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營輕騎,一營舟師,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元府君在做什麼?他武陽郡那麼大,沒個兩萬郡兵?!攔都不攔?!”上午陽光下,薛常雄坐在太原-武安聯軍大營中軍將臺上,吹着春日雨後清風,姿態從容,卻忽然開口,語氣略顯激烈的打斷了就在他前方的討論,似乎是在表達什麼情緒。
“回稟薛公,此事倒也尋常,黜龍賊大軍被一分爲二,一部在這裡被困着,一部在平原邊界上左右爲難,輕騎、巡騎跟舟師來擾亂我們後勤是他們眼下能做的不多的事情;而武陽郡那裡到底只是尋常郡卒,沒有攔截成功也正常,甚至都不能責怪武陽郡底下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爲十幾日前他們還算是黜龍賊治下,據說用的佈告都是黜龍賊發的……”一名爲首的參軍瞅了眼就在薛常雄旁邊的白橫秋等人,狀若認真來解釋。
“話雖如此了,可萬事皆有藉口,還要軍法幹什麼?還要我們幹什麼?”就在這時,居然是參軍羣中一人揚聲開口,批評自家同僚。
衆人詫異去看,卻是參軍竇歷……隨即,上位者多覺得有趣,同僚多有警惕。
“竇參軍說笑了。”那爲首者當然也趕緊警惕起來。“我們尚未聞得訊息,便已經對糧道防護做好了預案,今日便要發兵,如何能說我們沒有作爲?至於說軍法,武陽郡自成體系,元府君還是閣下與房公子一起去談的,若要施展軍法,自然要英國公親自定下。”
“我不是在指責自家同僚,而是想說武陽郡那裡,咱們似乎沒有抓住要害……”竇歷昂然道。“這裡面的要害是什麼?是糧草被劫嗎?是民夫一鬨而散嗎?誠如閣下所言,這些我們都有預料,他們不來才奇怪。問題在哪裡?在於元府君總是敷衍,糧草線路斷了,他裝聾作啞,不去立即再組織運送一趟;郡卒就在旁邊看着黜龍賊來去如風,他不處置領頭的軍官;民夫一鬨而散時拿走了糧草,他不做收攏,給黜龍賊指路,他也不去治罪……這纔是問題所在。”
“所以,竇公子是想說,武陽郡的事情都只是元府君一個人的事情了?那要怎麼處置?”爲首者夾槍帶棒道。“竇公子準備提刀去斬了人家?可若如此,何必跟我們說?”
“我不是說武陽郡只是一個元寶存的事情,我是說武陽郡的事情要從元寶存這裡着手……”話到這裡,參軍竇歷不再理會同僚,而是看向了坐在上首位置正向此處來看的幾位真正大人物,言辭懇切。“英國公、段公、薛公……李公,後勤被襲擾,無外乎是兩個手段,一是分兵去保護,這個我們已經準備好了;二是遣人從武陽郡郡務那裡着手,振作起武陽官吏兵卒……前者立竿見影,後者省心省力,四兩撥千斤,而二者是可以並行的。”
“所以,竇參軍是想請纓處理此事?”白橫秋終於開口正色來問。
“是!”竇歷咬牙拱手。“請明公與我三千甲士,並與我接管督導武陽郡郡務之權,必能將此事處置妥當,否則提頭來見!”
白橫秋聞言沉默片刻,忽然大笑,然後扭頭看向竇琦的同時以手指向了下方的竇歷:“沒想到虎父無犬子!”
中軍大將竇琦不喜反憂:“小兒只會口上談兵,並無多少經驗,遑論獨擋一方?更不要說,剛剛爲了博白公、薛公矚目,居然無端踩壓同僚,不顧後路……還請白公不要慣着他。”
竇歷尷尬一時,所幸一直低頭俯首,無人看見。
“誰年輕時不浪蕩?是你還是我?”此時段威突然插嘴來笑,儼然不以爲意。“再說了,這差事正適合練手……誠如這小子所言,派兵的同時,壓一壓元公效果可能會更好,他能想到這一點,就讓他去吧!”
