友,並不周旋,仍向一間房裡,獨坐發呆。

麗格卻站在院裡,指手畫腳的,比說三蝶的景像。又說一路上幾乎嚇死人,管保是受了風邪了。德大舅聞言,嚇了一跳。德大舅母說:“後院有大仙姑,有時衝撞了,必要纏人。必是昨晚上。三姑娘不留神,一時冒犯了。”衆人一聞此言,皆至屋裡去看。果見三蝶兒臉色,猶如銀紙一般。圓睜着兩隻杏眼,口裡吁吁氣喘,果然像中邪一般。隨即買了紙馬,先到財神樓,燒一回香。又叫麗格替着禱告一回。鬧到晚飯已後,親友散去,只剩至近的親友,並幾個小孩子,在此住下。大家不放心三蝶兒,一齊擁到屋裡,觀看三蝶兒的舉動。三蝶兒一時明白,一時又糊塗起來。嘴脣也白了,眼睛也大了。急得德大舅連跺腳,因恐病在這裡,對不住姐姐。隨令德大舅母好生守護。自己點了燈籠,三晚半夜,請了個醫生來。診脈一看,果然是中了邪氣。只見她倒在炕上,口吐白沫,精神恍惚,四肢顫成一處,抖擻不止,一時閉過氣去,一時又甦醒過來。面上氣色,或黃或紅,屢屢改變。醫生立了藥方,告辭而去。急得德大舅無可如何,反倒抱怨麗格,不該無緣無故,引她出去。麗格亦害怕起來,因爲三蝶兒路上諄諄囑咐,兩人上玉吉家去,不叫她回來說,故亦目定口呆,不敢言語了。德大舅看了藥方,因方上之藥,皆極貴重,不由暗自皺眉。若不去買,又恐治不了病。看藥方上寫着:犀角二錢,羚羊二錢,龍齒二錢,虎威骨二錢,牡碩二錢,鹿角霜二錢,人蔘二淺,黃蓍二錢,其餘藥味,尚不在數。據醫生說,各藥共爲細來,要用羊肉半斤,煎取濃汁一盞,要一次服下去,立時就好。要了半日,又盤算得用若干錢,當時帶了錢鈔,先去給德氏送信,又到藥鋪一問,共該銀四兩八錢有零。當時也心疼不來,只可囑告藥鋪,研爲細未,明日早間來取。至人日德氏來接,看着女兒如此,不知是什麼病。大家紛紛議論,又把一夜情形,告知德氏一回。德氏也着了慌,等到德大舅回家,三蝶兒飲下藥去,方纔漸漸好了。德氏愛女心盛,趕緊僱了輛車,接了回去。麗格是戀着三蝶兒,又惦着三蝶兒回去,無人扶侍。又知德氏有脾氣,家中種種限制,不得自由。本想隨着德氏,前去住幾天,又一想,實在有種種不便,只得罷了。不想三蝶兒之病,本不是醫藥可治的。自此冰肌瘦減,精神恍忽,滿腦如針刺一般,忽忽亂跳,德氏亦不得安心。

一口深夜無人,母女躺着談心。德氏把近來市面,家中景況,種種的艱難困苦,先述一通。說來說去,說到三蝶兒身上。光勸了三蝶兒半日,又流淚道:“養你們這麼大,我還這樣躁勞。不知何年月日,才得逃生?那日賈婆子來,因爲你的親事,鬧了我好幾天,吃不下喝不下的。我想他說的那家兒,倒也不錯。憑歸們這樣人家兒,難道還妄想攀高,聘一個王孫公子不成?誰想你哥哥不依不饒,死活的不答應。他說男子家業,都是小事,只求人兒好,比什麼都強。照他那一說,莫非我顧你出了簸蘿,陷到火炕裡去不成?這也好,以後說不說的,我也不管了。並非娘母子不辦正事,這是你哥哥的主意,以後可別瞞怨我。”德氏一面說一面垂淚。三蝶兒早聽得怔了,先聽論婚的話,嚇得一驚,後聽有哥哥阻撓,好像一塊石頭,落在平地一般,心裡倒覺得痛快了。然思前想後,母親又這樣傷心,不免哽咽伏在枕上流淚,唏噓勸道:“女兒的事,可望母親放心。母親百年後,女兒尋個廟宇削髮爲尼去就是了。”