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敖心下很是不耐,他雖有永昌侯的爵位在身,可自己不過是正四品僉都御使罷了,再說身在興易縣,他非欽差,哪裡好越權管理此處之事。
雲敖便揮手,示意後頭的隨行侍衛開道。
侍衛們,連同方纔說話的那小廝就上前去,要將阻攔的百姓都攆開。
那小廝口中還振振有詞:“你們都閃開閃開,不是說了侯府少爺病了麼!你們且還阻攔,若小少爺真有個什麼,你們哪一個擔待得起。”
雲敖聽的皺眉,這人說話怎麼不長腦子!
果然,小廝的話引起了人羣的不滿,方纔那臉上髒兮兮的小姑娘大哭了起來,“侯爺只管自家孩子,不管我們老百姓的死活!”
一句話說的羣情激奮!
老百姓們情緒激動,起身與開路的侍衛推搡起來,七嘴八舌的大聲道:“侯爺是青天大老爺,只顧着自家,不顧着百姓,我們的冤怕是沒處伸了!鄉親們,我看咱們還是去京都告御狀,連同這不管事的侯爺也一道扒拉下來了事!”
“對,寧拼個魚死網破,我們也在不受這個窩囊氣了!”
雲敖無奈,百姓情緒激動之時,爲免發生衝突,他也不好當真讓侍衛們動手,只能又勒住繮繩,小心摟着身前的女兒,道:“你們有何冤屈,大可以去衙門申訴,攔着我卻是沒用的。”
“我們要告的就是知縣的兒子!他還能爲我們伸冤?”
“就是,不要哄我們了!”
……
雲敖一聽,皺緊了眉頭,回頭看了張知縣一眼,眼神冰冷如刀。
大冷的天,張知縣早已經滿腦門子都是汗,抖着手用袖子擦額頭,心下暗道倒黴。
誰知方纔那小廝又道:“放肆,你們還敢胡言亂語!膽敢誣陷知縣大老爺家的公子!知縣老爺可就在我們隊伍中呢!”
老百姓都愣了愣,有人開始竊竊私語:永昌侯與張知縣到底是什麼關係?
從起初的議論,沒幾句就拐到了永昌侯定然與張知縣有所勾結!
老百姓就有人開始大哭了起來:“這還有沒有天理了!張志平強佔了我家的閨女,這事兒就這麼算了嗎!”
“張志平還帶人砸了我的酒館!”
“知縣老爺養出這樣魚肉鄉里的兒子來,竟然還有京官包庇!”
……
雲敖聽的臉色越發難看。他隱約察覺事情有些不對,好像那小廝和老百姓中有人一唱一和的,將事情推動到了這個地步。
是有人要害他!
雲敖冷了臉,回頭給身後跟着的一個身材健碩的青年使了個眼色,那青年頷首表示瞭解。
既百姓這樣阻攔,雲敖還哪裡能拋開此間的事情不管?不過這存在着越權的問題,他還要想辦法解決掉纔是。眼下當務之急,是先平息了民怨。
雲敖就吩咐去興易縣衙門,讓百姓們都去衙門有冤伸冤,不要在路上如此糾集不成個體統。
將雲想容放下了馬背交給姚媽媽,雲敖便帶着人走了。
只是在放下雲想容的一瞬間,他看到女兒的臉上有些藏不住的詭異笑容。
雲想容心中早已經暗爽不已。有公事纏身走不開,邱翦苓的小伎倆自然不奏效了。爹爹就算不能留在孟家與孃親琴瑟和鳴,至少邱翦苓不會如願。這世間的事,豈能事事都如邱翦苓的意?
雲想容跟着姚媽媽,帶着柳月以及孟家的下人們回了孟府。
他們纔剛回去,事情就已傳的沸沸揚揚。
“這麼說,二姑爺是不能走的了?”孟方眉頭緊鎖。
“是, 老百姓們總算逮住了伸冤的機會,自來會抓住。”楚尋鬆了口氣:“好在岳父英明,沒有與那張旭明有太多的牽扯。”
孟方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張志平作惡多端,早晚會有這樣一日,張旭明又一味的只知道包庇孩子,人說這是父愛,我瞧這是陷害。今日東窗事發,張家怕是要完了。”
楚尋頷首,道:“往後也不知誰會出任興易縣的知縣。”
“是誰都不打緊,咱們孟家奉公守法,不偏不倚,到時看情況行事也就是了。”
“是。”
雲想容這時候回了上院,去看了曹氏。御醫給診過脈,開了方子,曹氏吃了藥就睡了。雲想容回了廂房,讓柳月出去小心打探一下曹氏的病情。這時候,英姿換好了衣裳從內室出來。
雲想容讚賞的道:“英姿今日的事情做得很是出色。”
英姿笑了:“不過是煽動百姓的情緒,再說我去打探了一番,那個張志平的確不是個東西,能借住永昌侯的手將他拿下,也是一樁好事。”
雲想容笑着點頭,又道:“那個與你一唱一和的小廝是哪裡找來的?”
