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親暱的稱呼,讓雲想容感到驚訝。原本她以爲孃親不肯回孃家,必然是鬧的很僵,外祖父也必然是個冷麪冷血不講道理一意孤行的倔老頭,說什麼也不肯收留她。如今看來,竟然與她猜想的不同。
雲想容暗暗欣喜。若是外祖父家的人沒有想象中的難對付,或許她可以想法子讓孃親大歸。
只是,前提也要孃親願意才行。
現實與夢想總有太大的差距。雲想容一下子覺得泄氣。
內室門簾撩起,孟氏走了出來。
雲想容發現孟氏的臉色很難看。許是外祖母與她說了什麼悲感的話?
“父親。”孟氏見了孟方,頭垂的更低了。神色間有明顯的懼怕和哀怨。
孟方沉下臉來,拉長音“嗯”了一聲,眼睛看向別處。
孟氏低着頭,怯怯的道:“多年不見,父親可還好?”
“託你的福。”孟方抱着雲想容站起身:“你不在家,我還沒氣死!”說着話就往外走。
孟氏面上血色一瞬間抽淨。眼淚在眼圈裡打轉。
孟玉靜忙挽着妹妹的手臂,道:“父親是什麼樣的性子你還不知道?不要多想。若不原諒你,此番也不會找你回來了,對不對?”
“姐姐。”孟氏強笑着抹掉眼淚。
孟方這廂已抱着雲想容到了側廳,晚膳已經擺好,姚媽媽正吩咐小丫頭去請人。
見了孟方和雲想容,行禮道:“二太爺請入座,老奴這就去請大姑爺回來用飯。”
“嗯。”孟方不苟言笑,卻動作輕柔的將雲想容放在自己身旁的圈椅上坐好。
雲想容越發肯定孟方是外冷內熱的人。
“外公不喜歡孃親和卿卿回來嗎?”柔軟的小手拉住孟方放在膝上的大手。
乾燥溫暖的大手立即回握住她的,言簡意賅的道:“喜歡。”
“那外公笑笑。”
雲想容笑彎了桃花眼,露出豁牙子,小模樣討喜的很,逗的孟方不禁莞爾。
孟玉靜與孟氏進了屋坐下,正看到自己的父親笑了,兩人都有些驚愕。
孟方道:“今日家宴,不講究那麼些規矩,都坐吧。”又吩咐姚媽媽:“你去服侍太夫人用飯,就說這廂一切都好。”
“是。”姚媽媽笑着下去了。
孟氏和孟玉靜、楚晏依次落座。不多時,就聽見外頭有丫頭行禮問候的聲音,藍布夾板棉門簾一挑,走進一位年近不惑,中等身材,樣貌端正的男子,他身上穿着的是料子極好的靛青色松柏紋直裰,外罩黑貂絨大氅,滿身雍容氣度。
“岳父。”楚尋行禮。
“坐吧。”孟方顏色稍霽,一指孟氏:“這是你小姨子。”
孟氏起身,給楚尋行禮:“姐夫安好。”
楚尋眼睛都沒掃孟氏一眼,還禮道:“二妹妹好。”隨即在孟玉靜身旁坐下,眉目含笑,專注的望着愛妻:“母親今日可好些了?你身子見強了不曾?”
孟玉靜幸福的笑着,一一低聲做答。
孟方看了看左右。身邊只有大女兒一家,二女兒和外孫女,一桌子的菜,就只有他們幾人吃,難免覺得冷清。
“來人。”
“二太爺。”丫鬟撩簾子進屋。
“去請喻掌櫃來一同用飯。”
“是。”丫鬟行禮退下。
孟玉靜和楚尋住了口,下意識的看向孟氏。
孟氏蹙眉,猶豫着道:“父親,今日是家宴,我與姐姐又在,外男入來怕是不妥吧?”
“有什麼不妥。”孟方語氣生硬,嘲諷的道:“怎麼,住慣了侯府,就拿你們侯府的規矩來衡量咱們商賈之家?咱們都是粗人,沒那麼多的死規訣!你和博經從小玩到大,他又不是外人。”
“可是父親,他……”
孟方眼睛一瞪,“怎麼,纔回來就想忤逆我?還是你要以侯夫人的身份來壓我!”
“女兒不敢。”孟氏被訓的臉色煞白,低下頭再不敢多言。
這個喻博經是什麼人?
雲想容沉思的眯起眼。
不多時,外頭就有丫鬟傳話:“二太爺,喻掌櫃來了。”
門簾再度撩起,走近一個二十出頭眉清目秀的青年來。他身上穿了件月白色細棉的直裰,外頭罩着湛藍色灰鼠風毛的大氅,進了屋,先將大氅脫下交給一旁的婢女,隨後姿態瀟灑恭敬的行禮:“二太爺安好,姑爺、兩位姑奶奶安好。”
孟方冷硬的面龐終於有了些笑意:“博經不必多禮。不過是家宴,坐吧。”
“是。”喻博經在下手位端正坐好,一雙星眸仿若不經意望向孟氏。隨即笑道:“多年不見,二姑奶奶可還好?”