說罷,哽哽咽咽,哭個不住。德氏亦傷起心來。拍着枕頭道:“孩子,你的心,我亦未不知道。但是男人婚,女大當嫁。我今年五十多歲,作出事來,活着要對得着女,死也要對得起祖先。自要你們聽話,就算孝順了。”說罷,嗚嗚哭了。三蝶兒一面哭,一面勸解母親,病久的人,哪禁得樣動心,母女說話聲音,越來越低。哭得聲音,也越來越慘。哭到東方大亮,常斌都醒了,因聽裡間屋有人哭泣,暗吃一驚,隨問屋裡頭是誰哭呢?連問數遍,屋裡並無動靜。半晌三蝶兒道:“你該上學啦,奶奶剛睡着,你安頓一些,教奶奶歇會兒罷。”

說着,開門出來灑掃院宇。常斌也穿衣爬起,忙着上學。日常祿正是休息之期,一手提着包袱,嘻支咯支的皮靴底響,外走來。進門問三蝶兒道:“奶奶怎麼,這時還不起來?”三蝶兒眉頭一皺,因恐常祿着急,隨答道:“沒怎麼,昨天許睡得晚了常祿把包袱放下,一面脫衣服,瞧着三蝶兒臉上,帶有淚痕,問道:“你又怎麼了?必是奶奶有病,你不肯告訴我。”說着,槍進去,扶着德氏枕頭,奶奶、奶奶的叫個不住。三蝶兒亦隨了去,揪往常祿袖子,又向他搖手,不叫他言語。常祿掀了被袂,看着母親睡熟,這才放心。三蝶兒道:“哪有這樣冒失的!就是病,也不該這樣鹵莽啊。”常祿把皮靴脫了,換上破鞋,拿了茶碗,幫着三蝶兒擦洗。又問早間吃什麼,好上街去買。三蝶把油罐醋瓶、買菜筐子拿出,一一交與常祿。常祿是讀書出身雖充巡警,仍有讀書的呆氣。當時洗完了臉,穿上長大衣服,才緩步出來。迎面遇着一人,年在四十上下,面色微黃,兩撇鬍須,穿一件灰布大褂,青緞福履鞋,看見常祿出來,忙招呼道:“老弟上那兒去?這兩天正要找你,自你差事忙,又不知幾日休息?今日相遇,真是巧極啦。”常祿擡頭一看,不是別個,正是素好的朋友,此人姓普名津,號叫煥序。常祿忙的見禮,普津還了個安,笑嘻嘻的問了回好。又說:“那天家去,我給老太太請了回安。因爲敝旗的文爺,有位少爺,我要給妹妹提親,惹得二太太一腦門子氣,叫我見了你,同你再商量呢。你想這件事情,提得提不得。”常祿恍懈之間,聽說文爺二字,忙問文爺是誰?普津道:“就是我們領催。”常祿又悶了半晌,想不起是誰來。普津道:“你的記性,可真是有限。文爺同你的姨兒家,是個親戚,你怎麼就忘了呢?”常祿猛然想起說。”哦,是了,他同姨母家也不是近親戚。文爺的夫人,我也稱呼姨兒,向同我們老太太很是投緣。怎麼老太太說,叫你問我呢?這也奇了。”普津道:“這也難怪。那天老太太說,家裡事情,都仗着妹妹分心。一來離不開,二來就這麼一個女兒,總要個四水相合,門當戶對。你們哥兒們,全都願了意,然後纔可以聘呢。”常祿道:“事情固是如此,但是前兩天,有一件麻煩事。舊日我們街坊有個賈婆,日前跟老太太提說,要給我妹妹提人家兒,那頭兒在草廠住家,此人名叫張鍔。新近我打聽過一回,此人是吃喝嫖賭,不務正業。雖然他家裡很闊,只是他原有媳婦,這明是賄賂媒婆,要說我妹妹作二房。我跟老太太一說,老太太不肯信,你想我能夠願意嗎?一來以慎重爲是,二是名兒姓兒我家的家風,都是要緊的事。大哥總不常去,大約我妹妹性情,你不致不知道。她本是安詳老實,性情溫厚的人,若聘與一個蕩子,就算給耽誤了。雖然是女大當配,今年我妹妹才十八歲,多遲一二年,尚不致晚。”