“說的不錯。”段威既然開口,原本猶豫的白橫秋自然無話可說。“那就這樣吧……竇琦!”
竇琦曉得這幾位面前局勢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所以認真思索片刻後,卻是不顧場面親自叮囑起了自己親子:“元公的身份與名位擺在那裡,武陽郡的實力也不弱,你須時刻曉得,自己是在借白公、段公、薛公他們的勢,做的是一個使者和監軍,千萬不要得意忘形,更不要有逼凌過甚,自取其辱的事情出現。”
竇歷大喜,立即當場下拜,朝自己老子跟白橫秋、段威各自叩首,而身後許多參軍文書,聞言或冷冷來看,或笑靨如春,倒是各有一番情態。
就這樣,竇歷搶得一個獨當一面的差遣,得意離開,周圍人繼續討論了一些軍情,卻都謹慎了許多……無他,不是誰都有個中軍主將親爹又姓竇的。
更何況,今日例行軍議擺在太陽底下,當着這麼多人來講,真正的意思其實只是給剛剛抵達的薛常雄薛大將軍做個軍情彙報,只是恰好說到這兩日黜龍賊頭領郝義德、曹晨、劉黑榥輪番往大軍身後武陽郡、武安郡中做後路騷擾、阻斷運糧,其中清漳水北側道路被薛常雄行軍路線遮蔽倒也罷了,武陽郡那邊卻委實受了不少損失……然後被這廝忽然抓到由頭,趁機發揮如此而已。
當然了,從軍情上來說,這也的確是個重要問題。
“只是這般被動防護,也不是辦法。”小小風波過去,剛剛抵達的薛常雄果然繼續蹙眉。“兵馬太多了,現在是十一二萬,明日馮公他們到了是十三四萬,後日是十五六萬……這麼多兵,一旦後勤跟不上,便是個一瀉千里的局面,來十個大宗師也喂不飽人吧?”
“所以要一分爲二,這裡死死圍住,然後分兵掃蕩,若是把清河全郡拿下來,他便是想騷擾,也只能去騷擾清河,如何還夠得着咱們身後?”段威接住話,氣勢非凡。
“這麼多兵,以攻爲守是對的。”薛常雄認真應聲。“都堆在在這裡,反而要出亂子……張行狡猾!”
“不用薛公提醒。”白橫秋一聲嘆氣。“我擺出這個陣仗,甚至隱隱有偷襲姿態,就是認定了他是大敵!如何會輕視他?”
“伏龍印是真的了?”薛常雄再度點點頭,卻轉變了話題。
“諸位先去休息。”話到這裡,白橫秋忽然擺手示意其他人讓開。“只我與薛公、段公,還有李四郎說幾句話。“
聞得軍令,竇琦、孫順德以下,衆將軍官佐吏文書參軍,乃至於侍衛紛紛離開將臺,而有意思的是,一直沒吭聲的李定也站起身來,拱手以對:“我營中還有軍務,就不耽誤幾位長者私下敘舊了。”
白、段等人點頭,一時間臺上只剩下區區三人相對而坐了。
“是真的。”人走後,白橫秋方纔認真回答了問題。“非此物,那日我便了結了他。”
薛常雄看了看空蕩蕩的將臺,有些不解:“那日事情不是萬軍所見嗎?有什麼需要遮掩的嗎?”
“聯軍嘛,而且來自各處,利害就多了,有些事情也就不能擺在檯面上了。”白橫秋倒是坦蕩。“譬如這件事,伏龍印是真的,但如何到了張行手上,就不能公開說了,否則就有人難堪……”
“那到底是如何到的張行手中?”薛常雄瞥了眼明顯知道事情要害、沒有吭聲的段威,追問不及。
“據俘虜和降人說,是伍驚風伍大郎專門去東都盜來的,恰好在戰前送到,按照伍大郎在河南失蹤的時機來看,時間上是完全對的上的。”段威脫口而對。“之前伏龍印的跡象應該也是在東都黑塔……這玩意天生就是修爲低對付修爲高的,曹林拿了沒用。”
“那這有什麼要避諱的?”薛常雄一時不解,但幾乎是立即,他便想起紅山上的情形,繼而自行醒悟了過來,並大吃一驚。“你們二位是說沖和道長?!他……他有別的心思?”
