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蕭縣的樊、衛兩位將軍,不必計較城池得失,節節抵抗,實在不行該撤就撤,部隊撤不走,讓他們投降也無妨,到時候我自有交代,賊軍今日已經敗了,不必計較什麼一城一地之得失……這邊的雄伯南由我來壓制,必然讓他不能出中軍,其餘全軍三面夾攻,往內拔營推進便是,若能拔此營,且看張行可還有半分立足!”
司馬正朝着來援部隊厲聲下令,說完之後,更是持一金戈而起,宛若騰龍,直撲敵營。
剛剛自彭城抵達的大部隊將領們面面相覷,他們既不知道司馬正哪來的自信,也不曉得爲什麼部隊投降都還有交代……但是不要緊,眼前的局勢還是很清楚的,司馬正親自上陣壓住對面的雄伯南,讓剩下的人併肩子上,圍攻敵營總是沒問題的。
故此,司馬正一走,不過片刻,自彭城抵達的一萬援軍大部隊便立即在一衛將軍的指揮下,由三位郎將帶領投入戰鬥,而在這之前,來自留縣的部隊早已經投入到了戰鬥,但因爲之前兵力遠遠不足,所以沒有明顯效果。
當然,現實問題也是有的,那就是陽光炙熱,一上午的行軍後,部隊委實有些萎靡。
這種情況下,攻勢能持續多久,是個很有意思的問題。
“告訴伍驚風、單通海、賈越三人,不必計較什麼繳獲,也不要搶什麼俘虜找什麼敵將,都沒有意義。”蕭縣城頭上,微微薰風刮過,張行對着身前的徐世英嚴肅來言。“現在的關鍵是時間,我只要他們把城池清理乾淨,控制住局面,然後把兵馬抽出來去支援留縣大營!按照軍報,半個時辰前司馬正就已經到大營前了!我們必須要快!”
徐世英應了一聲,便直接轉身離開。
跟茫茫然出動的彭城將領一時無法搞清楚司馬正心思不同,徐世英非常清楚這裡面的邏輯,而且也非常贊同張行。
說白了,這一戰因爲黜龍幫出了第一個叛逃的頭領,因爲黜龍幫剛剛換了首席,因爲張大首席需要權威來發布自己的新律法和施政綱領,需要權威來發布更嚴苛的政令以對抗旱災與控制淮西,是不能不打的,就好像他徐世英不可能不被處理一樣。
但是,張首席並不傻,之前不打徐州,現在就要死扛?
本質上,徐州作爲連接江都的大鎮,又是司馬正這種人總攬,是很難打的。最直接一句話,真要打,拼命打,攻城略地的打,不該打河間嗎?
所以此戰,更多的是示威和懲戒。
能取得戰果當然是好的,但更重要的是不能折損,畢竟這邊戰場上的一切,從計劃角度來說都是爲了更方便通過偏師取得此戰的關鍵點,也就是琅琊郡南部的重鎮臨沂,或者捉回李文柏給幫內上下一個交代,以此來大大打擊司馬正的威望,並體面的結束這場戰鬥。
也許正是非常能夠理解張行的心思,徐世英走下去傳令完畢後,轉過身來,駐足在城牆上,居高臨下看着城內亂糟糟的場景,忽然起了一個大膽的計劃。
“不攻倉城與港圩了?”
正準備跟白有思說什麼的張行詫異回頭來問。
“對。”徐世英點頭以對,然後指向了城內情形。“首席請看,魏軍城防已經崩潰,不過是在各處負隅頑抗,如果我們放開道路,倉城周邊、港圩周邊的殘兵敗將自己就會往這兩個地方跑,那城內便很容易肅清了,到時候留兩營兵,一位凝丹頭領,佔據城牆,封鎖倉城與港圩,控制局面,其餘人便可以從容整肅,直接往大營方向開拔了。”
張行看了眼亂糟糟的城市,沉默了一會,給出了回覆:“就這麼辦!把俘虜也拉出來,就在街上扒掉衣甲,按照正常交戰待遇,當街十一抽殺,抽殺完就放回去,攆到倉城那邊去!屍體也讓他們帶回去!”
