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鳳鳴問罷,目光期待的望着雲想容,神色有些緊張。
雲想容卻不懂他的思路爲何如此跳脫,竟突然從上學轉到了吃,一想半大小子餓的都快,她的珍哥兒不也是如此?說不定尉遲鳳鳴是餓了。
雲想容眼中有了笑意,怕說的直接讓人難堪,變法兒道:“表哥用了早飯不曾?我有些餓了,正好雲娘做了藕粉桂花糖糕,要不你們陪我吃些?”
“也好。”盛情難卻,尉遲鳳鳴不好拒絕,可雲想容沒了下文。
他的問題沒有得到正面回答,心下難免有些焦急。他不免在想,她是故意顧左右而言他,還是真的沒聽說過?
可在追問下去未免落了刻意,讓人多心,也只能等下次有機會再問清楚,尉遲鳳鳴對雲想容又多留了些心,暗自盤算着下一次要如何試探,轉而與沈奕昀說起了下場考試的事。他們二人說話,也大多是他說沈奕昀在聽。畢竟對着個六歲的孩子,他也沒什麼耐心,用了兩塊點心,尉遲鳳鳴就起身告辭了。
雲想容和沈奕昀一同將他送出了二門,到了前頭的西邊角門。
一個身材高碩約莫三十出頭臉盤方正的隨從,牽着一匹棗紅馬過來給尉遲鳳鳴行禮。
尉遲鳳鳴接過繮繩,翻身上馬,笑道:“我要閉門讀書,等下過場在來找你玩。”
“快些去吧,路上小心。”
看着尉遲鳳鳴和那隨從一騎絕塵而去,雲想容有些悵然若失之感。
她的珍哥兒纔開始學騎射,馬術並不精湛,還要師父牽着馬跟着才行,她還曾想要看着珍哥兒幾時能騎馬狩獵,獵場上技壓羣雄,如今也不能夠了。
回頭,卻看到沈奕昀也陰沉着臉,波光瀲灩的丹鳳眼中有些她看不懂的情緒。
“沈小伯爺,你怎麼了?”
她這些日長高了點,比沈奕昀高了半個頭。兩人並肩往院子裡走,她垂眸看他。
沈奕昀搖了搖頭,笑道:“沒有什麼的,只是羨慕尉遲公子。”
“羨慕?”雲想容不信,他既不願意多說,她也配合的不再追問,轉而道:“你幾時啓程去杭州?”
“老夫人說出了正月就去。”
“路途遙遠,你又背井離鄉的,到時可要多留心眼兒。”雲想容同情起他來。小小年紀成了孤兒已夠可憐,偏還要被捲入朝堂鬥爭。
這一次左都御史貪墨的案子牽連甚廣,當初沈家又是那樣被滅的,老夫人和老侯爺商議要將沈奕昀送走,誰能說不是爲了自保,想將麻煩踢開。
在理智上,雲想容贊同此舉。畢竟與前世沈奕昀被亂棍打走比起來,今生他們已經規避了有可能開罪他的因素,他也被封了伯爵,往後再不必要怕他將來起事會報復雲家。人走了也就走了。沒必要多留。
但感情上,雲想容同情他。畢竟他只是個孤苦伶仃的孩子。沈家的產業,加上皇上的封賜,盯着他財富的人不知凡幾,要守住這份家業已實屬不易……
雲想容這樣想的,也是這樣說的。
沈奕昀聽了微笑,目光裡有了些暖意:“你不必擔憂,我自有主張,杭州那邊我們沈家原本也有商號,我去了也可照看經營,或許更自由些,倒是你……”
後面的話他沒多說。寓意已經明白。
雲想容也笑着,“我也沒什麼的。”
沈奕昀眼角餘光掃了她脖頸上還不曾散去的淤青一眼,道:“沒什麼就好。”
雲想容到了西邊小花園子便與沈奕昀道別了。回了靈均閣去找了柳媽媽來,吩咐預備一份禮,要送給沈奕昀做臨別的贈禮。
沈奕昀這廂回了琉瓔閣自己的臥房,脫了大氅和外袍,只穿了裡頭水藍色的交領夾襖盤膝坐在臨窗的羅漢牀上,面色比往日都要陰沉。
衛二家的端了蜂蜜紅茶來,擔憂的問:“四少爺,可是有什麼事兒讓您不爽快?”
沈奕昀雙手接過白瓷茶杯,啜飲了一口,溫暖微甜的紅茶入口,彷彿心都被暖透了,“也沒什麼的,就是老夫人與湯家的人聯絡,安排我去湯家的族學上學。”
“是二夫人的母家?”
“正是。”
衛二家的拉了把交杌在沈奕昀對面坐下,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緣由,聲音中有了怒氣:“他們這是怕自己惹了麻煩才故意要將少爺遣走!”
