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琉瓔閣,一層東廂房和二層兩側的廂房都還有燈光。
雲想容的臥房,柳月早已經睡了。雲想容卻是靠在嫩綠錦緞繡梨花的枕頭上許久都睡不着。夜深人靜時,再回憶傍晚時的事,當真是驚心動魄。
誰能想到,邱翦苓會在濟安侯的壽宴當日設計陷害孃親?
雲想容後怕!
如果當時孃親沒有離席,她沒有等了許久再追到琉瓔閣來,會是什麼樣子?如果回來的早了,常建一定還沒有來。回來的晚了,就來不及想辦法解決,一樣會讓邱翦苓得逞!
前世,孃親的死她無能爲力。今生若還是看着孃親被人陷害,她會懊惱一輩子。重新活過,她已經不在去奢望虛無的愛情,只想留住孃親,平平安安的過一生也就是了。就連這一點希望也成了天大的困難嗎?
雲想容擡起手,彷彿感覺到被父親牽着手時候的溫度。
雲咸寧對她,到底是什麼心態?
雲想容早在前世一次次的失落之後塵封起的對父愛的嚮往,略微有一些萌芽。
可幾乎是立即,就被她自己壓了下去。
雲敖此人倨傲的很,他今日一切吩咐無非是不想讓人覺得他雲敖的妻兒被人輕視。而且更多的,雲敖是要噁心老夫人的。
誰不知道雲敖恨毒了段氏?
這麼一想,其實也並沒什麼。
就算雲敖想與她拉近父女關係,她就“記吃不記打”的忘記他四年來對她和孃親的忽視嗎?
該負的責任,雲敖沒有一樣做到的。現在卻來買她的好,她若立即感恩戴德,豈不成了招之則來揮之則去?
她雲想容纔不稀罕!
思及此,雲想容氣鼓鼓的翻了個身,疲倦的打了個呵欠。
入睡之前她還一直在想,要如何報邱翦苓的一箭之仇,是以在夢中,她都在痛罵邱翦苓。
而同一時間一層東側的廂房裡,沈奕昀正盤膝坐在臨窗的羅漢牀上,低聲與衛二家的道:“纔剛我趁着老侯爺高興的時候,提起想要養幾個護衛,老侯爺也認真的與我商議了此事,我如今年幼,住在府中自然是不能帶人進來。不過護衛可以養在興易縣的田莊裡,到時候,可以讓咱們的人都不着痕跡的混跡進去。”
“那敢情好。興易縣離京都不遠,四少爺可以隨時去玩玩,來往也不過兩日的路程。而且褚先生他們也總算有個容身之處,總好過現在在外頭租住人家的房子,還提心吊膽的。”
“正是如此。”沈奕昀笑眯着眼睛,粉嫩嫩的臉頰上露出兩個小酒窩:“過了這段日子都相安無事,看來皇帝爲了安撫諸侯之心,一時半刻也不會對咱們動手。我是承平侯的遺孤,皇上對我好都來不及,想來也不會在意我找幾個侍衛幕僚,他監視歸他監視,難道因爲怕被監視,我還一輩子都不做事不成?雖說忍氣吞聲窩囊了些,可也不失爲一個自保的辦法。咱們要做事,總不能做那種以卵擊石的事,再說還有外祖父家。”
說到此處,沈奕昀明媚的丹鳳眼暗淡下來,許久,才嘆息道:“府裡的事已經帶累了太多人,不能再帶累舅舅,母親在時,常常說起年幼時與舅舅親密,雖然舅舅不贊同母親與父親的婚事,可他們的兄妹情分不是假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都不在了,胡家就剩下舅舅一脈香火,舅舅不見我,尚且還要多有猜想,見了我,說不定更加激動。他不過是個小小的鴻臚寺卿,什麼都做不了,我何苦叫他攙和進來。不如就此斷了聯繫,各自安好吧。”
“四少爺。”衛二家的動容的將沈奕昀摟在懷裡,輕輕地拍拍他的背:“您就是想的太多了。見你如此懂事,乳孃心裡好生歡喜,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這樣對您是好還是壞?六歲的孩子,就要享六歲的福啊。”
沈奕昀直起身笑道:“我還巴不得早點懂事呢。子欲孝而親不在,是世間最痛苦的事……我若早些懂事,或許能幫父親和母親分憂。”
“你這孩子,夫人若是知道你如此懂事,如此聰明,不知道會歡喜成什麼樣。”只可惜夫人福薄,看不到了。衛二家的雖然笑着,眼淚卻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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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後花園的事,馮道長做法的事情也就算了,可後花園不吉利的傳言,僅一個上午就在下人中間傳出好幾個版本。
雲想容渾不在意,這種事,該是老夫人去犯愁,她只安心的隨蔣老夫子練字,臉上有傷,叫人隨便看去,她全不往心裡去。
濟安侯的生辰過完,那些提前住進府裡的親戚們也都告辭了,老夫人忙了一上午送客事宜,到了晌午已經疲憊不堪。聽嚇人說大夫人來回話,本來揮揮手叫月皎去將人打發了。不多時候月皎卻折了回來。
“老夫人,大夫人說有要緊的事要回您,是關於永昌侯的。”
永昌侯是老夫人心裡的一根刺,月皎也是硬着頭皮來回話的。
果然,老夫人如同吃了半斤黃連,眼皮下垂的丹鳳眼中閃過慍怒的光,“讓她進來吧。”坐了起來。
大夫人錢氏見了婆婆先是恭敬的行禮,仔細打量她的神色,見她如預料之中那般慍怒,心下無奈的嘆息,暗罵二夫人詭計多端,竟然閉門稱病,這種破事叫給她來做。
錢氏無奈的將昨日雲敖離去前的場景繪聲繪色的與老夫人描述了一遍,最後低下頭。
果然,老夫人如她料想的那般勃然大怒。
“好個雲咸寧!他算什麼東西!”老夫人氣的渾身發抖,頭上朱釵亂搖:“另立門戶去了,還插手府中的事!他未免太拿自己當回事!”