“是。”徐世英再度離開。
而張行也看向了白有思:“那你就不要下場了,立即去支援……但不要支援大營本身,而是先去北面找之前往單通海大營做聯繫的王焯,他們缺高端戰力,此時大營估計已經被官軍主力給圍了,他們茫茫然去支援,很可能會被反撲,就在營外被吃掉……戰例比照你在渤海對付羅術父子那樣就知道了。”
白有思點了點頭,轉身便要走。
孰料,張行忽然拽住對方一手:“牛達也要照顧到……馬上我就讓伍驚風也去……待引兩軍入營,我估計也能率大部隊趕到了,此戰就可以定了。”
白有思被拽過身來,原本一愣,聽到言語醒悟後立即點頭,然後輪到張行轉身去看城下光景,當此時,白三娘卻又反過來將對方拽過身來,反而輪到張行一愣。
但只是一愣,白有思便拽着對方親了上去,然後嘴上一啄,便也撒開手來,恰如一道流光甩出,遠遠便朝北城飛去。
張行怔了怔,心下莫名安定了起來。
“你再說一遍,”大營周邊,滿地倒伏的莊稼地裡,司馬正長呼了一口熱氣出來,看着自己的親信下屬,莫名來問。“留縣還是蕭縣?”
“是留縣。”心腹將領頭盔上的鮮豔羽毛早被塵土給弄得失了光彩,此時更是明顯面色慌張。“是咱們來的留縣!牛達突然自菏水順流而下,攻擊了留縣!大將軍,留縣兵馬得回援!”
司馬正四下一看,不由覺得荒誕:“現在怎麼把留縣的部隊拉出來?”
下屬也有些茫然,因爲距離的緣故,留縣部隊比彭城的主力要早到半個時辰,所以率先發起了攻擊,後續部隊趕到後立即投入戰鬥,但因爲察覺到對方大營卻是兵馬不多,所以根本沒有撤換,而是壓在了前線繼續進攻。
到了這個時候,黜龍賊的大營外圍已經半數失陷,很多部隊都進入營盤內亂戰,怎麼可能輕易抽調?
“換其他部隊的去迎敵如何?”想了一下,心腹郎將試探來問。
“不對。”就在這時,司馬正忽然醒悟。“牛達不是專門去打留縣的,他是想來援這邊,但曉看到我在這裡,又見到重兵雲集,害怕被我們反撲過去,真成了個常敗的將軍……此人敗了數次,有些畏戰了!”
“便是如此,可留縣總不能不救吧?”將領再問。
“其實未必要救。”司馬正看向對方,語氣怪異。“王童,別人不知道眼下局勢,伱不知道嗎?”
喚作王童的凝丹郎將想了一想,認真以對:“確實,眼下是我們算是已經贏了,但便是如此,大將軍,我們真的要糾結於此地嗎?大將軍如此疲憊,那雄伯南卻養精蓄銳,到現在也不曾見倒……若是張三極速發白三娘與伍氏兄弟來援,勝負未可知。”
“你是什麼意思?”司馬正反問過來。
“不如棄了賊軍大營,收兵回留縣,吃掉牛達一部。”王童認真建議。“這樣最是穩妥。”
司馬正猶豫了一下。
王童繼續來勸:“大將軍,我知道牛達未必好捉,可問題在於,咱們已經得勢,還在這裡盯着人家大營不放又如何呢?萬一這邊張行發了狠,爲了一口氣不計較那些東西怎麼辦?他便是敗了,可若取了蕭縣與留縣,後援上來,也足以與我們隔河對峙,死死咬住彭城,到時候只是兩敗俱傷……看此人行事,常有些不顧常理的激烈之態。”