“無所謂。乳孃別動氣。”沈奕昀笑着放下茶杯,下地拉着衛二家的的手道,“咱們出去了,讓雲家放心,皇上也會放心。而且咱們要自由發展也更容易。回頭給褚先生去個消息,商議一下人員的安排。乳孃和乳兄就都跟着我去杭州吧。到那裡照顧咱們家的鋪子也方便,總歸好過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處處掣肘。”
“那倒也是。”衛二家的心疼的摸了摸沈奕昀的頭,“難爲少爺了。”
沈奕昀笑道:“不爲難。有乳孃陪着我,我有什麼好爲難的。”想起一件事,又道:“對了,乳孃上一次與我說褚先生調查的那個人在何處?”
“少爺說的是那個叫柴彬的?他現在似乎在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尉遲家做事。對了,那個尉遲家與雲家不是也有交情。”
沈奕昀笑了一下,道:“我方纔好似看到那個人了。與褚先生形容的分毫不差。”
衛二家的大吃一驚:“四少爺說的真的是柴彬?你在哪見到的?”
“我纔剛與六小姐送尉遲公子出去,尉遲公子出門只帶了一個隨從,那個隨從膀大腰圓,三十出頭,五官也與褚先生描述的一樣。”沈奕昀面上仍舊帶着笑容,可眼中卻藏着濃濃的仇恨。
“想不到他竟然換了頭臉,甘心給尉遲老賊的孫子做個隨從!”
“尉遲宏的孫子絕非尋常人。柴彬跟隨新主子,也算他有眼光。”
衛二家的想起貞佑三年沈家的血案,那些暴民分明是錦衣衛化妝假扮的,帶頭的人就是這個柴彬。想到侯爺和夫人慘死,想到沒能夠逃出生天的家人,還有沈家的孩子們,再想到四少爺受過的苦,她險些咬斷了滿口銀牙:
“要不要做了他?好歹解恨,給老爺和夫人報仇!”
沈奕昀搖頭,平靜的端起茶杯又啜了一口,“乳孃稍安勿躁,這種事情哪裡能急的?況且罪魁禍首又不是他。”
衛二家的凜然。罪魁禍首,是高坐龍椅的那一位,在那位之下,有整個錦衣衛和東廠,那個柴彬,不過是尉遲宏長孫手下的一個小嘍囉,要斗的話,一層一層,哪裡能斗的過來……
沈奕昀不言語,長睫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神,讓衛二家的無從猜度他的心思。
少爺雖說過不會隨意以卵擊石。可這樣的深仇大恨,連她一個下人都忘不掉,更何況是當事人。
總之,少爺不是沒有深淺的人,他們聽吩咐也就是了。
沉默半晌,沈奕昀轉移了話題:“乳孃,你預備幾份禮,我過了十五就要去杭州,三夫人、六小姐對我照顧頗多,還有老夫人和其他幾位夫人小姐也少不得要去感謝一番,畢竟禮多人不怪,管他們怎麼想的,我們先禮數週全才是。”
衛二家的回過神,頷首道:“我知道了,定會爲少爺預備妥當。”
“有乳孃安排,我就可以無後顧之憂,想辦法去聯絡褚先生了。”
沈奕昀和衛二家的相視一笑。
雲想容爲沈奕昀預備的是一方金星羅紋歙硯,質地瑩潤細膩,在光線下有如滿天星斗熠熠生輝。這方硯臺還是她去毫不客氣的搜刮了雲敖書房的多寶閣要來的。
雲敖雖然有殺她之心,但在金錢和物質上爲了臉面也絕不會虧了她,雲想容將硯臺好生放入錦盒,心裡盤算着幾時在去他那搜刮點好的留着壓箱底。
“六小姐,攏月庵的樂媽媽去了琉瓔閣。”
英姿在外頭得了消息,就趕着回來告訴雲想容。
雲想容微笑,“意料中事。”
“小姐要去看看嗎?”英姿知道雲想容的親祖母是在攏月庵住的。
雲想容搖了搖頭:“我不想去,還是留下好生練字是真的。”
雲敖和孟氏都在,雲敖爲何會搬回來,爲何會休了邱翦苓,這些他們都會有說法,她去與不去又如何?
英姿見雲想容奄奄的不願理會琉瓔閣的事,憋了幾日的話終於說出了口:“六小姐,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何事?”雲想容疑惑的看她。
英姿道:“既然永昌侯對你那樣,三夫人對你的關心和愛護也是片面的,你爲何還要關心他們,派了人在琉瓔閣時刻關注三夫人的動向呢?如今邱氏已經不在,也該沒人害她了。”言下之意,孟氏也不會出什麼大事,雲想容還這樣關心她,她很不解。
雲想容聽她的第一句,就知道她已經看出當日並非有什麼刺客,而是雲敖要殺自己,苦笑,許久才道:“英姿,她畢竟是我母親。她的確愛父親勝過我,那又能怎麼辦?我失去過她一次,在不想失去她了。即便她對我的愛不如我對她的多。”
英姿聽的鼻子發酸,原來小姐所有的狠毒果敢都是被逼出來的,她本身,是個很溫柔重感情的人。她起初跟着她是爲了當初的承諾,現在更多卻是因爲她打心底裡佩服這個早慧的女孩,願意跟着她。
“卿卿。”這時候柳月到了門外,道:“樂媽媽來看你。”
雲想容站起身道:“請樂媽媽進來。”又吩咐英姿:“去沏好茶來。”
“是。”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