孟氏神色冷漠:“託喻掌櫃的福,一切安好。”
喻博經莞爾,露出編貝般潔白的牙齒,“那便好。”
孟方吩咐開飯。
雲想容啃着雞翅膀,眼神在幾人身上轉動。
看來這位喻掌櫃,與孃親是青梅竹馬。且外公還很喜歡這個人。想來若不是當年孃親執意要嫁給父親,這個人就是孟家的二女婿了。
用罷了飯,孟方拉着楚尋和喻博經去了外院。
雲想容則是跟着母親隨孟玉靜去了曹氏屋裡。
曹氏用了藥,已經熟睡。
孟氏回頭吩咐孫媽媽:“帶卿卿下去歇着吧。”
孫媽媽就要來拉雲想容的手。
雲想容一把抱住孟氏的腰,撒嬌的道:“不嘛,卿卿要跟孃親一起睡。”
“你這孩子。”孟氏哭笑不得:“怎麼戀起我來。”平日見慣了她小大人的模樣,現在瞧着她嘟嘴撒嬌,孟氏的心都要融化了,笑着看向孟玉靜:“姐姐,不如就讓卿卿留下吧。”
孟玉靜只有一個獨子,夫君楚尋並未納妾納通房,也沒有庶子庶女,如今看着水淘玉雕般的小女孩撒嬌,哪裡捨得攆她走。就讓孫媽媽下去,牽着雲想容的手哄她脫了衣裳,在臨窗的暖炕內側睡下。
雲想容安靜的閉上眼,不多時呼吸平穩均勻。
孟氏和孟玉靜也脫簪卸妝,穿着寢衣躺在外側,屋裡只留了一盞絹燈。
孟玉靜許久才道:“嫺姐兒,母親與你說了嗎?”
“說了。”孟氏嘆氣。
孟玉靜道:“你被永昌侯冷待,外頭傳的風言風語,說你即將下堂的人不知凡幾。就連東府的人也都……嫺姐兒,父親和母親最疼惜你,你卻自己走了這條路,他們哪裡能不痛心?你當初信誓旦旦,若今日過的好了尚且罷了,卻把日子過成這般。我若是你,不如下堂求去。那雲咸寧若真還念及一星半點夫妻情分,就該允你大歸,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姐姐,別說了。”孟氏聲音哽咽。
孟玉靜不聽她的,又道:“我瞧着,其實博經那人不錯。你們青梅竹馬,彼此知根知底,且他對你的心從未變過,他歲小了你一歲,可到底在外頭歷練了這麼多年,才二十三歲就做上了咱們孟家一百零八家商鋪的大掌櫃。父親的意思是,你若大歸,不如就招贅了博經。將來你在咱家裡頭,在父親的眼皮子底下,想也不會受氣。而且咱們孟家的產業,也不至於落如外人手裡。你也不是不知道,東府的那些人,各個眼睛冒着綠光的盯着咱們家的產業呢。可大伯父畢竟是庶子……”
“夠了。”孟氏聲音尖銳:“姐姐怎能說出這種話來?!我若大歸,卿卿怎麼辦!一女不事二夫,她有個易嫁的生母,將來讓她如何擡起頭做人?且喻博經年輕輕的,就想着做上門女婿,這樣的男子哪裡有什麼出息!”
孟氏強忍着怒氣,又道:姐姐,你若是我的好姐姐,就從此不在提起此事。現在說這話算什麼?如果雲咸寧真的休了我,在談招贅之事那是順其自然。可現在我還是雲咸寧的妻子,咱們卻揹着他議論這等事,姐姐,你們這是在慫恿我不守婦道。”
“你,你真是榆木腦袋!”孟玉靜推了妹妹的腦袋一下,半撐起身子道:“那雲咸寧是什麼好東西?當初爲了求娶你,與父親怎麼發毒誓的?可後來呢?在天仙般的玉人兒,到了枕邊不過兩載就恩斷情絕了。你爲她守個什麼勁兒!”
“我睡了!”孟氏翻了個身摟住雲想容,閉上眼不去聽孟玉靜的話。眼淚止不住的淌下,溼了枕頭。
孟玉靜看着妹妹,許久才嘆了口氣:“罷了,先睡吧,此事須得從長計議。那雲咸寧不放你,也無法。”說着打了個呵欠,睡下了。
雲想容將二人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原來其中還有這個緣故!
如果孟家的算計被父親知道,母親可就犯了七出之罪了!
商賈之家,又無男丁,不想財富外流,外公希望找個女婿入贅,且這人還是能力非凡又信得過的青年,的確情有可原。
其實與在侯府中掙扎比起來,母親大歸,不論是否招贅,都是見好事,起碼能留住她的性命。她往後遇到喜歡的人再嫁,或許還能幸福。
雲想容不在乎自己將來好不好說親,反正她也不打算嫁人,她在乎的是孟氏的幸福。
可現在,孟氏堅決不同意。
最要緊的,父親那個人,又哪裡是會放母親另嫁的?他的性子,自己不要的東西,燒了扔了,也不會給人。更何況是髮妻?
雲想容一夜都沒有睡好。
次日清晨,去找外公學着打了一趟五禽戲,正待要吃早點時,外頭的下人就急忙來回:
“二太爺,二太爺!永昌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