聽到這裡,司馬正反而釋然:“不會的,凡人皆有心結,多爲出身經歷所致……他這人是常有激烈之態,但絕不會爲了一個叛將激烈,倒是因爲出身北地農人,多有憤世嫉俗之態,許多激烈行止只在黎庶、貴種這些事情發作……不扯這些,這個人比誰都會算賬,絕不會爲了一點面子鬥氣鬥到傷了根本的,所以斷然不會因爲多取了幾座城就自以爲得勢,跟我們計較下去。”
王童不再多言。
司馬正見狀,反而有些反思之態,稍作思索,到底是決定放千把人過去,不求能勝,只求守城得力而已。
然後,便欲催促部隊輪換整修,繼續維持進攻——此時,黜龍軍大寨非但四面外圍皆破,其中一處營寨更是岌岌可危,而他本人對上雄伯南也一直是壓着來打,堪稱全面佔優。
而如果能在這裡傷了雄伯南,破了大寨,摧垮了裡面最少三營兵,而且明顯是雄伯南、翟謙等大頭領所在的本營,則即便是自己三叔那裡一戰而潰,此戰黜龍幫也足可稱之爲一敗塗地了。
到時候智謀如張三郎,強硬如張三郎,傲慢如張三郎,都將不得不吞下敗果。
反之,只是破了一個牛達的話,考慮到自己三叔那裡也被擊破,戰果懸殊,恐怕不足以稱之爲全勝。
實際上,這纔是司馬正一定要打大營的緣故所在——他很想贏,很想告訴張行,自己並非龍游淺水,自己的努力和行爲都是有意義的。
然而,就在司馬二龍堅定了決心,同時剛剛調兵回援留縣後,數騎自西面復又匆匆而來,向司馬正告知了一個新的消息。
“王焯?內侍軍?!十里地?!”司馬正徹底懵在了那裡。“他們也來?他們也敢來?”
王童再度看向了司馬正:“大將軍,內侍軍不吃白不吃!他們一個高手都無,王焯都沒有凝丹,而且內侍軍的地盤也好,是可以試着操作一二的。”
司馬正默不作聲。
王童會錯意思:“大將軍是擔心牛督公那裡交代不過去嗎?”
“兩軍交戰,有什麼可說的?”司馬正回過神來笑道。“我是擔心,牛達與王焯一左一右來援,分明是早早得了張行言語……那張行會不會另有安排?”
“只是可能。”王童無奈來勸。“而這是戰機。若張三賊有安排,咱們最多不得手而已!可咱們大軍主力在此,大將軍和陳將軍還有都在,便是黜龍賊全夥彙集又如何?再說了,王焯與牛達不同,要吃牛達,需要抽調兵力回身去留縣縣城,而王焯的迎面來的,總不能放任他來到跟前被雄伯南接應入營吧?”
“不錯。”司馬正終於下定決心。“請陳將軍帶人走一趟,去迎上內侍軍,能吃下就吃下!其餘人繼續圍攻!”
陳將軍,指的是徐州大營的副總管,新任右翊衛將軍陳勇略,這是一位非常出色的老牌成丹高手,也是司馬正的一根臂膀。
王童這才釋然,卻又忍不住再度看了眼頭頂炎炎烈日。
部隊戰果明顯,但也很疲憊了。
包括司馬正,此時都未必是多麼好的狀態。
“棄營吧。”
大營內的夯土將臺上,因爲司馬正突然停止進攻而取得喘息之機的雄伯南面色如常,只是往手上纏起了紗布而已,而“坐”在他面前的,赫然是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的大頭領翟謙。“司馬正不是什麼尋常之輩,咱們要做的也只是固守待援而已,首席說來就來,沒必要計較什麼營盤,做什麼強撐,被他手下幾個凝丹結陣撞開就撞開……”
翟謙點點頭,便欲起身,卻又莫名氣餒,重新跌坐回來:“可這麼一退,豈不坐實了我翟謙軍中最弱大頭領的名號?”