一面說,掖着普津,便往回走。普津執意不肯,說是有事在身,不能久延。改天有了工夫,必來找你。又問道:“我到總廳裡,哪幾找你去呀?”常祿道:“你到兵馬中一打聽就行,就在司法處當差。”普津聽了點點頭,回頭便走。常祿追着問道:“這位文爺,大概是花梢人兒罷。我聽旁人說,新近在衚衕裡,安了一分外家,不知道這件事,是真是假?”普津皺眉道:“我卻不知道。花梢人兒確不假,如今已不下四十,要往五十上數啦。大約這類事情,必不能有。眼前頭大約兒子都要定親啦。豈有半百的公公,還鬧外家呢,大概沒有罷,你許是聽錯了。”常祿也知得不詳,聽了普津的話,信以爲真。當時別了普津,買菜回家,心心念念,只想着妹妹親事,必須選一個美滿姻緣,方纔稱心。暗表德氏是愛女心盛,因爲賈婆子提親,大兒子不甚樂意,又想賈婆子誠不可靠,遂與女兒談心時,一五一十的說了。三蝶兒是憂心如焚,惟恐母親、哥哥背地裡作事,遂察言觀色,屢屢的探聽,得了題目,便說把人世間事,已經看空。情願等母親下世後,自己削髮爲尼,斷不想人世繁華虛榮富貴了。德氏聽了這些傷心的話,因此背前面後,常恐三蝶兒所說的是反話,不免又添些憂慮,暗自傷起心來,而察看女兒舉止,並無不是的地方。每日黎明疾起,灑掃庭院,禮佛燒香,亦極誠篤。常時她口口聲聲,祝延母壽,盼着哥哥兄弟,立業興家,彷彿花花世界上,無可繫念,日長無事,或在窗前刺繡,或得院裡澆花,無慮無愁,無憂無喜,梳裝衣服,只愛個清潔雅淡,不着鉛華。德氏是時常叨唸,說是女兒家不着紅綠不成規矩,強逼女兒薄粉塗脂。其實那三蝶兒容貌,本是冰雪爲神玉爲骨,芙蓉如畫柳如眉的美女,一被那脂污粉膩,反把麗人本色,倒襯得醜了許多。

這日常祿回家,把路上遇見普津,如何與三蝶兒提親的話,暗自稟告母親。德氏嘆了口氣,想着文光家裡,是個掌事伯什戶。因親致親,今有普津作媒,料無差錯,隨同常祿道:“這事也不是忙的,等着因話提話,我同你妹妹商量商量,打聽她那宗性情,若這麼早說人家兒,恐怕好犯惱撞。”常祿道:“我妹妹很明白,應該也不致惱撞。難道女兒人家,在家一輩子不成?她說她的,什麼事情,須要母親作主,方合道理。”德氏道:“主意我可不作,合式不合式,將來她瞞怨我,你妹妹心裡,我已經看破了,只是我不能由她,不能夠任她的性兒,這話你明白不明白?”常祿唯唯答應。看着母親詞色,頗有不耐煩的地方,因笑道:“這也奇了,我妹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幼兒安閒淑靜,哪能有什麼心事,這實是奶奶的氣話,我也不敢說了。奶奶阿媽,生我三個人,就這麼一個妹妹,她若有何心事,不妨投她的意,也是應該的。”說着,語音漸低,悽愴不止。德氏亦咳聲嘆氣,拿過菸袋來吸菸,扭過頭去,不言語了。常祿道:“據普大哥說,文家這個小人兒,近來出息很是不錯。家產我們不圖,只要門當戶對,兩人站在一處,體貌相合,我們就可以作得。”說着,三蝶兒走來。望着母親、哥哥在此,臨揪簾時,聽見作得二字,往下不言語了。三蝶兒遲了一會,審視常祿語氣,一見自己進來,縮口不言,料定是揹我的事情,在此閒談呢,當時懊悔已極,不該掀簾而入,不顧自己身分,越想越悔,連羞帶臊的低下頭去。