“你吩咐我去,我就隨便在孟家找了個看起來機靈的,他原本在外院管理馬匹的。得了你給的那一兩銀子,樂的屁顛屁顛的就隨我去了,想不到他還真會說。”英姿嘿嘿的笑,不過想起方纔雲敖難看的臉色,英姿有些擔心:“六小姐,你父親那裡會不會查出是咱們?”
“他正焦頭爛額,沒空理咱們。”雲想容一身輕鬆的在臨窗暖炕上斜躺着,“我小睡片刻,待會兒你叫我起來練字。”
“知道了。”英姿拿了薄被給雲想容蓋好,看着雲想容抱着被子不多時就沉沉睡去,同情的嘆了口氣。
雖然與雲想容相識的時間短,且他們還是主僕關係,可英姿覺得,她的選擇沒有錯,雲想容果真是個與衆不同的人,對她也很好。
雲想容睡醒之後,聽了柳月的回話。
下人自然不很知道御醫們說了什麼,她也是孟玉靜和孟氏說話時候,不經意的聽到了一句“要坐好心理準備。”
雲想容的心像是被重錘砸了一下。前世外婆是真佑五年四月去的。難道她今生躲不過去嗎?
不過在那之前,孃親是正月裡去的。
或許,扭轉了孃親的命運,就可以救外婆活命?
雲想容吃了晚飯,呆坐着胡思亂想了片刻,吩咐柳月鋪了紙,給她磨墨。又讓英姿去問孟氏今晚歇在哪裡。
不多時,英姿回來了:“夫人說讓你先睡,她今晚在上房歇着。”
雲想容心裡有數,沉心靜氣的練起字來。
不多時,卻聽見外頭有請安的聲音。窗櫺紙上有人影提着燈籠到了格扇外,“六小姐,侯爺來了。”
雲想容手上動作停頓,筆尖上的一滴墨低落在紙上,髒污了字跡。
雲敖回不去京都,自然要住在孟家。
剛纔下人說的是“六小姐,侯爺回來了”,而不是說“姑奶奶,姑爺回來了。”
所以父親是專程來找她的。
難道父親這樣快就查出是她背後動手腳,來興師問罪了?
正想着,格扇吱嘎一聲推開,有下人爲雲敖撩起了門簾。
雲敖身上換了身湖藍色的錦緞大氅,緩緩走向雲想容,俊朗面龐在燭光下顯得柔和不少。
英姿和柳月都有些緊張,給雲敖行禮。
“見過侯爺。”
“嗯。”雲敖應了一聲,眼神卻在英姿身上轉了轉。
英姿低着頭,緊張的握了拳頭。
下一刻,雲敖笑着脫了大氅,在雲想容身後的圈椅坐下。
雲想容的身高,練字時只有站着才正好。
雲敖看着女兒的背影,笑着問:“用過晚膳了不曾?”
“用過了。”雲想容繼續寫字,慢條斯理的問:“爹爹用過了嗎?”
“在衙門裡吃的。”雲敖揉了揉鼻樑,揮揮手打發柳月和英姿都下去了,屋裡就只剩下了他們父女二人。
雲敖的聲音,像是上好的古琴,演奏出動人的旋律:
“官場中事盤根錯節,張旭明有個荒唐的兒子,卻能穩坐知縣之位多年,上頭必然是有人脈的,知縣上面有知府,知府或許還與布政使司的人聯絡。有些時候,事情複雜的幾乎是牽一脈而動全身,所以明知生了個斑,卻無法將這一塊肉都挖去,因爲挖肉相比,有個斑的傷害要小得多。”
雲想容細細的聽着,手上仍舊穩穩地握筆。
雲敖彷彿渾不在意,又道:“我是京官,若管了地方上的事,難免會得罪了張知縣上頭的那一脈人。到時若是被彈劾,動的會是雲家一脈。事情越發的複雜了。爲今之計,就只能想法子讓皇上先發話,允准了我的作爲。若皇上贊同,想來旁人也無法說什麼。”
雲敖笑了一下:“卿卿,爲父的話,你可都聽見了?”
“聽見了。”雲想容的聲音軟軟糯糯,在安靜的晚上,跟叫人心軟憐惜。
“聽見了就好。你聰明伶俐,聽見了就不難有明白的一日。”
傾身上前,從後頭摟住女兒,大手包住雲想容握筆的右手:“來,爹爹教你認幾個字。”
說着就運氣筆來,筆走龍蛇,寫的飛快。
雲敖的字大氣灑脫,是漂亮的歐體。
可雲想容此時卻沒有心思去欣賞父親的字寫的好壞。
因爲雲敖在紙上寫的是:“下次找麻煩,別找這麼大的。”
雲想容目瞪口呆。
雲敖看女兒那傻乎乎的小樣,心裡越發的喜歡了,方纔他聽了齊鵬飛調查的結果,當真忍不住撫掌大笑。
他雲敖縱橫官場多年,竟然被自己的閨女擺了一道,而且卿卿纔剛六歲!
這樣纔有意思!
“乖孩子,該睡了。”在她臉蛋上親了一口,起身吩咐道:“來人,伺候六小姐就寢。”隨後披上大氅,笑吟吟的走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