“只要能完成任務,沒什麼弱不弱的。”雄伯南安慰道。“你看我,索下此旗的時候,不也挺豪氣的嗎?結果只是被動挨打而已,連替你們援護擋那幾個小陣都力拙。現在你們這些人支撐不住,丟了營寨,正是我這個修爲最高者不能遮護得當的過錯。”
“天王這般說,委實讓人慚愧。”翟謙聽完這話,奮力拄着長槍站起身來,虛拱了下手。“我這就去,把本營棄了,把兵馬收回來。”
雄伯南立即頷首。
但就在這時,兩人忽然愣住,只在將臺上詫異去看四面,原來,兩人親眼所見,周遭的暴魏官軍忽然分出了兩支兵馬,一支只千把人,一支卻有三千左右,然後分別往東西兩面而去。
“這是個好兆頭,援軍到了!”翟謙大喜過望。
“不錯。”雄伯南微微眯了下眼睛,接口道。“但也是個壞兆頭。”
“是了!”翟謙面色陡然變了回來。“是壞兆頭,司馬正這時死了心要留下主力來繼續圍攻咱們大營……天王,我先去了,速速把人撤回來!”
說着,不顧疲憊,直接從臺上跳下去,卻摔了個趔趄,然後依然不管不顧,往南營歸去了。
紫面天王目送對方入了已經陷入“巷戰”的南營,順勢掃過大營外圍那些已經破爛不堪的防備,又瞅了瞅腳下坑坑窪窪的夯土臺,最後昂起頭來,看向了頭頂已經偏西的烈日。
太陽毒辣,但對於雄伯南這種修爲而言,卻什麼都不是,他看了數息而已,忽然一聲常嘆,大聲來言,卻不知道是在與誰說:
“五月雨,六月陽,今年五月沒有雨,雄伯南卻不該六月還不能與衆兄弟遮陽!”
話至於此,雄天王伸手握住了身側那面大旗,同時周遭紫色真氣不斷流出,非但將整個將臺包裹住,更是順着那面自己觀想的大旗本身延展開來,以至於平空生成一面紫色的大旗,旗幟上甚至有淡淡的“黜”字。
這一手,是成丹高手大成的特徵,如果有朝一日能夠不用觀想之物本身,徒用真氣將此物映射捏造出來,那便是宗師的初級表徵了。
說白了,就是以自身那份天地元氣,自行化虛爲實。
實際上,這也是雄伯南之所以能撐到現在的緣故,有此旗在,他的真氣手段使起來氣勢磅礴,而形成鮮明對比的便是,一直到眼下,都未見到司馬二龍真正的顯化自己的觀想之物。
當然了,這似乎更加顯露出司馬正的強悍之處,他不用這麼幹,都能壓着雄伯南來打。
“呼呼……哄隆隆……”
就在司馬正準備繼續戰鬥的那一刻,整個大營內外的戰場上,忽然響起了奇怪的風聲,繼而漸漸連續不斷,宛若雷鳴,以至於引得所有人擡頭去看。
這其中,司馬正看起來與其他人反應一致,但其實卻是搶在風聲響起之前便先意識到了什麼——那是一股熟悉卻比之前更加磅礴的真氣波動。只不過,即便司馬正目視之前便已經有所醒悟,但等他親眼用視覺來看到眼前大營傷口一幕後還是跟其他所有人一樣,陷入到了某種愕然之中,
放眼望去,一面巨大到方圓十數丈的紫色大旗高高立在半空之中,這還不算,大旗很快動了起來,卻是繞着中心營盤不斷盤旋,以至於真氣首尾相接,宛若一體,形成了一道百餘丈圍、密不透風的大旗。
大旗似乎有形,迎風而動,其實是真氣流動自發而成;邊緣宛若霞光四溢,飄揚不斷,乃是真氣正常的逸散;而所謂百餘丈圍,不過是真氣大旗盤旋速度過快形成的視覺錯覺……對於戰場上不少凝丹、成丹,包括奇經高手而言,這並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
然而,即便是曉得這個道理,這些人卻都在第一時間裡升起一個念頭,那就是此旗不破,此營難入!
司馬正醒悟的更快,他不是憑感性,而是身爲半步宗師的他已經很清楚了,到了他們這個份上,性、命、心、靈、時、勢都是相通的。
雄伯南此時忽然奮起、旋大旗於此後,恐怕是字面意義上的“此旗不破,此營難入”……自己壓住對方,手下圍攻,部分高手結小陣突進佔領防線與要點的策略怕是要無用了!
