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敖留下與雲想容說話,一是想敘父女之情,二是因爲沈奕昀不在京都,他沒有旁人可以說正經事,家裡老的老小的小,即便是說了他們也聽不懂,不但不能分析,還會先將他們嚇壞了。偌大一個永昌府,現在也只能與雲想容商議而已。
雲敖嘆道:“你果然是個明白的。”
“我也是不得已才明白。皇宮中的生活雖然錦衣玉食,可時時刻刻都要提起防備。我居於宮中,就似父親在廟堂之上,恐怕父親也沒有一日是安枕無憂的吧。尤其是現在皇帝的做法,着實是讓人心底發寒。”
“是啊。我的確是有些心灰意冷之感。我對皇上忠心耿耿,可皇上對我卻存了猜忌之心,當年我二人八拜之交,稱兄道弟,又意趣相同志同道合,那些時光現在是一去不回頭了。”
雲敖還是第一次與人說起這些話,心中十分悵然。
雲想容能體會雲敖的感受,嘆息道:“父親也不必太難過,最是無情帝王家,若帝王有情,便要亡國了。皇上有皇上的苦衷,父親也有父親的立場,您也當看開纔是,必要的時候你們還是會爲了各自的立場做事,咱們家那樣輝煌,又幫襯着皇上鬥垮了馬家,說句您或許不喜歡聽的,咱們現在就是第二個馬家啊。”
“你說的是,我現在也有些後悔,當初若聽你祖父的話,不全心信任皇上,或許就不會有今日了。”
二人相對默然。
沒有老鼠,還養貓做什麼?不殺雞,手中還持刀做什麼?雲家就是貓,就是手中的刀,馬家倒了,他們對皇帝就沒有用處了,還有可能成爲帝位的威脅,他若是絲毫不起疑心,絲毫不打壓,雲家必定會成爲第二個權傾朝野的馬家。
“罷了,事已至此。多想也沒有用處,咱們現在只管好好過好當下就是。父親久居廟堂,又與皇上關係親近多年,您看的定要比我看的明白。我只不過是瞧見了一些蛛絲馬跡禁不住猜測罷了,父親那裡定有更多的實例。您也當好好從長計議,想一想雲家的未來,想一想永昌府的未來。”
雲想容觀察雲敖的臉色,見他並無不快,纔將她早就想對他說的話說了。
“我知道父親與祖父雖然一直對着幹,可也是藉口不和,讓兩府走上不同的道路。大伯父沒有什麼建樹,二伯父是跟從祖父的,這樣一來,不論是濟安府遭災還是永昌府遭災,雲家好歹不至於斷了根,還能保留一脈。可現在情況不同了。您看,祖父都已告老賦閒在家,每日只知澆花務農,皇上還叫了他去遼東,意思就顯而易見了。”她雖然恨父親,可父親若倒下,會帶累全家人,到時候母親和寶兒都要遭難,她決不能眼看着雲家出事。
雲敖卻不知雲想容是這個想法,在這個與自己容貌和性情都相似的女兒跟前,他找到了暢談的快感,得遇知音的喜悅,還有自己的氣質得到傳承的愉快,更有女兒開始關心他的開懷。
雲敖面上愁雲一掃而空,第一次在雲想容面前露出稱之爲慈愛的表情:
“我家卿卿長大了,你即將爲人母,爲父也老了。”語氣頗爲感慨。
雲想容一愣,心裡柔軟之處被碰觸,這世上總有那麼多不如意,她期待父愛的時候,父親給她的是痛下殺手,她不期待父愛了,他又開始回心轉意,可她也不稀罕了。
雲想容只是微笑着,道:“父親不老,您正當壯年呢。”
雲敖聞言爽朗一笑,俊美面龐去了年輕人的鋒銳,沉澱了歲月之後,更加出衆,他也不過三十五歲的年紀。
多年以來,這算是父女二人最爲快樂的一次談話。第一次沒有冷言冷語,也沒有吵的雞飛狗跳甚至大打出手。
雲敖心下滿足,站起身道:“我這就帶你母親他們回去了,你暫且安心住着,仔細養護身子,回頭我會去求皇上允准你回府去。”
雲想容撐着要起身相送,雲敖按着她的肩膀道:“肚子這麼大了,就別折騰,你我父女之間也不必太講究這些,我走了。”
雲想容心裡百感交集,雲敖如此對她,讓她想起了小時候他將他高高抱起,讓她第一次看到比別人都要高的那片天空,心裡的城牆,似又有了一些裂紋。
“父親慢走。”
雲敖淺笑,出去叫了孟氏等人。
雲傳宜臨去前快步進了裡屋,拉着雲想容的手道:“姐姐,你要仔細照顧自己,我可還等着做舅舅呢!我走了。”
雲想容掐了掐少年的臉頰,笑道:“聽孃的話。”
“知道啦!”