“不知道。”白橫秋搖頭以對。“或許是想讓我扔下河北,早些去關西,或許是伏龍印自有講究,連他的修爲也察覺不到……”
“若是想讓你早些去關西,爲何不乾脆助你速速剷除了張行?”薛常雄蹙眉反問。
“那就是純屬意外了。”白橫秋嘆氣道。
“也可能是覺得張行暗合天命,甚至三輝有了旨意呢……”段威嚴肅以對,也不知道是認真的還是裝的,反正薛常雄總覺得對方是在戲謔嘲諷。
“這就是問題所在。”白橫秋看向了薛常雄,又看向了段威,卻不知道是對誰說話。“我們是信得過沖和道長的,我跟他有點頭一諾,我從不覺得他會刻意做阻撓我的事情,最多是他自詡門外之人,替我出手對付了一次曹林後不想多做干涉,所以對伍大郎和伏龍印視而不見……但是,對其他人呢?他們總覺得這裡面是有陰謀詭計的,是有糾葛利害的……而正是這種自以爲有了糾葛利害,使得事情真有了糾葛利害。”
“曉得了,難得糊塗。”果然也是段威來笑。“難得糊塗,聚的人越多,越要難得糊塗,否則自家都能扯出狗腦子來,過兩日整個河北的官軍勢力到齊了,有你好看的……我當兵部尚書,可是有經驗的,薛大將軍在河北,想必也是有經驗的……說到底,你英國公到底不是個皇帝。”
白橫秋與薛常雄齊齊失語。
見到如此,段威也不知道是覺得無聊還是覺得失言,便站起身來,同樣一拱手:“今日一早過來,對岸營中事物還沒查兌,先過去了,晚上一起聚餐。”
白、薛兩人一起站起身來送,但都鬆了口氣。
而目送段威離開後,白橫秋緩緩搖頭,重新坐了回去:“不管如何,段公說的是有道理的,所以我一開始只是想借作戰來聚衆,卻沒想真的聚衆來作戰,現在是被張行用伏龍印給逼到了牆角……不得不用衆來戰。”
同樣剛剛坐下薛常雄眯了下眼睛……無他,今日見面,從這句話開始,英國公坦誠的過了頭。
畢竟,雖說同朝爲官多年,又都是關隴大族,年齡也對得上,算是相識許久,怎麼都能說得上話……但現在是什麼情況?現在是天下大亂,是自家曾經一度幾乎控制整個河北,然後即便現在也算是河北前三的諸侯,而對方卻是控制了晉地、拿捏了東都,準備全取關西的局面!
甚至,還要考慮到控制了荊襄的白橫元。
而自己之所以過來,首先是官賊對立,在河北地界跟黜龍幫是敵非友,雙方是有仇的,慕容正言現在都只能坐轎子出門,自己好幾個兒子哪兒沒的還能忘了?
其次,說句直白點的,若是黜龍幫進一步發展,自己跟河間大營首當其衝,而如果說之前還存了點幻想,覺得天長日久,未必不能起什麼形勢變化,那麼數日前的紅山上,他就意識到了,自己不大可能是那個年輕人跟他的黜龍幫的對手……那些話,他其實是聽不大懂的,但是,他能看出來張行、包括黜龍幫裡的其他人展現出來的那種認真勁頭,那種跟大宗師認認真真討論什麼天下什麼利什麼法的勁頭。
而這些人,之前是遊俠,是朝廷官員,是落魄文士,彼時未曾見他們有這個氣勢。
那時候薛大將軍其實是產生了一種恐懼與欽佩的複雜感受的。
實際上,當日紅山大會之前,王懷通遣人私下去見他這位河北行軍總管的時候,薛常雄並未下決心,正是紅山上莫名的恐懼,以及後來王懷通親自到訪,外加內部的贊同,才促成了這次出兵。
而最後的最後,不可避免的,也就是白橫秋承認的,這次出兵本身就是一種會盟,一種以共同敵人聚集起來的會盟,對白橫秋地位認可的會盟。
來這裡,就隱約代表着屈服。
段威的“皇帝”也是這個意思,只是牴觸性的言語罷了。
這一點,當然是薛常雄發自內心所牴觸的……不然爲何他最後幾日走的那麼慢?