“大將軍。”王童言語明顯小心了不少。
“此戰後,雄伯南也是半步宗師了。”司馬正平靜以對。“我若此戰殺了他,或許能阻下來,但我現在這個狀態,恐怕殺不了他。”
王童沉默以對。
司馬正忽然一聲嘆氣:“天下英雄,何其多也?”
話雖如此,言語未落,其人便猛地起身,半空中也不再是一個單獨的四處亂竄的真氣突了,而是漸漸金光疊起,隱隱有一個十來丈高的金甲巨人的模樣出來……當然,仔細去看,這個金甲巨人下身是虛幻的,也無面目,只是他本人素來觀想的家中一副甲冑用真氣外顯的手段展露出來而已。
跟薛常雄的金刀,跟眼前的大旗,沒什麼區別。
但是,足夠震撼人心了。
而且,他根本沒有召集各處的凝丹下屬結陣。
空洞的金甲巨人出現後,司馬正單騎持戈,徑直來衝已經破了大半的南營,身前的真氣金甲也宛如一個真正的巨人一般向前而去,沿途所向披靡,柵欄撕裂、壕溝平掃,所當黜龍軍,也盡數崩散……一人之力,竟比之前幾個凝丹所結小陣要強橫多倍……須知天氣炎熱,奇經高手都不能自持,凝丹高手整日開着護體真氣,忽然開戰也夠嗆,但一人成軍委實可怖。
翟謙正在營內偏後位置組織部隊撤退,司馬正打馬而來,沿途摧枯拉朽,斬殺無數,看到這一幕,翟大頭領幾乎目眥欲裂,有心來擋,卻心下膽怯,有心撤離,又覺得輕易棄了兄弟兒郎羞恥難耐,居然是立在原地怔怔來看……也不知道算不算被嚇到。
須臾片刻,司馬正單騎馳到前方數丈之地,眼瞅着對方是個明顯的軍官,毫不猶豫,揮起金戈,頭頂的金甲巨人也宛若奮力揮拳。
臨到此時,翟謙終於掙扎過了那條線,奮力鼓動真氣,揮刀迎上,口中不忘大罵:
“裝神弄鬼,老子肏你娘!”
說着,一刀揮出,捲起一股離火真氣與無數沙土雜物來。然後,便宛如撞到什麼巨物一般,直接被撞飛了數丈。
翟大頭領幾乎以爲自己必死,但只是打了個滾,卻又爬了起來,然後下一刻便曉得是怎麼回事了——自家身後他的離火真氣,已經融入了一片紫色的真氣海中,而前方的司馬正雖然成功進逼過來,將自己撞飛,他本人揮戈之手卻根本沒有落下來。
翟謙看了看身前的人,又看了看頭頂,忽然就在相隔數丈的危險距離,不顧一切來笑:“司馬正!司馬正!你的金甲神仙沒有臉倒罷了,怎麼沒有兵器?!但凡有一把小刀,也能割了我們雄天王的大旗纔對!從未見過揮拳打旗子的!”
說完,其人放肆來笑,笑的直打跌。
司馬正當然不會在意一個死裡逃生之人的瘋狂發泄,但是一擊不成後,他也曉得問題所在了,自己的觀想之物主守,不似對方這杆旗,攻守兼備。
但事到如今,還能計較這些嗎?
於是乎,下一刻,司馬正屏息凝神,奮力將手臂壓下,乃是要用蠻力,用拳頭將這面旗幟給砸到在地。
就在雙方較勁的時候,兩人幾乎齊齊眼皮一跳,然後各自鬆開。
旋即,其中一人大喜,另一人表情微微黯然,便各自退開,金甲紫旗幾乎同時消散。
隨即,司馬正扔下坐騎,騰躍而起,徑直往西面而去,雄伯南卻狼狽落地,手持大旗幾乎趔趄,握旗之手也全是黑血滲出。
但這不耽誤雄天王大喜過望,主動朝茫然的翟謙來解釋:“西面兩位成丹高手在交手,一個壓着另一個打,往這邊過來了,必然是白總管與魏將陳勇略!”
翟謙懵了許久,方纔恍然,繼而大喜:“白總管護着援軍來了!”