偷看母親顏色,着實悽慘。料定昨晚所說,今日必發泄了。隨向八仙棹上,斟了半盞涼茶,藉此爲由,轉身走了出來,看了回地上草花,揣度母親、哥哥近來的意向,正在悶悶的不得頭腦,站在西牆角下,只聽西院鄰家,三絃彈起,婉轉歌喉,嬌聲細氣的。有人唱曲曲文,好壞雖未留心細聽,偶然有兩句,唱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吹到三蝶兒耳內,一字不落。原來是:夜深香露散宮處,簾幕東風靜。拜罷也斜將曲檻憑,長吁了兩三聲。剔團明月如圓鏡,又不見輕雲薄霧。都只是香菸人氣,兩股幾風,氤氳得不分明。三蝶兒聽了,倒也十分感慨纏綿,便止步側耳一聽,又唱道是:“月環溶溶夜,花陰寂寂春。如何臨皓魄,不見月中人。”聽了這四句,不覺點頭自嘆。心裡暗想:原來詞曲上,也有這樣無望的事。可惜世界上人,只知唱曲,未能領略編曲的深意。想畢,又後悔不止,不該胡思亂想,耽誤了聽曲子。正在後悔,又聽得唱道:“狠毒娘,老誠種”六字,再聽時恰唱到:“對別人巧語花言,背地裡愁眉淚眼”,三蝶兒聽了這兩句,不覺心動神搖。又聽道:“從今後我相會少,你見面難,月暗西廂,便如鳳去秦樓,雲斂巫山,早尋個酒闌人散”等句,不由得如醉如癡,站立不住了。一蹲身,坐在一塊砧石上。細研究早尋個酒闌人散的滋味,忽又想起當日事來。記得玉吉仿本,寫過:“此生莫種相思草,來世當爲姊妹花”兩句,大約他的意思,亦是早學個酒闌人散的思想。又想詞句上種種與自己合的地方甚多,當時千頭萬緒,聚在一處。仔細忖度,不覺心痛神馳,眼中落淚。正在沒個開交,忽覺身背後有人擊她一下。三蝶兒猛吃一驚,不知拍者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第八回 驗血跡普雲入獄 行酒令秋水談天第四回 驗屍場撫屍大慟 白話報閒話不平第十六回 閱判詞傷心墜淚 聞噩耗覓跡尋蹤第十一回 賈婆子誇富題親 三蝶兒憐貧恤弟第九回 項慧甫偵探女監 宮道仁調查例案第八回 驗血跡普雲入獄 行酒令秋水談天第十七回 避戈鳥世外求仙 薄命人獄中絕食第六回 春阿氏提署受刑 德樹堂沿銜訪案第三回 訪案情烏公留意 聽口供俠士生疑第十一回 賈婆子誇富題親 三蝶兒憐貧恤弟第十三回 沒奈何存心盡孝 不得已飲淚吞聲第六回 春阿氏提署受刑 德樹堂沿銜訪案第十四回 宴新親各萌意見 表俠義致起波瀾第七回 蓋九城請究陳案 烏翼尉拘獲普雲第十五回 聶玉言樹底哭親 王長山旅中慰友第八回 驗血跡普雲入獄 行酒令秋水談天第十二回 講孝思病中慰母 論門第暗裡提親第十七回 避戈鳥世外求仙 薄命人獄中絕食第四回 驗屍場撫屍大慟 白話報閒話不平第十三回 沒奈何存心盡孝 不得已飲淚吞聲第九回 項慧甫偵探女監 宮道仁調查例案第十四回 宴新親各萌意見 表俠義致起波瀾第八回 驗血跡普雲入獄 行酒令秋水談天第十回 露隱情母女相勸 結深怨姊妹生仇第三回 訪案情烏公留意 聽口供俠士生疑第十回 露隱情母女相勸 結深怨姊妹生仇第五回 訊案由公堂飲恨 錄實供外界指疵第十四回 宴新親各萌意見 表俠義致起波瀾第十七回 避戈鳥世外求仙 薄命人獄中絕食第十五回 聶玉言樹底哭親 王長山旅中慰友第九回 