當然,最終是來了。
“那除了沖和道長呢?”薛常雄看着滿目清漳水上的明媚春光,沉默了許久,忽然來問。“其他幾位有什麼難處,白公何妨一併道來?我也好做個遮掩避諱……段公如何?”
“段公的忌諱當然是東都事宜。”白橫秋坦蕩來答。“這邊一旦綿延,李樞必然發兵東都,除此之外,他其實很不滿我來發號施令……可對於處置黜龍賊來說,他又比誰都可靠,咱們要敬着他。“
薛常雄點點頭:“段公沒有私心,他是貪公忘私,以至於此。”
白橫秋怔了下,點了下頭,然後繼續來言:“還有李定,他本就跟張行眉來眼去,而我既出紅山脅迫了他,他自然是有些不滿的,後來許給他清河、平原兩郡之地,他又將兩地視爲自家所屬,半點都不許肆意……上次說後勤的事情,本來就地徵糧也屬題中應有之義,卻不該當衆來說,結果他偏偏當着我、段公與諸軍大將軍官文書主動來提,就是擠兌我,讓我與他個承諾。包括今日武陽郡的事情,都是他那日不許我們就地取糧的結果。沒那件事,不是說就不從後方輸糧,但最起碼不像現在這般要對此事上心。”
“真開始掃蕩兩郡,就地取糧與否哪裡是他在這裡一句話說了算?”薛常雄不以爲然道。“不過我倒是有幾分理解他,前幾年官軍在河北就是太嚴苛,結果天怒人怨,纔給了張行隔河取地的機會,現在要我去取河間、信都民間的糧我也不會答應。還有,你們爲何口口聲聲說要去掃蕩清河,卻遲遲不動?這又是顧忌誰?”
“誰也沒顧忌,只是等薛公你來。”白橫秋認真道。“困死張行纔是本務,掃蕩清河也是爲了這個,你不來,騰不出手……”
“騰不出手?”薛常雄一時錯愕,忍不住看向了綿延不斷的大營,而當他目光掃過幾面旗幟後卻又恍然。“你不敢讓李定單獨領軍,甚至不敢讓他把控包圍方面?只准備讓東都軍去掃蕩?”
“你來之前東都軍又要控制清河對岸,又要把控附近幾座城池,確實辛苦。”白橫秋避免了正面迴應。“你來了,就徹底合圍了,也有兵馬了,馬上請薛公也分兵,把住清漳水下游和北面,然後分兵往更下游去掃蕩。東都兵馬則卡住對岸,往清河郡深處去,與你隔河呼應。”
“若黜龍幫平原的大兵團來戰又如何?”薛常雄追問。“三娘也從後方又如何?”
“三娘來不來都只當一回事,反正正要他們來,只要他們敢來攻,我們便立即迎頭去戰,擊碎了那一邊,效果僅次於斬殺張行和他的幫中精銳……這也是爲什麼要等你來的緣故,一則大營盤根錯節,委實不好處置;二則,正要處處嚴密,不露破綻,兵力也都要計算妥當。”白橫秋言辭愈發懇切。
“當日在東都,我曾聽故張相公說過,巨木之下,盤根錯節,而正是盤根錯節,方成巨木。”薛常雄聽到這裡,也言辭懇切起來。“白公,你有這些個麻煩,其實是水漲船高之故,處理好了,那就是蒼天巨木,沒必要計較的。”
白橫秋也笑:“若將其他人當做藤蔓,薛公卻只是借我樹蔭的猛虎,我是不敢束縛的……此戰之後,我還要去關西,河北的事情就交給薛公了,就好像東都要交給段公一樣。”
“河北不是給李定嗎?”薛常雄狀若不解。
“李四郎將種英才,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但他年紀輕,功勳少,威望不足,只是指望他來收拾河北黜龍賊故地罷了。”白橫秋正色道。“襄國以北,趙郡、恆山,東面的渤海,包括以後處理北地,都要依仗薛公。”
“羅術在路上了。”薛常雄認真提醒。“白公準備怎麼承諾他?”