果然,須臾片刻,一道流光閃過,白有思落入全是坑窪的中軍將臺,四下不見雄伯南,卻也不着急,只是再度騰起,往西面而歸。
彼處,明顯尚在交戰。
當然,稍有軍事常識的人都意識到,隨着雄伯南的一時暴起、黜龍軍援軍超出預料的提前抵達、白有思的先發支援,以及一天之內最熱的一段時間來臨,司馬正試圖攻下黜龍幫大營這個戰術意圖,已經漸漸破產。
但是官軍那裡,似乎也不是太沮喪。
接下來,兩軍只是漸漸收斂,心照不宣的停止攻擊動作,而隨着伍驚風的出現、牛達的轉向,雙方愈發收斂,待到下午臨半的時候,隨着一支更加龐大的黜龍軍主力部隊出現在大營西南方向後,魏軍更是徹底撤離了黜龍軍大營,也放棄了對內侍軍的阻擊,只在大營東側整軍佈陣。
又過了半個時辰,隨着大軍正式抵達,沒有旗幟的張行進入大營,雄伯南持大旗迎上:
“首席,此旗尚全!”
張行不及下馬,也不去看營內部分慘狀,只是來笑:“天王在,安能不全?”
雄伯南走上來,誠懇以對:“首席,司馬正委實厲害……而且,他似乎有什麼底氣一般,就是不去救蕭縣。”
張行眯了眯眼睛,依舊不以爲意:“既如此,咱們一起去問問他,還是要勞煩天王替我掌旗。”
雄伯南自無不可。
而其餘頭領剛剛抵達,卻也紛紛將部隊留下,只按照張行命令,隨從出迎。
出乎意料,明顯受傷的翟謙也跟了上來。
張行剛一回頭,翟大頭領便揚聲來告:“剛剛受司馬正一擊,打回去是難,但無論如何要去當面看回去一眼!”
衆人紛紛來笑,狀若愜意。
待旗幟出了破爛營門,白有思、伍驚風等人也紛紛落下隨從。
而對面的司馬正似乎也在等着,居然也早早率領七八名將領迎面來見……雙方各自幾十騎而已,除些許親衛之外,多是凝丹以上高手,也都是郎將以上身份,就在營地東面亂糟糟的黃綠雜亂的田地裡相隔數十步勒馬相顧。
這時候,張行毫不在意自己修爲稍低,只與白有思一起拍馬再進,而司馬正也單騎迎上。
三人交馬,司馬正先與白有思問好,儼然從容。
“你說,天這麼熱,死了那麼多人,都要防疫的,而且說不糟蹋莊稼,可攻城、立寨,哪個真不糟蹋。”張行待兩人寒暄完畢,忍不住當場吐槽。“何不學東境豪強們的車輪單挑戰?咱們請兩軍凝丹高手車輪戰,死一個換一個,省得那麼多軍士陪葬?”
“不是不行。”司馬正笑道。“但若是都這般打仗,卻不曉得天底下能有幾個凝丹活下來?”
“也是,太浪費人才了……那起個軍陣拼一拼?”張行點點頭,復又搖頭。“算了,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若士卒們不死,也顯不出來自己的價值,貴族老爺還以爲天下事就是他們站在車上使出真氣猜拳呢。”
司馬正曉得對方是陰陽怪氣,卻也來笑:“不可厚此薄彼,也不該厚彼薄此。”
“司馬二郎心思比我正。”張行終於收斂。“不過這一戰,還是我們黜龍幫贏了吧?”
話至此處,三人雙方各自身後諸將,反應不一——黜龍幫衆人,多有挑眉振奮之態,而徐州官軍那裡,卻多不解與憤然,但也有兩人依舊得意自若。
司馬正笑了笑,長長呼出一口氣,然後來問:“張三郎,你知道我爲什麼要來攻這裡嗎?”
張行搖搖頭,卻又狀若茫然來問:“難道是離得近?”
“就是離得近。”司馬正迫切笑道。“你不曉得,我根本不是在彭城收到的軍情……我是在菏水那裡,就是咱們上次見面的左近收的到的第一波軍情,而且很快就知道了彼處我軍崩潰的事情……所以,我便是想救,也委實都有些遠,不是不行,但何如就近取這座大營?”