“母親息怒。”
“你也是的!他那般說話,你不會三言兩語頂了回去!平日你不是最伶牙俐齒的一個嗎,怎麼這次成了鋸嘴葫蘆!”
“兒媳愚鈍。”大夫人乖乖認錯,暗自腹誹,誰敢惹那個煞神,她難道嫌日子過的太好嗎!
但婆婆的氣,她也只能受着,這份怨恨就遷怒道了三房頭上。
老夫人訓斥了大夫人一頓,心裡越發堵得慌,不耐煩的道:“卿卿還小,孟氏身邊又不是沒有人,哪裡需要那麼多人伺候。還要專門請醫婆來日日照顧平安脈,府裡哪位小姐有這等待遇!若給卿卿開了先例,豈不壞了規矩!這事就此作罷!”
大夫人躬身應是,隨後問:“若是永昌侯聞起來……”
“怕他作甚!我自有主張!”
等的就是這句話。大夫人戰戰兢兢的行禮退下,等到了院中,哪裡還有方纔的小心翼翼?將事回給老夫人就算大功告成,她要自己拿主意,更好!
大夫人心情舒暢的離開了。
老夫人則是躺在羅漢牀上,氣的頭疼。雲咸寧那個兔崽子,真是想活活的氣死她!
雲想容此時回了琉瓔閣,正由着柳媽媽往自己臉上塗玉顏膏,含笑聽着柳媽媽的嘮叨:“纔好了額頭和脖子,臉上又被打了,卿卿最近流年不利,我看要去廟上拜拜菩薩,人都說後花園不吉利,難道琉瓔閣也被染了晦氣?”
說到此處,手上動作一頓:“不行,我得去與夫人說,去求幾張符紙回來燒。”
雲想容卻有些不以爲然:“馮道長不來,府裡也沒事。可見不與做法與否的相干。人心歹毒才最可怕。”
“呸呸呸!小孩子亂講話,神明莫怪,莫怪!”柳媽媽雙手合十憑空拜了拜,隨即輕點雲想容額頭:“往後在不敢說這種觸怒神明的話,可知道了?”
雲想容想起前世的婆婆了。恬王妃整日就知道拜佛唸經,就爲了自己一個人好,以至於後宅中一團亂也不愛理會。
她信天地有神佛,否則她怎會重活?
可人做事,還是要靠自己努力,只一味的拜神佛,難道神佛還能下凡來替她做事?那樣不就成了恬王妃了,整日活在自己的幻想裡。
柳媽媽還是去回了孟氏。
孟氏也覺得該好生去念唸經。便與柳媽媽和孫媽媽商議起來。
“……前些日子剛去了攏月庵,這會子再去,怕是老夫人不會喜歡。”
“老夫人平日沒事還要給咱們生事呢,若是與她提起,怕要記恨咱們。”
……
正說着話,雲想容揹着小手走了進來,歪着頭道:“難道萬事都順着祖母,她就喜歡咱們了?”
孟氏、孫媽媽和柳媽媽都是一愣。
“所以咱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打緊。”雲想容也想出去玩玩了,還想去看看趙姨奶奶,天氣冷了,也該去給庵堂添置些過冬的衣裳棉被等物。
孟氏沉吟了許久才道:“那我回頭去回老夫人吧。”
話音方落,雲娘在外頭回話:“夫人,邱夫人身邊的康媽媽求見。”
孟氏聞言眉頭緊鎖。邱翦苓身邊的人她一個都不想見。
纔剛要吩咐雲娘將人打發了,雲想容卻搶先一步道:“必然是爲了昨日之事奉了邱夫人的命來致歉的,不如會會她吧。”