白橫秋沉默片刻,緩緩搖頭:“薛公跟李四郎這廝一樣,總是要人說不想說的話。”
“此地只有你我二人,連段公都走了。”
“三輝四御說不得也在聽着呢。”白橫秋嘆氣道。“這跟要不要就地食糧還不是一回事,那事終究可以推給下面人,這事我無論如何恐怕都要說謊了……”
“對誰說謊,對我還是對羅術?”薛常雄忽然失笑。
“當然是羅術。”白橫秋喟然道。“一定要許諾他些事情的,但怎麼可能真讓他一個東齊故吏、河北本地武將掌握幽州大營?”
“幽州大營已經姓河北了。”薛常雄認真提醒。
“所以一定要剷除,但現在一定要安撫他們……”
“這有什麼,兵者詭道,何必如此顧慮?”
“此一時彼一時。”白橫秋頓了一頓,正色道。“以前做將軍、尚書、宰相,怎麼樣都行,想要更進一步,就要有些光明正大的東西了,否則難成大事……”
“倒是跟張三有些類似了。”薛常雄若有所思。
“這就是爲什麼一定要剷除他的緣故了。”白橫秋愈發嚴肅。
薛常雄點點頭,曉得對方暫時承諾,卻不深究,而是忽然棄了此事再問:“若河南的黜龍賊兵馬不去打東都,反而渡河,與平原大兵團兩面夾擊又如何?”
“李樞此人,有志喪膽,有略缺謀,有私蓋公,他不敢過來。”白橫秋脫口而對。
“這麼差勁的人攪動天下至此?”薛常雄狀若不解。
“這天下沒有什麼十全英傑。”白橫秋解釋道。“有志氣,有大略,懂得自己想要什麼,已經很了不起了。”
薛常雄微微挑眉,繼續來問:“白公想要什麼?”
“我自然是準備澄清宇內,匡定天下。”白橫秋昂然來對,忍讓盤桓了那麼久,就是爲了這句話不泄氣。
“若是這般說,你跟你女婿不都是要匡定天下嗎?”薛常雄依舊是狀若不解。“爲何反而要生死刀兵相見?”
“他的天下跟我的天下不是一回事。”白橫秋堂堂大宗師居然覺得有些口乾舌燥起來,只覺得薛常雄這廝平生絕無這般囉嗦過,甚至有些後悔放李定跟段威離開了。
“那白公的天下是具體怎麼一回事……算了。”薛常雄脫口來問,卻又莫名主動閉嘴,回到了軍事佈置上。“所以,如今佈置便是困死張行,分兵掃蕩清河,保護糧道,準備擊潰援軍……就不嘗試再攻殺張行了?”
“薛公想攻張行嗎?”白橫秋精神一振。
“怎麼可能?”薛常雄連連搖頭。“伏龍印配合大陣,你大宗師都要退避三舍,我跟懷通公這種宗師去了豈不是送死?”
白橫秋笑而不語。
“說起懷通公,他的忌諱又是什麼?”薛常雄好奇來問。
“他跟沖和道長類似,只是應許了特定的事情,也就是當日在太原,對我做個表率,然後出來河北做個使者,想要他上陣是難上加難,而且若是做的事情出格了,還要招來他厭惡。”白橫秋有一說一。
“已經很不錯了,沖和道長爲你出手了結了最大的麻煩,懷通公爲你串聯了河北,現在都還在馮無佚那裡拖拽,而段公也爲你控制了東都精銳,我薛常雄跟馮無佚、羅術他們也都出兵了,白公還有什麼可苛求的呢?”薛常雄悠悠來言。
“哪裡還敢苛求呢?”白橫秋似笑非笑。“只是可惜碰上了個銅豌豆,一時砸不扁……我從來沒半點對諸位的怨氣。”
“哪裡算什麼銅豌豆,到了眼下,張行也被你困死在這清漳水側,宛若無水之魚,待死而已。”薛常雄嘆氣道。“便是我這種敗給他的人,曉得他本領的人,也都不覺得他還有什麼機會了。”
白橫秋緩緩搖頭。
“還有破綻?”