雲傳宜快步跑到了門前,拉着雲博宜的袖子。
雲博宜則收起羨慕的暮光,恭敬的給雲想容行過禮,這才與雲傳宜相攜而去。
雲想容鬆了口氣,
驚心動魄的一夜總算過去,有驚無險。
不過到底是誰救了父親出來?相信她有這個疑問,皇帝也會有。
一想到這裡,雲想容就覺得壓力頗大,局勢真是越來越緊張了。
雲敖這廂帶着孟氏、趙姨奶奶、雲傳宜和雲博宜,在小太監的帶領下去拜別了太后,離開慈安宮時,恰遇上了迎面而來的水粉色身影。
柔嘉長公主一反方纔在太和殿上的蒼白,此即面若春水,眼含柔光,紅脣嬌豔,原本只稱得上清秀的面貌,如今卻平添幾分豔麗。
兩廂走了對面,柔嘉心中瞬間閃過尷尬。
不過皇上都當着臣子們的面兒說了她是無辜的,主謀另有其人,她也就姑且當做如此。
雲敖已經走到跟前,領着家眷行禮。
柔嘉端莊笑着:“永昌侯,今日之事着實虛驚一場,你身上沒傷到吧?”
“多謝公主掛懷。”雲敖皮笑肉不笑,“臣運氣好,還沒死,不過……”
雲敖久居高位,此刻眼眸冰冷如淬毒的利箭,略拉長的尾音,震顫的柔嘉心裡砰砰直跳,甚至不敢與他的目光相對。
雲敖心下冷哼一聲,這般沒用,連他家卿卿一半氣勢都沒有。有本事使壞,卻沒本事擔當,不過是尋常女子罷了!
“臣還有要事,今次多謝長公主款待,往後若有機會,臣定當重重報答!”拱了拱手,雲敖轉身便走。
孟氏與趙姨奶奶匆匆給柔嘉行禮。心中雖不確定柔嘉是否真的綁了雲敖,可看雲敖的態度,也知這人不是什麼好人,但因雲想容還住在宮裡,與柔嘉低頭不見擡頭見,他們也不好開罪,便恭敬的行了禮,帶着雲博宜和雲傳宜跟着雲敖離開了。
柔嘉咬牙切齒。怨怒之餘,心下其實多少還是有懼怕的。
她耳邊響起了尉遲鳳鳴方纔在她耳畔說過的話:“……你此番作爲,等於激怒了一頭沉睡中的雄獅,那雲咸寧可是比雲大同更加厲害的角色,想必你也知道,當年若不是他射殺太子,當今聖上也不會有如此高位,怕早化做刀下亡魂了。你想,一個有膽識,有魄力這樣做的人,是會被陷害了也順從的如同綿羊一般的人嗎?長公主還是太過天真了……”
她雖然處世不深,但並不笨,她知道尉遲鳳鳴說的都是對的。
如今她纔開始後怕,皇上已經恨上她了。若不是爲了皇家顏面,她想皇上也不會輕易原諒她。現在她又與永昌侯也結了樑子。將來的日子恐怕更艱難了。
柔嘉不自禁滿面愁容。緩步回到慈安宮,本想去給太后請安,卻被宮女嬤嬤攔住了,且態度十分不恭敬的讓她自行歇息,說太后這會子乏累,不見人。
但是站在廊下,她分明聽到裡間有輕快的笑談聲。是太后與雲想容!
柔嘉嗓子裡就如塞進了生雞蛋,沉着臉保持着端莊回自己的偏殿。
宮女和太監們則是嗤笑了一聲。
雲想容這廂坐在太后身邊,任太后拉着手,溫柔的笑着:“……多謝太后關心,我昨兒睡的很好,今日父親和母親一同來看我,我喜歡的很,心情好了,身子也好。”
滴水不漏的回答讓太后的話到了嘴邊兒轉一圈又咽下去了,看來這丫頭是個精明的,想要收買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太后就笑着,吩咐人上血燕窩來,又囑咐她:“你在這裡只管放心住着,有什麼不快的就來找哀家,你是元素的妹子,也是哀家半個女兒,萬事不要外道纔是。”
“是,多謝太后。”雲想容感激的笑着,明眸中光芒晶瑩。
太后滿意的笑着點了點頭。
離開太后的寢殿,雲想容扶着玉簪和英姿的手緩步回到西廂的途中,突然停下腳步定定的看着東廂緊閉的格扇。
先是專注瞧着,眼神漸漸變的陰冷,嘴角彎起了弧度,笑容嘲諷。
英姿和玉簪不明所以,對視一眼,柔聲道:“夫人?”
雲想容嗤的一聲笑,撇過那方道:“走吧,咱們回去。”
而東廂趴窗縫看着外頭的柔嘉長公主早已經被雲想容怨毒的眼神驚的背脊冒涼氣。
永昌侯再報復,畢竟他在宮外,等閒沾不到她的邊兒。可雲想容卻住在宮裡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