項慧甫偵探女監 宮道仁調查例案第十六回 閱判詞傷心墜淚 聞噩耗覓跡尋蹤第十七回 避戈鳥世外求仙 薄命人獄中絕食第二回 勸孫婦委曲行情 死兒夫演成奇案第十七回 避戈鳥世外求仙 薄命人獄中絕食第七回 蓋九城請究陳案 烏翼尉拘獲普雲第十回 露隱情母女相勸 結深怨姊妹生仇第九回 項慧甫偵探女監 宮道仁調查例案第四回 驗屍場撫屍大慟 白話報閒話不平第八回 驗血跡普雲入獄 行酒令秋水談天第十五回 聶玉言樹底哭親 王長山旅中慰友第十三回 沒奈何存心盡孝 不得已飲淚吞聲第九回 項慧甫偵探女監 宮道仁調查例案第六回 春阿氏提署受刑 德樹堂沿銜訪案第二回 勸孫婦委曲行情 死兒夫演成奇案第七回 蓋九城請究陳案 烏翼尉拘獲普雲第十二回 講孝思病中慰母 論門第暗裡提親第二回 勸孫婦委曲行情 死兒夫演成奇案第二回 勸孫婦委曲行情 死兒夫演成奇案第六回 春阿氏提署受刑 德樹堂沿銜訪案第十七回 避戈鳥世外求仙 薄命人獄中絕食第十回 露隱情母女相勸 結深怨姊妹生仇第一回 酌美酒俠士談心 洗孝衣佳人彈淚第八回 驗血跡普雲入獄 行酒令秋水談天第一回 酌美酒俠士談心 洗孝衣佳人彈淚第二回 勸孫婦委曲行情 死兒夫演成奇案第十二回 講孝思病中慰母 論門第暗裡提親第十一回 賈婆子誇富題親 三蝶兒憐貧恤弟第五回 訊案由公堂飲恨 錄實供外界指疵第六回 春阿氏提署受刑 德樹堂沿銜訪案第三回 訪案情烏公留意 聽口供俠士生疑第五回 訊案由公堂飲恨 錄實供外界指疵第十四回 宴新親各萌意見 表俠義致起波瀾第十回 露隱情母女相勸 結深怨姊妹生仇第三回 訪案情烏公留意 聽口供俠士生疑第七回 蓋九城請究陳案 烏翼尉拘獲普雲第七回 蓋九城請究陳案 烏翼尉拘獲普雲第十回 露隱情母女相勸 結深怨姊妹生仇第六回 春阿氏提署受刑 德樹堂沿銜訪案第一回 酌美酒俠士談心 洗孝衣佳人彈淚第十回 露隱情母女相勸 結深怨姊妹生仇第一回 酌美酒俠士談心 洗孝衣佳人彈淚第三回 訪案情烏公留意 聽口供俠士生疑第六回 春阿氏提署受刑 德樹堂沿銜訪案第三回 訪案情烏公留意 聽口供俠士生疑第六回 春阿氏提署受刑 德樹堂沿銜訪案第五回 訊案由公堂飲恨 錄實供外界指疵第十一回 賈婆子誇富題親 三蝶兒憐貧恤弟第七回 蓋九城請究陳案 烏翼尉拘獲普雲第十三回 沒奈何存心盡孝 不得已飲淚吞聲第九回 項慧甫偵探女監 宮道仁調查例案第八回 驗血跡普雲入獄 行酒令秋水談天第十回 露隱情母女相勸 結深怨姊妹生仇第八回 驗血跡普雲入獄 行酒令秋水談天第八回 驗血跡普雲入獄 行酒令秋水談天第八回 驗血跡普雲入獄 行酒令秋水談天第十二回 講孝思病中慰母 論門第暗裡提親第二回 勸孫婦委曲行情 死兒夫演成奇案第十二回 講孝思病中慰母 論門第暗裡提親第十六回 閱判詞傷心墜淚 聞噩耗覓跡尋蹤第十七回 避戈鳥世外求仙 薄命人獄中絕食第十四回 宴新親各萌意見 表俠義致起波瀾第十六回 閱判詞傷心墜淚 聞噩耗覓跡尋蹤第一回 酌美酒俠士談心 洗孝衣佳人彈淚第七回 蓋九城請究陳案 烏翼尉拘獲普雲第十二回 講孝思病中慰母 論門第暗裡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