“眼下沒有,但兵馬一多,各家又有忌諱,自然擔心接下來會出別的破綻。”
“想多了。”薛常雄笑道,繼而看向了將臺側前方,彼處段位居然從河畔去而復返,直奔此處而來,身後軍官、侍從、文書、參軍紛紛跟隨,這場景也是讓人驚異。“最後一問,你說了半日,各人的忌諱我都知道了,卻不知道我在白公這裡的忌諱又是什麼?”
“不能逼迫閣下用兵過甚?”白橫秋試探性來對。
“應該是吧,損兵折將後,這三萬軍就是最後的底子了,若無了,便真無了,自然要小心謹慎。”薛常雄坦蕩承認了,然後站起身來,準備迎接段威。“但白公可知道你在我這裡的忌諱是什麼嗎?”
白橫秋微微一愣,繼而起身拱手:“薛公請言。”
“你堂堂大宗師,又出身天下名門,還掌握了幾乎整個晉地,算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勢力,還自詡要澄清宇內,匡定天下,卻爲了此戰能造成突襲,居然沒有去紅山上告訴所有河北人你的政令法度,你的胸懷道理,你的志向謀略,這就很讓我這個不學無術的人感到不解。”薛常雄平靜來言,好像說什麼閒話一樣。
白橫秋看了看蜂擁回來的衆人,只能低聲以對:“恕我直言,澄清宇內,匡定天下,本身就是最大的道理!”
“那爲什麼不去說呢?”薛常雄心中反問,面上卻只是一點頭,並不置可否。
下一刻,段威抵達,卻面色發白,神情嚴厲:“英國公、薛大將軍,汲郡黎陽倉傳來軍情,說是河南黜龍賊渡河來攻!黎陽倉守軍死傷慘重!暫不能發糧!”
白橫秋面色不變,主動上前去迎:“段公不必憂慮,薛公既至,咱們就可以放心分兵去了結這些小事了。”
段威並未應聲,而是快步走上前去,貼着對方壓低聲音繼續來言:“自彼處傳出一道流言……”
“什麼流言?”白橫秋一時不解。
“說是曹林雖死,死前卻召司馬正率徐州軍入東都。”段威言語中似乎有些心驚肉跳之態。“你說,這會是真的嗎?曹林這廝死前給我們來了個蠍子倒鉤!”
臺上似乎安靜了數息時間,隨即,白橫秋忽然搖頭大聲來笑:“這算什麼?張行不過十幾日糧秣,而數萬大軍自徐州至東都要多久?沿途還有淮西軍與河南軍阻攔,他們不打仗嗎?等他到了,張行已經崩潰了,我們正好去東都以逸待勞……段公,此事了斷,我陪你去東都走一趟便是。”
“還有,軍中不許傳播這種流言!”薛常雄負手立在一側,冷冷聽完,對着跟來的軍中衆人順勢補充。“要嚴肅清查……除此之外,出兵清河的事情要從速。”
下方軍官紛紛稱是,白橫秋也立即點頭,而段威卻遲遲沒有回過神來……他不是被這個消息打擊的手足無措,沒到這份上,也沒有什麼說立場翻轉的道理,畢竟,事到如今,敵我分明,曹林招來的司馬正難道會接納他不成?
有些事情,既做下了,如何還能求得一團和氣?
但是,即便如此,或者說讓這位大魏兵部尚書,東都八貴之一的段公感到愕然的是,即便是道理那麼清楚,剛剛那一瞬間,他居然還是有那麼一絲後悔和動搖。
自己尚且如此,東都來的軍士聞得相關訊息又會是什麼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