張行信服的點點頭。
雙方身後諸將,各自無言,都不曉得這二人在說什麼廢話文學,唯獨白有思與徐世英,反應最快,明顯有一絲色變。
司馬正見狀,終於忍耐不住:“張三郎,你這次反應慢了!”
“哦?”
“這一戰是我們勝了,因爲昨日傍晚時分,我已經率部在距此百里的魯郡-琅琊交界處,一個換做陪尾山的地方擊敗了你的偏師。”司馬正努力壓住了自己激動心情,同時死死盯住對方。“設伏是王童主導的,我去的晚一些,擊傷了拼命斷後的徐師仁,然後斬首四百,收降過千……你還不知道吧?”
雙方將領面色一起大變,徐州官軍這裡自然是大喜過望,而黜龍軍這裡,自然是大驚失色,唯獨白有思保持了某種安靜。
“當然不知道。”張行認真來答。“就這些嗎?沒有殺了我們哪個頭領吧?”
“跑的太快,沒有。”司馬正昂然來答。
“那就好,那就好。”張行點點頭,嘆了口氣。“八十八個人,兩三年纔去了兩個,這要是爲一個叛徒,再死了兩個委實不值的,但那四百兄弟,也着實惹人心疼。”
說到這裡,張行面色徹底嚴肅了起來。
司馬正見狀,稍微放下了一些疑慮,然後也誠懇來言:“事到如今,張三郎,咱們就不要空耗了,江南那位說,人命至貴,重於千金,你也說人命重於紅山……琅琊挫敗,你們短期內不可能拿回臨沂了,李文柏又去了江都,也不可能被你取走性命,此戰便是在這裡耗下去,也摸不到關鍵了,那何妨就此坦蕩認輸,回去安分守己一些?”
黜龍幫諸將,掌旗的雄伯南兩側,伍驚風、單通海、翟謙、賈越、徐世英、王雄誕、丁盛映、徐開通、賈閏士、孟啖鬼,幾人各自色變。
而張行沉默了一陣子,終於在白有思怪異的眼神下朝漸漸不安的司馬正那裡開了口:“我本不想說的,但若是不說你也應該會很快猜到了……司馬二龍,你到底反應又慢了些……誰告訴你我只有一路偏師的?”
司馬正欲言又止。
“誰又告訴你,我把體面全勝的希望放在你管控範圍內琅琊的?”張行打斷對方繼續來問。
司馬正終於沉默,反而是張行身後諸將騷動了起來。
“沒錯,你們都以爲杜破陣鬧得很不爽利,所以出兵拖拉,但實際上,他跟我同日出兵,還帶了一位宗師高手,而且還是從渙口出兵,順流而下,去打江都……泗水入淮口的兵是不是都過來了?”張行正色來問。“我今天是不是見到了?泗水口的重兵沒了,他們是不是……現在該到哪兒了?”
黑着臉的司馬正便欲勒馬掉頭。
“我準你走了嗎?”張行騎在黃驃馬上,陡然放聲來問。“蕭縣如今在我手上,汴水菏水如履平地,你敢走,我就敢以蕭縣爲本據去打彭城!你是覺得,我身後這些黜龍幫英傑,破不了一個沒有司馬正的彭城?”
司馬正復又勒馬回頭,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但他也不需要說話了。
“我們黜龍幫除了我,還有雄伯南,有白有思,有伍驚風,有徐世英,有翟謙,有賈越……你司馬正有誰?司馬士達?還是趙行密啊?知道伍二郎爲什麼沒來嗎?”話到這裡,張行忍不住嗤笑了一聲。“算了,等江都的旨意或者你爹的信件吧,咱們到時候再談,先歇一歇吧!記住了,不經我允許,你不許走。”
司馬正終於勒馬往歸軍中。
當晚,雙方各回本據,然後司馬正在彭城得到消息,確定是率先棄軍逃亡的自家三叔害怕被自己處置,馬不停蹄,過彭城而不入,往歸泗水口去了。
這讓難得想殺一個人的司馬二龍只能沉默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